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逝于星海》辛鸩

13、净化之间

　　圆形门没有锁，但在他们靠近时自动扫描。
　　一束蓝光扫过西里斯全身，在他后颈腺体处停留片刻。门内传来机械音：“基因标记确认。净化派后裔，权限等级：继承者。允许进入。”
　　雷恩想跟上，但另一束红光扫过他，声音变成警告：“检测到Alpha分化基因，携带保守派后裔标记（稀薄）。根据古文明冲突时期安全协议，禁止入内。”
　　西里斯立刻挡在雷恩身前：“他是我的同伴。我允许他进入。”
　　“规则不可更改。净化之间内含有针对Alpha分化基因的防御机制，进入即触发。为确保继承者安全，建议单独进入。”
　　雷恩皱眉：“什么防御机制？”
　　“信息素抑制场，强度足以使Alpha分化基因携带者神经系统崩溃。此外，若检测到攻击性意图，将启动基因分解光束。”
　　西里斯看向雷恩。后者的脸色凝重：“所以古文明内战后，净化派把Alpha当成了敌人。”
　　“可以这么理解。”机械音回答，“但继承者若坚持，可申请临时豁免权限。需通过一项测试：证明该Alpha个体已超越分化基因的局限，理解并认同净化理念。”
　　“什么测试？”
　　圆形门表面浮现出一块触摸屏，上面是古文明文字的问题。西里斯快速翻译：
　　“问题一：你为何追随继承者至此？为权力，为责任，为愧疚，还是为其他？”
　　雷恩没有犹豫：“为他本身。不为任何附加价值。”
　　“问题二：若净化之门开启，ABO分化消失，你将失去Alpha身份带来的力量、地位、生理优势。你接受吗？”
　　“我接受。那些本就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问题三：分化消除后，信息素联结将消失。你与继承者之间现有的连接可能减弱或改变。你愿意承担这个风险吗？”
　　这次雷恩停顿了。他看向西里斯，眼神复杂：“我……不愿意失去与他的连接。但如果那是自由的代价，我接受。因为真正的连接不应该建立在化学物质上，而应该建立在选择上。”
　　屏幕闪烁。三个答案被分析。
　　“答案真实性：98.7%。情感动机分析：以继承者福祉为最高优先级。分化基因影响度：低于基准值15%。结论：豁免通过，但需佩戴限制器。”
　　门侧打开一个小格，里面是一枚银色腕带。雷恩戴上后，腕带自动收紧，发出微弱的蓝光。
　　“限制器将屏蔽你的信息素，并监控你的生理状态。若检测到攻击性意图或信息素异常，将释放镇静剂。明白吗？”
　　雷恩点头。
　　圆形门终于缓缓开启。
　　门后的空间让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那是一个半球形的大厅，直径至少五百米，穹顶高耸。大厅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双螺旋结构，由银白色金属和流动的光构成，缓慢旋转。那就是“净化之门”——不是真的门，是一个基因编辑装置。
　　螺旋结构的每个节点都在发光，投射出全息影像：DNA链、蛋白质结构、信息素分子模型……所有ABO分化的生物学基础，在这里被可视化展示。
　　大厅四周是环形控制台，台面上是古文明的操作界面，符号闪烁。墙壁上刻满了壁画，描绘古文明历史：统一的时代、病毒灾难、代达罗斯计划、分化社会、内战、净化派的最后抗争。
　　而在大厅一角，有一个透明圆柱体，里面悬浮着一具躯体——古文明人的遗骸，保存完好，像是沉睡。那应该是最后的净化派守护者，在七千年前选择将自己封存于此，等待继承者。
