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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药 ...

  •   厨房食材早已备妥,李昭鸾近日虽常来宅邸,却从未留下用过午膳与晚膳。即便如此,木岁聿仍日日吩咐厨房,按李昭鸾在此用膳的标准备下晚上餐食。

      她总是下午来到宅邸中,万一会留下用晚膳呢。

      他会在那摆满李昭鸾喜爱菜式的桌案旁独坐,直等到日落西山、宫门落锁后才动筷。往往只是随意尝上几口,便命人撤下席面,将一桌膳食分与仆从。

      每日清晨,他还会亲手炖上一蛊雪梨银耳羹。羹汤热了又热,直至夜晚依旧等不来那人。这时,他便独自望向皇宫方向,喝下那碗早已凉透、只剩甜腻滋味的羹汤。

      这是李昭鸾第一次在宅邸中留下用晚膳,木岁聿本想亲自下厨,但如今怕是来不及了,时间只够他亲自炖一蛊雪梨银耳羹。

      今日是李昭鸾头一回在宅邸留下用晚膳。木岁聿原想亲自下厨,但眼下已来不及,自己只能炖一蛊雪梨银耳羹,聊表心意。想到她上次在这里用早膳,只略尝几口便搁在一旁。应当是不合她胃口的,宫外的厨子,哪里比得上宫中御厨的手艺呢。木岁聿心头掠过一丝忐忑,他怕李昭鸾会因此不愿再来宅邸。

      正出神,手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痛。这刚炖好羹汤的蛊子最是滚烫,他一时失神,手背竟蹭了上去,烫红了一大片,看着颇为严重。木岁聿本已经下意识将手伸向旁边的冷水,却又缩了回来。

      他未作处理,径直提起盛好羹汤的食盒朝外走去。

      踏入屋内,李昭鸾已在桌边落座,满桌菜式皆是她素日里喜欢的,她却未曾动筷。

      她在等他一道用膳,这个认知让木岁聿掩在眼睫下的眸中浮起笑意。

      “坐下一起吃吧,不必侍膳,我不喜欢这样。”见木岁聿想站在一旁布菜,李昭鸾眉头微蹙,轻声说道。

      他依言坐下,在李昭鸾身侧隔了一个座位的地方。

      木岁聿刚将盛着雪梨银耳羹的暖蛊从食盒中拿出放在桌上,便听见李昭鸾的声音:“你的手怎么了?”她的目光看向他的手背,保养得宜的白皙手背上出现了一大片红肿,甚至还有几个水泡,狰狞又突兀。

      木岁聿下意识将手收到袖中遮掩,轻声道:“无妨的,不小心烫到罢了。殿下快用膳吧,膳食凉了便不好了。”

      话音未落,却见李昭鸾起身径直绕过隔在二人中间的圆凳,攥住了他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腕,她温言道:“过来上药。”

      木岁聿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她拉到罗汉榻上坐下。木岁聿望着她蹙起的眉头,低声道:“殿下,臣这只是小伤,真的不打紧。饭菜要凉了。” 可李昭鸾只是侧身从旁边案上摆着的药箱中取出一罐药膏和一卷绷带,还是之前齐太医留下的。

      摇曳的烛火下,李昭鸾轻轻托起木岁聿受伤的手背,用蘸着厚厚一层药膏的指腹小心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烫伤还不打紧?”李昭鸾垂着眼睫,专注地涂抹药膏,动作轻柔,“上药耽搁不了多久的。”她拿起绷带开始包扎,“若是手上伤口恶化了……”她话音一顿,将“日后可怎么在前线作战”这半句话咽了回去,只低声道,“看着多可怜。”

      木岁聿呼吸不由得一紧,她说可怜他,她是在心疼他吗?

      将绷带缠绕玩打上结,李昭鸾这才抬眸看他,烛火落在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看不出她的想法,道:“好了,现在可以去用膳了。”

      二人重新在桌旁落座,一言不发地用着膳,直到晚膳过后,仆从撤下餐食,木岁聿才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安抚,出声道:“殿下别担心,臣真的不疼了。”

      然而,李昭鸾的脸色并未缓和,目光落在他缠着绷带的手上,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你今日的药喝了没有?”

      木岁聿微微诧异,没料到她此刻回提起此事,垂眸轻声道:“平日这药,臣都是留到睡前才喝的,今日确实还未服。”

      闻言,李昭鸾蹙眉,她没再看他,唤站在门口的绫罗进来,吩咐道:“让人将药端进来,再把我上次带来的蜜饯一并拿来。”转头看向木岁聿继续道:“我记得齐太医提过,这药需在日间服用效果最佳。你总推迟到夜里才喝,岂不是折损了药效?”

