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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私宅 ...
祁府西厢,宋温澜并未就寝。
他换了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从后窗悄无声息地翻出,如一片落叶融入夜色。几个起落,已避开巡夜家丁,翻出祁府高墙。
俪都的宵禁对普通百姓严苛,但对某些人来说,形同虚设。
宋温澜穿街过巷,专挑阴影处行走,步履轻捷如猫。两刻钟后,他停在一家早已打烊的药铺后门。三长两短的叩门声后,门开了一条缝。
“公子。”开门的仍是“锦绣轩”成衣铺那位干瘦掌柜,此刻他眼中毫无睡意,精光内敛。
宋温澜闪身入内,门迅速合上。
药铺后堂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渡鸦已在等候,见宋温澜进来,单膝跪地:“首领。”
“起来说话。”宋温澜扯下面巾,露出那张清绝的脸,只是此刻眉宇间尽是冷肃,“永宁坊那边如何?”
“按您的吩咐,加派了人手盯着。二皇子府上的马车又去了一次,这次下来的不是常喜,是个生面孔,戴着斗笠,看不清脸。在里面待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走。”渡鸦语速很快,“我们的人试着跟了一段,但那马车绕了几条巷子后进了二皇子府后门,没敢再跟。”
宋温澜沉吟:“沈三平呢?”
“还在河关。但他前日派了心腹管事进京,目前住在城南的悦宾客栈,与户部那位周主事见过两次面。”渡鸦顿了顿,“另外,珍珠在兵部档案房的眼线回报,兵械司库失窃的那批强弩,铸造记录有被修改的痕迹。不是近期,是去年入库时就动了手脚。”
“去年?”宋温澜眼神一凛,“也就是说,失窃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是。而且修改记录的手法很老道,若非咱们的人细查历年账目对比,根本发现不了。”
宋温澜在屋内踱了几步,油灯将他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晃动如鬼魅。
“哈鲁特那边呢?”
“还在悦来客栈,深居简出。但昨日他的一名随从去了城西的铁匠铺,打了几把弯刀。铁匠铺掌柜说,那刀样式是漠北鹰隼部贵族常用的礼器刀,但要求加厚了刀背,不像礼器,像实战用的。”
宋温澜停下脚步。
礼器刀加厚刀背,是为了更耐劈砍。哈鲁特秘密入京,却让人打制实战刀。
“还有一事,”渡鸦压低声音,“白溪通过幽池,接触到一位在浣衣局做事的老宫人。那宫人年轻时伺候过永宁公主的乳母,她说公主薨逝前三个月,曾与太后大吵一架,之后公主便开始暗中收集一些书信,藏在她寝殿的暗格里。”
宋温澜转身:“书信?”
“老宫人不知具体内容,只记得公主当时神情极愤怒,说‘江氏欺君罔上,勾结外邦,必遭天谴’。”渡鸦道,“公主薨后,太后命人将公主寝殿彻底清理,所有遗物不是烧了就是封存。但老宫人说,她记得公主有个习惯,重要东西会留两份,一份明处,一份暗处。”
“可有查到暗处在何处?”
“公主在宫外有一处私宅,是先帝赐的,位于城东‘芳菲苑’。公主下嫁镇北侯世子后,那宅子便空置了,由几个老仆看守。公主薨后,太后似乎忘了那处,一直没派人去收。”
芳菲苑。
他记下这个名字。永宁公主若真留了证据,那里是最可能的藏匿处。
“让白溪去查芳菲苑,但要万分小心,那里可能还有太后的人盯着。”他吩咐道,“另外,哈鲁特那边继续盯紧,查查悦来客栈的东家,究竟和江参秋有什么关系。”
“是。”
渡鸦领命,却又迟疑了一下:“首领,还有一事,祁将军似乎也在查永宁公主旧事。他的手下朦胧,今日去了宗人府,调阅了永宁公主出嫁前后的档案。”
宋温澜瞳孔微缩。
祁照榆动作这么快?
“知道了。”他面上不露声色,“你们做好自己的事,祁将军那边我来应付。”
渡鸦退下后,澜江独自站在昏暗的后堂里,油灯的光在他脸上跳跃。
祁照榆查永宁公主,是皇帝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怀疑?若是皇帝授意,说明皇帝已对太后起疑,要借永宁旧案敲打;若是祁照榆自己的意思,那他的目的,就不仅仅是查瑶华阁大火了。
或许,他也察觉到了,瑶华阁大火与二十年前的旧事,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连着。
宋温澜缓缓吐出一口气。
越来越复杂了。
他重新蒙上面巾,推开后门,融入夜色。
回祁府的路上,他绕道去了城东。
芳菲苑在一条僻静的巷子深处,朱门紧闭,门环上锈迹斑斑,确实像多年无人打理。但澜江隐在对面的屋脊上观察了半炷香时间,发现巷口有两个卖馄饨的摊贩,眼神时不时扫向那扇门。
不是普通摊贩。
太后没忘这里。
宋温澜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到祁府西厢时,已是子时三刻。他刚翻窗进屋,脱下夜行衣,就听见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澜参将,歇下了吗?”