　　机械音再次响起，这次来自大厅各处：“欢迎来到净化之间。我是遗迹主控AI，代号‘记忆’。继承者西里斯·维恩，临时豁免者雷恩·奥托，你们有六天时间学习如何操作本设施，或启动自毁程序。”
　　西里斯走向中央控制台。手指触碰台面，界面自动切换成他能理解的模式——古文明语与通用语双语。
　　“首先，请了解净化之门的原理。”记忆AI开始讲解。
　　全息影像变化，显示ABO分化基因的详细图谱。Alpha、Beta、Omega的基因差异被高亮标出——其实差异很小，只涉及几个基因簇的调控开关。这些开关控制着信息素合成、发热期/易感期循环、以及一些第二性征。
　　“分化是人为添加的‘锁’。”记忆AI解释，“净化程序就是打开这些锁，恢复原始模板。过程完全可逆，且不会损害其他基因功能。”
　　西里斯快速记录。这是颠覆性的知识，如果公之于众，整个帝国的生物学、医学、社会学都要重写。
　　“如何操作？”他问。
　　“需要继承者提供基因样本作为钥匙，启动主程序。然后，设定作用范围：个体、群体、或全星系。警告：范围越大，能量需求越大，时间越长。全星系净化需要约三百年，期间本遗迹需保持运转。”
　　三百年。西里斯摇头。他们没那么多时间。
　　“自毁程序呢？”
　　全息影像切换。显示遗迹的能量核心——一个反物质反应堆，以及遍布整个建筑的结构弱点。如果精准爆破，可以将遗迹炸成碎片，同时产生定向能量冲击波，摧毁外部追兵。
　　“自毁程序同样需要继承者授权。启动后，有十分钟撤离时间。逃生通道在这里。”控制台上亮起一个点，在大厅另一侧。
　　雷恩一直在观察四周。他突然问：“如果选择自毁，那些技术数据——你答应上传到公共网络的数据——如何保证真的会上传？”
　　“已设置自动程序。自毁倒计时启动同时，数据包将通过古文明遗留的星际中继网络广播，覆盖主要居住星系。无法阻止，无法追踪源头。”
　　“古文明还有网络在运行？”西里斯惊讶。
　　“休眠状态，但功能完好。七千年间，我们一直在观察，记录。”记忆AI的声音平静，“你们文明的历史，我们都保存着。”
　　这句话让西里斯脊背发凉。七千年的观察者，知道一切。
　　“现在，请决定。”记忆AI说，“学习净化操作，或启动自毁程序。你们有五天二十三小时五十分。”
　　西里斯看向雷恩。后者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我们需要更了解情况再做决定。至少先看看那些历史记录，了解皇室到底知道多少，他们的计划具体是什么。”
　　西里斯点头。他调出历史数据库，开始搜索关键词：皇室、奥托家族、维恩家族、钥匙计划。
　　结果触目惊心。
　　皇室——或者说，保守派后裔组织“永恒秩序”——从古文明内战结束后就一直在活动。他们暗中控制人类社会进程，确保ABO分化制度稳固，并寻找并消灭净化派后裔。
　　奥托家族在三百年前被选为“军事代理人”，因为初代奥托元帅展现了极强的Alpha特质，且对分化制度深信不疑。皇室用药物、洗脑、世袭荣誉，将每一代奥托都培养成制度的捍卫者。
　　维恩家族则是“基因库”。净化派后裔的血脉在他们家族中传承得最完整，皇室一直监视着，等待合适的时机——也就是西里斯这一代，基因标记最明显，且社会地位足够高，可以安排与奥托家族联姻，制造“神圣结合”的假象。
　　钥匙计划始于西里斯出生那年。所有细节都被记录：如何引导他接触古文明研究，如何安排艾瑞斯监视，如何在必要时用雷恩作为控制他的筹码……
　　甚至包括流产事件。
　　西里斯看到这里，手指颤抖。
