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逝于星海》辛鸩

15、封存与开端

　　封存的第一百年，星系陷入了混乱与战争。
　　真相的揭露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演变成海啸。帝国各地爆发抗议、起义、内战。皇室权威崩塌，但留下的权力真空被军阀、财阀、宗教团体争抢。ABO平权运动分裂成无数派别，有的主张激进变革，有的要求循序渐进，有的甚至想恢复更古老的传统。
　　在战火最激烈的时期，有人想起了遗迹，想起了那个据说能“净化”一切的神秘装置。各方势力派出探险队前往Zeta-7，但都一无所获——遗迹已经从物理空间消失，只留下扭曲的引力信号证明它曾存在。
　　封存的第五十年，星系第一次统一尝试失败。新成立的“人类自由联盟”因内部矛盾解散，取而代之的是三个主要政权：坚持ABO制度的“传统同盟”，主张消除分化的“平等联邦”，以及中立的“星际贸易共同体”。三者之间保持脆弱的和平，小规模冲突不断。
　　封存的第一百五十年，科技有了突破性进展。基于古文明泄露的部分数据，科学家开发出了“信息素抑制疫苗”——可以自愿接种，暂时或永久抑制ABO生理特征。虽然不是真正的消除，但给了人们选择权。
　　疫苗的出现引发了新一波社会变革。许多Omega选择接种，摆脱发热期和被标记的命运；一些Alpha也接种，以证明自己的价值不依赖于信息素压制。社会结构开始松动。
　　封存的第二百年，星系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最后一个皇室成员——卡洛斯七世的曾孙——在流亡中去世，保守派“永恒秩序”正式瓦解。但他们的理念被一些极端组织吸收，以新的形式延续。
　　第二件：平等联邦的科学家宣布，他们通过逆向工程古文明数据，接近完全破解ABO分化基因锁。但缺乏关键的“标记基因”作为钥匙，无法安全实施全星系净化。
　　于是，寻找遗迹和“继承者”再次成为焦点。但两百年过去，西里斯和雷恩已成为传说，甚至有人怀疑他们是否真实存在。
　　封存的第二百五十年，星系终于迎来了相对和平。三大政权签署《星际共处协议》，承认各自选择的发展道路。传统同盟保留ABO制度但进行改良，平等联邦继续研究净化技术，贸易共同体成为中间桥梁。
　　这一年，一个名叫“维恩-奥托基金会”的组织在贸易共同体注册成立。创始人是一对夫妇：女Alpha和男Beta，自称是西里斯和雷恩的远房后裔（虽然无人能证实）。基金会致力于ABO平等教育、古文明研究、以及寻找和平共处之道。
　　封存的第二百八十年，平等联邦的科学家取得关键突破：他们用基因编辑技术制造出了人工的“标记基因片段”，虽然效率只有天然标记的3%，但足以启动小型净化装置。
　　第一次自愿净化实验在一颗小行星上举行。三百名志愿者——包括Alpha、Beta、Omega——接受了基因恢复。过程成功，没有严重副作用。但净化后的他们面临着新的问题：如何在没有信息素的社会中定义自我，如何重建身份。
　　实验数据被公开，引发了哲学、伦理、社会学的大讨论。什么是人性？什么是自我？如果剥离了ABO分化，我们是谁？
　　封存的第二百九十九年，星系已经大变样。
　　ABO分化仍然存在，但不再是决定性因素。信息素抑制疫苗普及率超过70%，人们可以自由选择是否保留生理特征。婚姻法不再基于性别，而是基于自愿结合。职业、地位、权力，逐渐与分化脱钩。
　　平等联邦的净化技术已经成熟，但实施需要全星系公投——因为涉及改变每一个人的基因，不能强制。公投定在三百年期满的那一年举行。
　　而遗迹，在封存第二百九十九年最后一天，重新出现在物理空间。
　　不是突然出现，是缓慢地从高维折叠中“展开”。最先发现的是贸易共同体的深空观测站，他们检测到Zeta-7星系出现异常引力波。
　　消息迅速传遍星系。三大政权同时派出代表团，媒体蜂拥而至。所有人都想知道：三百年过去，遗迹里的“继承者”和“守护者”还活着吗？净化程序完成了吗？他们会带来什么？
　　封存舱内，西里斯和雷恩的意识在AI管理下，度过了三百年。