是祁照榆的声音。
宋温澜动作一顿,迅速将夜行衣塞进床底,只着中衣,走到门边:“将军?还未。”
他拉开门。祁照榆站在门外廊下,一身墨蓝常服,手中提着一盏绢灯,暖黄的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我睡不着,想起些事,来找你聊聊。”祁照榆语气自然,目光却扫过澜江的中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锁骨,上面似乎有道极淡的、像是被什么细绳勒过的红痕。
宋温澜察觉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襟:“将军请进。”
祁照榆走进屋,将绢灯放在桌上,自顾自在椅中坐下。澜江关上门,站在一旁。
“坐。”祁照榆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宋温澜依言坐下,垂着眼,等对方开口。
“我方才想了想你那份密报。”祁照榆缓缓道,“关于江明远那段,写得还是太温和了。”
宋温澜抬眸:“将军的意思是?”
“既然要递,就递个能让陛下必须查下去的。”祁照榆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上,目光如炬,“我在想,沈三平一个河关绸缎商,如何能拿到内廷司的批文?那批文是真的,但流程呢?谁给他办的?户部那位周主事,怕没这个能耐。”
宋温澜心头一跳:“将军怀疑批文是江明远通过太后的关系弄到的。”
祁照榆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推到他面前,“我让灰鸽查了内廷司近三个月的批文记录。沈三平那批‘贡缎’的批文,是七月十日签发的,签发人是内廷司副总管太监,刘顺。而刘顺,是王嬷嬷的干儿子。”
王嬷嬷,太后身边最信任的老宫人。
宋温澜接过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几行字,正是批文签发的时间、经手人等信息。他看完,将纸条递回:“所以,江明远是拿着太后给的批文,去码头保沈三平的货。”
“这意味着,太后知道沈三平在做什么,甚至可能是她在背后主导这条走私线。”祁照榆接过话,声音压得极低,“至少,她知情,并且默许。”
宋温澜沉默。
这结论他早已猜到,但从祁照榆口中说出来,分量完全不同。祁照榆是臣子,是将军,他若将这个推断写入密报,等于正式向太后宣战。
“将军要写进密报吗?”宋温澜问。
祁照榆看着他,:“你说呢?你觉得该写吗?”
又将问题抛回来。
宋温澜与他对视片刻,缓缓摇头:“不该。”
“哦?为何?”
“因为没有确凿证据。批文是真的,刘顺是王嬷嬷干儿子也是真的,但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并不能直接证明太后知情。陛下若问起,太后大可说刘顺徇私,她不知情。届时,将军反而会落个‘诬陷国母’的罪名。”
祁照榆点头:“不错。所以,我们需要更硬的证据。”
“比如?”
“比如,太后与沈三平直接往来的书信。比如,走私所得银钱流入太后私库的记录。再比如,”祁照榆顿了顿,“永宁公主当年收集的那些,关于太后‘勾结外邦’的证据。”
宋温澜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祁照榆果然在查永宁公主,而且查得很深。
“将军查永宁公主旧案,是为了这个?”宋温澜尽量让声音平稳。
“一部分是。”祁照榆靠回椅背,目光深远,“我父亲曾与镇北侯共事过,他说永宁公主死得蹊跷。一个深受先帝宠爱、夫妻和睦的公主,怎么会突然暴病而亡?而公主死后,镇北侯府迅速失势,太后一脉崛起——太巧了。”
宋温澜垂下眼:“将军怀疑公主之死与太后有关?”
“是确定,”祁照榆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只是需要证据。而找到证据,不仅能为公主申冤,也能揭开太后这些年究竟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他看向宋温澜:“你觉得,公主会把证据藏在哪儿?”
宋温澜心头巨震,面上却不敢露分毫:“末将不知。”
“不知?”祁照榆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两人距离极近,“澜江,你那么聪明,猜一猜。”
宋温澜被迫仰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那里面没有试探,只有一种近乎直白的信任,或者说,是引诱他说出真话的陷阱。
“或许,”澜江喉结滚动,“在宫外。公主若有心留证,不会全放在宫里。”
“宫外何处?”
“公主的私宅,或与镇北侯府有关的地方。”
祁照榆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直起身,笑了:“和我想的一样。芳菲苑,公主在城东的私宅。我明日就去查。”
澜江暗自松了口气,却又提起了心。
祁照榆要去芳菲苑,而白溪也正要去。
“将军独自去?”澜江问。
“带清明,再调几个可靠的人。”祁照榆走回桌边,提起绢灯,“你也一起去。你对细节敏锐,或许能发现我看不到的东西。”
“是。”
祁照榆走到门边,拉开门,却又回头:“对了,你颈侧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宋温澜身体一僵。
那道疤,是他幼时在太后“教导”下学礼仪时,被金簪尖端不慎划伤留下的。当时血流不止,太后却只淡淡说了句“留个记性也好”,连医官都没传。
“幼时顽皮,爬树摔的,被树枝划的。”他低声答。
祁照榆“嗯”了一声,没再多问,提着灯走了。
脚步声远去,宋温澜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手心里全是冷汗。
祁照榆今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问题,都像在试探,又像在摊牌。
窗外,梆子声远远传来。
四更天了。
谢谢观看[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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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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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还在练文笔,各位多多包涵,如果有不好的地方,也希望得到大家的指点。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