　　记录显示，那晚不是意外。皇室医疗部在西里斯的营养剂中添加了微量堕胎成分，因为他怀孕的时间“不符合计划进度”。他们需要他在完全控制下、在遗迹内怀孕并生育，那样孩子会继承更纯净的标记基因。
　　雷恩也看到了。他拳头紧握，限制器检测到他情绪波动，释放了微量镇静剂。但他强行压制，声音嘶哑：“他们杀了我们的孩子。”
　　西里斯闭上眼睛。眼泪无声滑落。
　　那些独自躺在血泊中的夜晚，那些以为是自己身体问题的自责，那些深夜梦见小小光点飞向星海的时刻……原来都是被设计好的谋杀。
　　“为什么？”他问，声音破碎。
　　记忆AI回答：“为了控制。孩子会成为额外的筹码，让你更顺从。但他们没预料到你会如此决绝地选择离婚和信息素自杀。那打乱了时间表。”
　　西里斯感到一阵眩晕。雷恩扶住他。
　　继续看。记录显示，皇帝本人就是保守派当代首领。他计划在夺取遗迹控制权后，不仅强化分化，还要将自己改造成“永恒Alpha”——拥有无限寿命和绝对力量的统治者。而西里斯，将是这个过程的第一个牺牲品：他的基因标记会被提取，用于稳定改造过程。
　　“疯子。”雷恩低声说。
　　“还有更糟的。”记忆AI调出另一份文件，“这是他们准备在全星系实施的‘新秩序’蓝图。”
　　全息影像展示了一个森严的等级社会：Alpha分为九等，从统治级到奴役级；Omega被完全剥夺权利，成为生育工具；Beta则是服务阶级。信息素控制技术被用于洗脑和惩罚，反抗者会被“基因矫正”——变成无意识的傀儡。
　　西里斯看得反胃。这比最黑暗的科幻小说还恐怖。
　　“现在，你们明白选择的分量了。”记忆AI说，“自毁程序可以阻止他们获得遗迹技术，但无法阻止他们用现有手段继续压迫。净化程序可以解放所有人，但需要时间，且会引发动荡。或者……第三个选项，我刚才没提及。”
　　“什么选项？”
　　“继承者成为真正的守护者，留在遗迹，启动净化程序，用三百年时间缓慢改变全星系。期间，遗迹处于隐形状态，无法被攻击。三百年后，分化消失，新世代诞生。”
　　西里斯怔住：“留下？三百年？”
　　“你的身体会被封存，意识与AI融合，管理程序。三百年后，你可以选择苏醒，或以意识形态继续存在。”记忆AI停顿，“临时豁免者可以选择陪伴，或离开。”
　　雷恩立刻说：“我留下。”
　　西里斯转头看他：“三百年，雷恩。那是我们的十倍寿命。即使有封存技术，那也是……永恒的孤独。”
　　“不是孤独，是和你一起。”雷恩握住他的手，“而且，这是唯一能真正结束一切的方法。不是毁灭，不是逃避，是改变。”
　　西里斯看向中央悬浮的净化之门。双螺旋结构缓缓旋转，光芒温柔。他想起了那些在观测台绘制星图的夜晚，想起自己对自由的渴望，想起古文明石碑上那句话：“真正的自由不是独自飞翔，是让所有人都能飞翔。”
　　如果留下三百年，能换来自此后无数人的自由……
　　“我需要时间思考。”他说。
　　记忆AI同意：“你们有一天时间。之后必须决定。现在，建议休息。大厅后方有生活区，古文明技术可以提供食物和水。”
　　他们走向生活区。那是一个简洁但舒适的空间，有睡眠舱、清洁设施、甚至一个小型图书馆——里面是古文明的文学、哲学、科学著作，全部翻译成通用语。
　　西里斯坐在睡眠舱边，感到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的，是灵魂的。太多真相，太多选择，太多重量。
　　雷恩坐在他身边，没有抱他，只是安静地存在。
　　“你愿意为我放弃一切。”西里斯轻声说，“甚至三百年的人生。”