　　不是沉睡，是另一种存在形式。他们的意识与遗迹AI“记忆”融合，管理着净化程序的运行，观察着星系的变化，学习着古文明的全部知识。
　　在意识空间中，时间感完全不同。三百年既像一瞬，又像永恒。他们见证了星系的动荡与进步，见证了无数人的挣扎与选择，也见证了彼此意识的完全交融——没有秘密，没有隔阂，真正的合二为一。
　　在第三百年的第一天，AI提示：“净化程序完成度：99.997%。预计最后完成时间：七天后。守护者意识准备回归肉身。请确认是否苏醒。”
　　意识空间里，西里斯和雷恩的“形象”对视。
　　“三百年了。”西里斯说。他的意识体看起来和当年一样，银发银眸，但眼神里多了三百年积累的智慧与平和。
　　“外面世界好像准备好了。”雷恩说。他的意识体也保持原貌，但那种军人的锐利被一种深沉的宁静取代。
　　“你紧张吗？”
　　“有点。但和你一起，就不怕。”
　　他们确认苏醒。
　　封存舱开始工作。营养液排出，生命支持系统逐步切换，肉身从三百年深度休眠中缓慢复苏。
　　最先恢复的是感官。声音：系统运转的嗡鸣。触觉：液体退去后皮肤接触空气的微凉。嗅觉：消毒空气的味道。然后，视觉。
　　封存舱外壳变得透明。西里斯睁开眼，看见雷恩在旁边的舱里也正睁开眼。两人对视，微笑。
　　舱门开启。他们坐起身，活动僵硬的身体。三百年封存，但古文明技术完美保持了□□活性，没有肌肉萎缩，没有器官衰竭，只是需要时间重新适应运动。
　　AI的声音响起：“欢迎回归，守护者。肉身状态评估：良好。意识融合度：97.3%，保留部分独立人格，符合预期。外部情况简报：星系三大政权代表团已在遗迹外等待。净化程序最后阶段即将完成。请指示。”
　　西里斯和雷恩互相搀扶走出封存舱。身上自动覆盖上古文明材质的简易服装——白色，柔软，贴合。
　　他们走到控制台前。屏幕显示外部画面：遗迹周围悬浮着数十艘飞船，来自不同政权，但都保持安全距离。通讯请求不断闪烁。
　　“先完成净化程序最后阶段。”西里斯说。
　　控制台上，进度条走到尽头：100%。
　　净化程序完成。
　　没有惊天动地的景象，只有AI平静的汇报：“全星系基因恢复完成。ABO分化基因锁已全部解除。新出生个体将不再携带分化基因。现有个体中，自愿保留分化特征者，基因锁处于‘可选’状态，可随时通过标准医疗程序解除。”
　　就这么简单。三百年努力，一句话总结。
　　西里斯和雷恩相视而笑。他们做到了。
　　“现在，接通外部通讯。”雷恩说。
　　主屏幕亮起，分割成三个画面：传统同盟代表、平等联邦代表、贸易共同体代表。三方面孔都写满紧张、期待、好奇。
　　西里斯先开口：“我们是西里斯·维恩和雷恩·奥托。三百年前，我们启动了净化程序。现在，程序已完成。ABO分化从基因层面成为可选项，不再是必然。”
　　沉默。然后爆发。
　　三方代表同时提问，问题混杂：“你们真的活了三百年？”“程序安全吗？”“为什么现在才出现？”“皇室呢？皇帝呢？”
　　雷恩抬手，示意安静：“一个一个来。首先，我们确实封存了三百年，靠古文明技术维持生命。其次，程序经过充分测试和调整，安全。第三，现在出现是因为程序刚刚完成。第四，皇帝卡洛斯七世和他的副官艾瑞斯·凯尔，在遗迹的隔离区度过了三百年，不久前自然死亡。”
　　他调出画面：隔离区内，两个苍老的身影，在睡眠中离世。皇帝临终前留下的话被记录：“我看到了开始，没看到结局。也许……他们是对的。”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是沉思的沉默。
　　平等联邦的代表问：“那么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做？成为新世界的领导者？还是……”
　　西里斯摇头：“我们不是领导者。我们只是完成了古文明最后的使命。现在，星系的未来属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所有人。我们只希望，你们能珍惜这份自由，用它来创造更好的世界，而不是重复过去的错误。”
　　贸易共同体代表问：“遗迹和技术呢？你们会公开吗？”
