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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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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时衍走后,书房里那股淡淡的松柏熏香气似乎还未散尽。
“崔嬷嬷,”赵华筝唤道,“去将福安叫来,还有将库房的册子,以及今日所有贺礼的登记簿,一并拿来。”
“是,殿下。”
长乐宫,她前世十三岁住进来的时候,库房留下的是母后为她积累的丰厚财富,京城繁华地段的铺面、江南的茶园、塞北的马场、甚至还有几处隐秘的矿脉契约。
对当时的她是锦上添花,不过现在,倒成了雪中送炭,这会为赵华筝铺下最坚实的地基。
不多时,福安捧着一摞簿册躬身进来。崔嬷嬷跟在一旁,手里还捧着一个不算太大的紫檀木描金锦盒。
“殿下,这是方才清点库房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的。”崔嬷嬷将锦盒呈上,“盒子落了锁,但锁是开的。老奴瞧着样式陈旧,不像是近年之物,看这花纹锁式,倒像是娘娘留下的。”
赵华筝目光落在锦盒上。漆面微有磨损,边角描金的纹路也已暗淡,但她一眼便认出,这是母亲的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箱子,锁扣确实特别——不是寻常的铜锁,而是一个小巧的九宫格,每格都刻着一个模糊的符号。
赵华筝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符号。
很小的时候,母后曾抱着她,握着她的手,一个一个拨动那些小木块。
“明微看,这是梅花,要第一个拨到这里。”
母后的声音温柔,带着病中特有的虚弱。
“然后是兰草,竹叶,菊花……”
那时的她还太小,只觉得那些刻着花纹的小木块好玩,咯咯笑着去抓。
“记住这个顺序了吗?”母后认真地看着她,“如果记错了,盒子就打不开了。”
“为什么打不开呀?”她仰着小脸问。
母后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做这个盒子的师傅说,如果拨错了顺序,盒子里的机括会触发,里面的东西就会被腐蚀掉。就再也看不见了。”
“腐蚀是什么?”
“就是……坏掉,消失。”母后收回目光,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所以明微要记住,一定要按顺序来。这是母后留给你的小秘密,只能你一个人知道。”
那时的她懵懂点头,把母后的话记在心里。
却从未想过,多年后,她会真的面对这个盒子。
前世并不存在之物,是被人拿走尝试打开,结果发现盒子被腐蚀了吧。
“你们都退下。”她轻声道。
崔嬷嬷和福安对视一眼,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门。
寝殿里只剩下赵华筝一人。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她看着箱子,仔细辨认那些符号。符号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但依稀能看出轮廓——那是九种不同的花草纹样。
梅、兰、竹、菊、桂、莲、桃、杏、梨。”
赵华筝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按照记忆中的顺序,轻轻拨动九宫格。
第一格——梅。
第二格——兰。
第三格——竹。
……
当第九个格子归位时,箱子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声。
锁,开了。
赵华筝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箱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件寻常的旧物:一方洗得发软的素帕,几封泛黄的信笺,一把小小的木梳。还有一个更小的黑漆木盒,盒子上同样刻着九宫格,但这次的符号更加复杂。
她拿起那方绣帕。素白的细棉,边缘绣着简单的兰草。帕子中央,用浅碧色的丝线绣着两个字:“明微”。
针脚稚嫩,甚至有些歪斜。
母后的绣工不好,明明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女红这些却意外的不好。
赵华筝的眼眶骤然酸涩。
她展开信笺。清婉却虚浮的字迹,是母后留给她每一岁的期盼和叮嘱。
前世她怎么就错过了呢,如果再早一点......
最后一页,母后在信末尾写道:
“若见此信,吾儿当已识九宫。开黑盒,内有母亲予你安身立命之物。”
安身立命之物?
赵华筝拿起那个黑漆木盒。盒子上的九宫格更加复杂,符号不再是花草,而是九种不同的星象图案。
她蹙起眉头。
星象……母亲不曾教过她这个。
赵华筝的目光继续落在信纸上,她相信母后会留下提示,可是什么都没有,信上只有母后对她的叮嘱。
那就只剩下......