　　“因为你是我的一切。”雷恩说，“而且，三百年后，我们还能在一起。那比在压迫世界里活几十年，然后死去，要好得多。”
　　“但如果净化程序失败呢？如果三百年后，世界变得更糟呢？如果我们醒来发现一切都白费了呢？”
　　“那就继续努力。”雷恩说，“反正我们在一起。”
　　简单，坚定。西里斯看着他，突然笑了。那是一个真正的、放松的笑容。
　　“你知道吗，”他说，“在遇到你之前，我以为爱是软弱的，是Omega的弱点。但我现在觉得，爱可能是最强大的力量。因为它让人愿意做不可能的事。”
　　雷恩也笑了。他轻轻碰了碰西里斯的脸颊，限制器没有反应——因为那触碰里没有占有，只有珍视。
　　“所以你的决定是？”他问。
　　西里斯深吸一口气：“我选择留下。启动净化程序，用三百年换一个自由的未来。”
　　“即使那意味着我们要沉睡三百年，错过整个时代？”
　　“我们会创造新的时代。”西里斯站起来，走向控制台，“记忆AI，我们决定了。启动净化程序，全星系范围。我们留下作为守护者。”
　　AI沉默了几秒，然后说：“确认。程序启动需要准备时间：十二小时。期间，请完成意识上传准备。警告：意识上传后，肉身将进入封存，三百年内无法逆转。最后一次确认：是否继续？”
　　西里斯和雷恩对视，同时点头。
　　“继续。”
　　控制台亮起。全息影像显示进度条：准备开始。
　　但就在这时，大厅突然剧烈震动。
　　警报响起：“检测到外部强行入侵。皇室基因密钥已突破外层防御。预计抵达净化之间时间：两小时。”
　　屏幕上显示外部画面：三艘帝国战舰正在用某种光束切割遗迹外壳。而一艘小型登陆艇已经进入内部，正在快速深入。
　　艇内的人影清晰可见：艾瑞斯，以及……皇帝本人。
　　皇帝手里拿着一个装置，正在发出与遗迹共振的能量波动。那就是皇室基因密钥。
　　“他们提前了。”雷恩脸色凝重，“我们没时间启动净化程序了。”
　　西里斯快速思考：“记忆AI，如果我们现在启动自毁程序，需要多久？”
　　“十分钟倒计时。但自毁会中断净化程序准备，数据包可能无法完整上传。”
　　“那如果我们用这两小时先完成净化程序准备，然后在皇帝抵达前最后一刻启动自毁呢？”
　　AI计算：“可能。但风险极高：若他们在自毁前夺取控制权，可以中断自毁。建议方案：分头行动。一人去逃生通道入口设置手动□□，拖延追兵；另一人留在这里，完成净化程序准备，并在最后一刻启动自毁。”
　　雷恩立刻说：“我去拖延。”
　　西里斯抓住他的手：“太危险。皇帝和艾瑞斯都有武器，而且皇帝的密钥可能让他有部分遗迹控制权。”
　　“正因如此，我才要去。”雷恩取下限制器——AI解除了限制，因为现在是紧急状态，“我是军人，擅长拖延。你是继承者，只有你能操作系统。这是我们各自能做的事。”
　　西里斯知道他说得对，但心脏像被攥紧。这可能意味着永别。
　　“答应我，”他声音颤抖，“一定要活着到逃生通道。我们在那里汇合。”
　　“我答应。”雷恩低头，轻轻吻了他的额头——不是标记，是承诺，“等我。”
　　他转身跑向大厅出口，手里拿着AI提供的一把古文明能量武器。
　　西里斯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然后强迫自己专注控制台。
　　进度条：1%。时间：两小时。
　　外面传来交火的声音。雷恩已经和追兵相遇。
　　西里斯深呼吸，开始操作系统。他的手稳如磐石，眼睛专注如星。
　　这一次，他们不是被迫分离，是选择各自战斗。
　　为了同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