　　“技术数据已经在三百年前公开。”雷恩说，“而这座遗迹……按照古文明设定，完成使命后应该自毁。但我们决定保留它作为博物馆和研究中心，向所有人开放。由三大政权共同管理，确保知识不被垄断。”
　　传统同盟代表——一个老Alpha，表情复杂：“但分化消除后，我们的社会结构、文化传统、甚至家庭关系都会改变。那会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也可以是更自由的世界。”西里斯温和地说，“传统不会消失，只会演化。ABO分化存在了七千年，但人类存在了更久。在分化之前，我们也有家庭，有爱情，有社会。我们可以找回那些更本质的东西。”
　　通讯持续了几个小时。西里斯和雷恩回答了一切问题，解释了技术细节，分享了三百年的观察与思考。他们没有给出具体政策建议，只强调一个原则：选择权应该属于每个个体。
　　最后，三方代表达成初步共识：成立联合委员会，管理遗迹，研究古文明遗产；在全星系逐步推行自愿净化，不强制；保留ABO文化作为历史遗产，但不作为社会规范。
　　通讯结束。遗迹重新安静。
　　西里斯和雷恩走到观景台——这是遗迹新开放的区域，有透明墙壁，可以看见外面的星空和等待的舰队。
　　“结束了。”西里斯轻声说。
　　“也是开始。”雷恩握住他的手。
　　三百年，他们改变了星系，也改变了彼此。现在的他们，既不是那个被困在婚姻里的Omega公爵之子，也不是那个被任务束缚的Alpha元帅。他们是西里斯和雷恩，两个经历了三百年意识交融，超越了一切标签的存在。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雷恩问。
　　西里斯看着星空：“我想……旅行。看看三百年后的星系，看看那些我们只在意识中观察过的世界。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生活。也许继续研究古文明的其他遗迹，也许写本书，也许只是……和你在一起，过普通的日子。”
　　“听起来很好。”雷恩微笑，“那第一站去哪里？”
　　西里斯想了想：“回帝国首都看看。不是以维恩家族之子或元帅配偶的身份，只是两个游客。”
　　“可能会被认出来。”
　　“那就被认出来吧。”西里斯也笑了，“反正我们已经是传说了。也许可以开个讲座，讲讲真实的历史，免得被神话得太离谱。”
　　他们计划着未来，像任何一对普通伴侣。三百年重担卸下，他们终于可以只为彼此而活。
　　几天后，他们登上贸易共同体提供的一艘小型飞船，告别遗迹。三大政权的代表团见证了他们离开，承诺会妥善管理遗迹。
　　飞船驶向深空。身后，遗迹再次进入隐形状态，只对授权访客开放。
　　前方，是崭新的星系，崭新的时代。
　　在飞船上，西里斯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维恩-奥托基金会……真的是我们的后裔吗？”
　　雷恩调出资料：“基因比对显示，确实有遥远血缘。创始人是你的一个远房表妹的后代，嫁给了我的一个堂兄的后代。他们在两百年前创立基金会，一直在推动我们想推动的事。”
　　西里斯感到温暖。即使他们封存了三百年，仍然有人在继续他们的理念。
　　“想去看看他们吗？”
　　“以后吧。”西里斯靠在他肩上，“现在，先享受二人世界。”
　　飞船划过星空，驶向帝国首都——现在叫“联邦中央星”，不再是帝国了。
　　透过舷窗，西里斯看见星空。和三百年相比，星星的位置几乎没有变化。宇宙如此浩瀚，人类的纷争如此渺小。但正是这些渺小的存在，在努力寻找意义，寻找自由，寻找爱。
　　他想起古文明最后一位守护者留下的那句话，那是他在封存期间，在意识空间深处发现的：
　　“宇宙不会在意你的存在，但你在意。所以，让你的在意有意义。”
　　西里斯握紧雷恩的手。
　　他们的存在有意义。他们的选择有意义。他们的三百年有意义。
　　而现在，他们还有无数个明天。
　　飞船进入跃迁，星光拉长成线。
　　新的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