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照山海》临霁垚垚

3、第三章 冰息再现暗潮生

　　炎珩身形如电，抽出腰间软剑将暗器横空挡下，火星四溅，飞镖掉落在地。

　　耳畔瓦碎声乍起，十余黑影自檐上扑落，杀意逼人，直指闻泠。

　　炎珩反手将闻泠护在身后，剑气穿风，却难以一敌众，逐渐败下势来。

　　任妈妈已被吓得瘫在地上，闻泠心跳如雷，只见一名黑衣刺客提刀向她砍来，她抽出匕首狼狈挡下，巨力震得她虎口剧痛，薄匕脱手落地。

　　绝望之际，四面八方骤传重甲奔踏声，数十名黑甲护卫自巷口横冲而入，将闻泠与任妈妈层层护住，官兵和京畿使也闻声赶来。

　　局势翻转不过数息，黑衣刺客或被劈翻或被按倒，再无还手之势。

　　“属下救驾来迟，请肃王殿下恕罪！”

　　京畿使扑通一声跪在炎珩面前，面色惨白如纸，额上冷汗直流。

　　羿副将清早才特地叮嘱将军府须谨慎护看，岂料不过数个时辰，闻泠便险被刺杀。

　　跪了许久眼前黑靴都未曾挪动半分，京畿使心中发虚，忍不住微微抬眼，却见肃王眸光淡淡的落在他身上，竟似在看一具尸体。

　　他心口猛地一凉，冰意自尾闾直窜上颈，浑身不受控地微微颤抖。

　　听到“肃王”二字，闻泠下意识看向炎珩，指尖发冷，唇瓣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记忆中教她防身之术、送她匕首的人，抱着扶桑幼树朝她走来的人，逐渐与想象中的阴冷肃王重合。

　　闻泠骤然回想起被困冰车时，昏昏沉沉间曾听侍卫低声议论，他们殿下早期血契腾蛇失败，遭火毒反噬。

　　诸多疑点如串珠般在她脑中轻轻连起。

　　那夜应是她误入肃王私宅，被扔进冰窟意外与腾蛇结契，而炎珩因身中腾蛇反噬之毒，只得假扮侍卫护她，以求日后解毒。

　　如今知他另有所求，她亦苦于二人婚约，正好顺水推舟。再者肃王虽隐瞒身份，但这几日护她之心不假。

　　闻泠先扶起任妈妈，低声抚慰了几句，这才转向炎珩。

　　她衣袂微敛，神色端雅，依礼俯身一拜，

　　“闻泠多谢肃王殿下救命之恩。”

　　炎珩听到这声“肃王”，像被点穴似的神情一僵，见她身形欲俯忙上前扶住，力道不重，却透着急切。

　　“不必行礼。”

　　任妈妈也不曾想到刚入府的侍卫竟是高高在上的肃王。此时望见闻泠神色疏离，再瞧炎珩不知所措的委屈模样，终是担忧两人还未大婚便生隔阂，

　　“肃王殿下，姑娘，想来其中必有些误会。不若移步里头坐坐，说开些，总能理得明白。”

　　言罢，便恭恭敬敬引着二人往安如堂的侧间走去，待人都入了屋，她又轻轻将门掩上。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两人便自侧间步出。

　　可两人神情却似交换了一般，只见肃王神色舒朗，眉宇间竟隐着几分轻松，倒是闻泠，满脸无可奈何的郁色。

　　申时光景，日色已不复午时的烈意，偶有暖光从车帷缝隙透入，随车轻轻摇晃。

　　任妈妈放下车帷，不由轻叹，“肃王殿下亲自护送回府，想来对姑娘也是有情的。”

　　闻泠静坐车中，指尖缓缓摩挲着那柄精致薄匕，方才在侧间情形历历在目，

　　她本想以为他医治火毒为交换，退去这桩赐婚，谁料炎珩神色一冷，语声沉若霜锋：

　　“除非与本王成婚，本王方护你性命。至于火毒，不治本王也死不了。”

　　她垂睫望着匕首，光影在刀身上缓缓流动，心绪似窗外流云，一会儿聚起，一会儿又散去。

　　“他还要暂住在将军府中。”闻泠恹恹道，语气里带着疲意。

　　任妈妈闻言一惊，心下暗叹肃王行事大胆，未婚就这般毫不避讳的住进将军府中。

　　一想到巷中蒙面刺客的杀意，闻泠仍心有余悸，

　　“任妈妈，那枚飞镖你可收好了？”

　　任妈妈正盘算府中离闻泠最近的那处小院，可给炎珩暂住，忽听轻唤，忙回神应声，

　　“依姑娘吩咐，在这儿。”说着从袖中取出被素巾包裹的飞镖，巾角微敞，露出墨色尾羽，在光下折射出淡紫幽光。

　　此刻另一辆车中，羿行见炎珩端着空杯沉吟不语，眉峰紧蹙，像要把杯盯底出个洞来。

　　忽听炎珩低声道：
　　”若有一女子，先前对你情深意重，转眼又说要退了这门亲事，是为何？”