赵华筝试探性地将一张留有大片空白的信纸凑近烛火。
墨点渐渐显现出清晰的形状——那是一个星象符号。
但和大靖的星象不同,那是一种陌生的、复杂的星辰连线图。烛火摇曳,那些墨迹在火光映照下,仿佛真的在纸上缓缓流转。
赵华筝的心沉了下去。
这不是大靖所被人熟知的星象,如果是九宫格,母后选用寻常的星象就好,为什么要选择这个。
赵华筝一时也想不出来,索性将其暂时搁置,她继续将信纸靠近烛火,然后按照信纸上写给她的年岁,拨动着九宫格。
“咔。”
盒子里传来轻响。
当第九个图案归位时,黑盒的盖子轻轻弹开。
盒子里只有一枚漆黑的铁牌和一封信。
铁牌入手冰凉沉重,不似凡铁。正面刻着一个“影”字,背面是繁复的云纹。
而那封信很短,只有两行字:
“吾儿明微,若你打开此盒,务必亲自持铁牌至忘尘阁,寻掌柜出示背面云纹。时过境迁,影未必可信,若是他有了私心——”
信写到这里,墨迹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仿佛写信的人写到此处骤然停下,或是被什么打断了。
母后如果当时来不及写,为何之后也不写,她不能再接触到这封信,这个盒子了吗?
“心”字的半边,有一小片不规则的、深褐色的污渍。
赵华筝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片污渍。
是墨渍?还是血渍......
她的心猛地一沉。
母亲这封信,没有写完。
“若是他有了私心”——后面是什么?
是务必斩杀,还是放他自由?
赵华筝握紧信纸,指节泛白。
若是放他自由,倒也正常。
毕竟前世她并不得知此事,从未找过影,对方或许是为报恩,不想为此困住一生也属常事。
可如果是务必斩杀,影知道多少?他手上有母后的把柄?
又或者,母亲想写的根本不是这两句。
母后当时贵为皇后,和永昌帝又极为恩爱,能做到不让母后碰触的,只有永昌帝本人。
将盒子留在库房,也许是母后过来清点她的嫁妆的时候,只是那样匆忙,以至于写不完,是永昌帝空闲来寻她吧。
然后母后就再也没有来过长乐宫。
赵华筝记忆中和母后的相处画面不多,越到后面就越模糊。
只记得病床上面容苍白却温柔的女人,总是倚在靠枕上,朝她伸出手,指尖冰凉,却努力想将她搂进怀里。
“明微……过来,让娘亲看看……”
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耳畔。那时的她太小,不懂什么叫离别,只知道母后的怀抱很温暖,即使那双手瘦得只剩骨头。
还有一次,母后精神似乎好些了,让人抱她到窗边看雪。庭院里梅花初绽,红白相映。母后指着那些花,轻声说:“明微看,梅花开了。等明年……明年梅花再开的时候,娘亲带你堆雪人,好不好?”
她用力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好”。
可没有等到下一个冬天。
母后的病情急转直下,最后那些日子,她被抱到床前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隔着纱帐,只能看到母后模糊的侧影,听到压抑的咳嗽声。
最后一次清晰记得的,是母后弥留之际。她被嬷嬷抱到床前,母后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看着她,眼泪无声地滑落。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里,盛满了她当时看不懂的情绪——不舍、愧疚、担忧,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牵挂。
然后母后抬起颤抖的手,似乎想摸她的脸,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再然后,就是满宫的素白,和张着大口吞下母亲的黑棺。
这些破碎的画面,在前世漫长的病痛孤寂或是征战沙场中,曾是她仅有的慰藉,她记得太清,于是忍不住怨恨上天的不公,怨恨永昌帝的薄情,也因此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母后在防着永昌帝,临死前,她防备着这个和她恩爱一生的男人。
种种思绪在赵华筝脑海中翻腾,心口更是憋闷得发慌,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咳……咳咳咳——”
她猛地捂住唇,剧烈的呛咳撕扯着肺腑,眼前阵阵发黑。赵华筝勉强稳住气息,摊开掌心——
一抹刺目的猩红,赫然印在洁白的素帕间。
又咳血了啊。
“殿下?”门外传来崔嬷嬷担忧的声音,“您没事吧?”
赵华筝迅速将契书和铁牌收进怀中,只留下那封信和绣帕在盒中。她合上黑盒,又将紫檀木箱锁好。
“没事。”她站起身,声音平稳,“备膳吧。”
母亲的心思太深,她猜不透。
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无论母亲最后想写什么,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是护身利器;用不好,便是催命符。
而她现在,必须去握住这把剑。
未成年的公主想要出宫,还要不让永昌帝知道她去了母后告诉的地方.......
谢卿,还是要靠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