      木岁聿被问住,沉默了一瞬,辩解般低声道:“这药太苦了,白日喝了,总觉胃里泛着苦,想着不如睡前喝下,苦的时间会短些。” 他眼神略微躲闪着,似是不好意思。

      不多时,仆从便托着药碗和一碟蜜饯送了进来,李昭鸾的目光静静落在他脸上,木岁聿只好伸手去捧那碗浓黑的汤药。

      碗中倒映着他自己的脸,他捧着碗,一时未曾动作,只垂眼看着因为手抖而让汤药泛起的波澜。

      “等着干什么?要我喂你喝吗?”李昭鸾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

      木岁聿颤抖闭眼着一饮而尽。见他喝下药,李昭鸾的脸色这才缓和,伸手拿起两颗蜜饯送到木岁聿唇边,轻声道:“就因为怕苦,所以连药都不肯喝了?从前在宫里喝了那样多的药,也没见你这样啊。一颗要是压不住,就吃两颗,要是还不够,把一碟都吃了。”

      木岁聿就着李昭鸾的手,含住蜜饯,唇轻轻擦过她的手指,见她面色不变的收回手,他才慢斯条理地咽下,勉强扯出一个笑,道:“不苦了,多谢殿下关怀。”

      木岁聿就着李昭鸾的手含住蜜饯,唇无擦过她的指尖。李昭鸾面色丝毫未变,极其自然地收回了手。

      这逾矩的触碰如今也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了。

      木岁聿慢慢将口中的蜜饯咽下,嘴角牵起的笑意透着掩饰不住的难受:“谢殿下,不苦了。” 话音间显出几分强撑的意味。

      李昭鸾看着他勉强的笑,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又涌了上来。她再次拿起碟中的蜜饯,并未再递到他唇边,只是捏在指间,目光落在蜜饯上,想了想,道:“从前在宫里,那些伤身的药,你这么多年一碗接一碗喝下去都没有怨言。如今这给你补身子的药,反倒磨磨蹭蹭、委屈得跟什么似的。”烛火将她的侧影映得更加柔和,“我特意让齐太医开的方子,你就这么不待见?”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人私底下这么矫情?还是看她如今对他太好 ,故意矫揉造作来搏她关注?

      木岁聿看着李昭鸾柔和的侧脸,那点强挤出的笑意彻底装不下去了,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许久,他才低低地开口,声音沙哑,仿佛下定决心道:“殿下,宫里那些药,臣不得不喝。”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那是臣应该做的。可殿下如今叫人煎的药,臣本以为是可以有不喝的余地的。”

      他以为,他于李昭鸾而言,已经是不同的了。

      这药,当真可以补身吗?木岁聿不敢再想,也不愿再想。他只能骗自己,她会心软的,这一次她终究……会舍不得的,对吧?

      他没有再说下去,后面的话如同哽在喉间的刺,只化作一声轻微的叹息声。

      李昭鸾愣了一下,原来,这些年的药,恐怕早已在他心里埋下了伤。那样小的年纪就开始日复一日地喝着伤身的药,又有谁曾给过他半分慰藉?物质上的补偿到底不能抹去所有的伤害,一股愧疚感涌上她的心头。

      想到这里,李昭鸾的声音带上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道“那我以后每日都来陪你用药,可好?这样,你会不会好受些?”

      木岁聿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好。臣等着殿下。”

      然而话一出口,心中就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他既因为这意料之外的恩典而欣喜若狂,又因为这背后意味着什么而感到难以言喻的心痛。

      她已经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了吗?就为了让他喝药。到底是每日来陪他喝药,还是来监视他喝药?这究竟是疼惜,还是别的什么呢?

      最后还是欣喜占了上风。他不该贪求太多的,若是直接告诉他,是愿意李昭鸾日日来陪他,还是愿意离开她好好活着。

      木岁聿还是会选第一个的。

      他的命本就是李昭鸾强行续上的,她何时想收回他都可以接受。

      他说过的,若能为李昭鸾往后的路铲除一些障碍,牺牲他的命,他甘之如饴。上一次,他能喝下她亲手喂的毒药,这一次他依然愿意。

      他只是有些难过。

      时候不早了。李昭鸾阖上木岁聿的房门,正欲迈步走向隔壁自己的屋子,脚下却是一顿。转身朝跟在身后的绫罗嘱咐道:“明日回宫后你先去找齐太医,问木岁聿的补药里能否加上一味甘草调和,让药不那么苦。再详细问问,做哪些药膳有同等的补身功效。把药膳单子给宅邸厨房,做给他尝尝。”

      她略作停顿,接着道:“若是他实在喝不下那汤药,下月起,便停了它,改用一日三顿的药膳调理吧。”

      嘱咐完,李昭鸾才转身回房。屋内烛火熄灭,躺在床上,她躺在被褥中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盯着帐顶出神,她想到木岁聿今日的反常和他最后轻声的叹息。

      这药当真有这么苦吗?她闻着好像是有点,罢了,这也不是什么非喝不可的东西,不愿意就算了,随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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