　　羿行被问得一愣。

　　他未涉情爱，只得按往日军中战法去想。眸光一闪，顿时觉得自己捕到了真相，

　　“这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

　　炎珩眸中微光亮起，心花暗开，这闻泠倒是聪明得紧。

　　次日天色微亮，闻泠便带着清葭往国都西隅的神□□易市集而去。

　　因炎珩被皇后召入宫中，临行前特命羿行随侍，并派暗卫隐于人流保护。

　　市集旧址原为废军营，地势宽阔，四面石阶如层云堆叠。

　　未至巳时，市集中已是人潮汹涌。兽贩、药师、驭兽客、捕兽人诸色之流纷纷汇聚，吆喝与叫价声此起彼落，杂然交错。

　　巷口几名捕兽人正歇息饮水，腰间的铁网与镰刃血迹斑驳。

　　各类摊前摆满大大小小的兽笼，有掌心大小的风狐，有毛色如雪的霜貂，更有鼻息沉重的岩犀幼崽，偶有闷吼，惊得行人纷纷侧避。

　　驭兽客挑着水桶走过，桶中银鲤灵身一晃，露出水面时竟化作透明轻影，引得孩童追逐观望，笑闹成片。

　　昨日回府后，闻泠将帕中飞镖递于腾蛇问询墨羽出处。

　　腾蛇觉察飞镖气息冰寒逼人，愈是靠近体内火息愈被压制。

　　它不愿闻泠担心，只以意念轻回，“其上带冰系灵兽之息，寒意诡异，其余难辨。”

　　线索至此又断，闻泠只得来此市集，盼借诸多灵兽之口探得那黑羽更多由来。

　　闻泠随人流而行，心神悄然散开去聆听四周灵兽细碎而杂乱的念声，寻觅售卖冰系灵兽的摊位。

　　兜兜转转数圈，市集里火系、草系、水系灵兽叫卖声不断，却无一处摊位见到冰系灵宠的踪影。

　　她心生茫然，脚步也慢了下来。

　　恰在此时，巷口一捕兽人瞧见闻泠衣衫素洁却质地讲究，举止间清贵非常，眼睛顿时一亮，忙拎着铁网迎上前来，满面堆笑，

　　“这位姑娘瞧着是官家人罢？想要什么灵宠尽管吩咐，在下上山下泽替您去抓。”

　　他拍了拍腰上那捆绳索，神情颇是自信，“三两日便能把活物送到府上，凶的、乖的、能看家的、能取乐的都行，保您满意。”

　　闻泠目光落在他眉角一道旧疤上，刀痕虬曲，狰狞如爬藤。

　　她压下心中厌恶，温声问道，
　　“冰系灵宠可能抓？”

　　捕兽人愣了愣，似没料到面前的贵家小姐会问起冰系灵兽，心下暗猜她多半是初涉灵宠之道，因而收了揶揄之意，反倒耐下性子解释，

　　“姑娘怕是有所不知，冰系灵兽可不是咱们炎国能寻到的。”

　　他抬手指了指远北天际，神色中竟隐有三分敬畏，

　　“唯西北玄极国那种极寒之处方能生出冰系灵兽。咱们炎国地处东南，四时火旺水润，冬日不过一瞬，哪里能生出冰灵？”

　　他收回手，杵了杵铁网，铁环轻响，似也叹息，

　　如今世道艰苦，活计难寻，若不是没别的门路，谁又愿日日同那些灵兽拼命。

　　他叹了口气，“若姑娘肯出些路费，在下招上几个兄弟往玄极国一趟，替姑娘捉一只冰系灵兽回来也非不可。”

　　闻泠温声拒绝，让清葭取了些碎银予他，算作方才多言的酬劳，欲回将军府。

　　她暗暗心惊，若黑衣刺客与玄极国有关，那刺杀似乎比她预想的牵连更广，也更凶险。心绪纷乱之间，未察脚下，踢翻了巷口摊旁的小铁笼。

　　笼中灵宠被震得“哎呀”一声，疼痛呼喊声瞬间传入闻泠心识，叫她心里一紧。

　　“对不起。”她忙先向摊主低声致歉。

　　摊主正引着赤焰鼠表演跳环以吸引路人，头也不回懒懒道，

　　“无妨无妨，那些都是卖不出去的残货，等夜里收摊，都是要扔掉的。”

　　话语轻飘，仿佛所言并非活物，而是废弃的摆件。

　　闻泠蹲下的动作微微一滞，睫毛轻颤。

　　她将铁笼扶正，俯身向内望去，笼中蜷着一只巴掌大的小蜥蜴，鳞面干涩，脊背处隐裂一线。

　　她又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小笼，里头的蜥蜴亦是尾尖软垂，或病或伤，虚弱委顿。

　　她以心识轻轻安抚，可想到夜里它们将被弃置街巷，终究不忍。

　　“请问，这些可卖？”她抬眸，语声温温，

　　摊主闻言，连忙放下手中表演，快步凑来，满脸诧喜，

　　“姑娘是要买这几只？”

　　见闻泠点了点头，摊主伸出五指，“五钱，都给姑娘罢。”

　　闻泠示意清葭给银，将三个笼子一并抱起，临走前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道：

　　“您可知城郊安如堂。若再有生病的灵兽，可往那里寻我，我会买下。”

　　摊主喜得眉开眼笑，连声应道：“一定一定，姑娘真是宅心仁厚，宅心仁厚啊！”

　　市集喧嚣如故，人声鼎沸，谁也未曾留意那灵蜥背脊处的细裂悄然张开一线，新生细鳞自中露出，色若幽蓝琉璃，笼中凉意四散。

　　暮色自远峰间泼下，纤云被染成绯色。

　　“闻姑娘为何不用晚膳？”炎珩冷冷地问，

　　羿行回禀道，“自市集回来，姑娘便守在屋中照看那几只新买的小灵蜥，怕是顾不上。”

　　炎珩眉峰微动，心里登时沉了沉，一条腾蛇已让他醋得不轻，如今又添了几只小灵蜥占她心力。

　　但念及闻泠温和认真的性子，心底那点酸意被压下几分，

　　“大婚将近，再多派些暗卫守着安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