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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默契 ...

  •   许砚樵在书房中踱来踱去,烛火被夜风拂得微微晃动,映得他眉宇间满是焦灼。手中的血书已被攥得发皱,西南的惨状如重石压在心头,可仅凭现有的线索,根本动不了魏嵩和周金巽——这两人背靠沈青山,要扳倒他们,必须拿到西南那边的铁证,而唯一能提供实证的,只有西南总督陆锷锴。
      “可怎么联系他?”许砚樵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襟内侧的狐狸玉哨。焕京与西南相隔千里,沈青山早已封锁了所有官方通信渠道,寻常书信根本送不出去,更怕中途被截获,打草惊蛇。
      他苦思冥想,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新上任的禁军统领赵彦。此人原是陆锷锴麾下的参军,当年王承光在京哗变,正是他带着一队西南精锐星夜驰援,立下大功后被留在京城,擢升为禁军统领。可自他来焕京后,便一直低调得近乎隐形,从不出席应酬,也不与朝中任何派系攀附,倒像是故意藏起锋芒,不愿惹祸上身。
      “或许,他能帮我。”许砚樵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不再犹豫,抓起官袍匆匆披上,吩咐下人备马,“去禁军统领府。”
      夜色深沉,赵府的门庭远比其他官员府邸朴素,门前只站着两名值守的亲兵,见许砚樵深夜到访,神色警惕,却并未怠慢,连忙入内通报。片刻后,许砚樵被引至正厅。
      赵彦身着一身素色常服,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军旅生涯留下的锐利,只是眼神平和,不见半分张扬。他见许砚樵进门,微微颔首,语气平淡:“许大人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赵统领,冒昧打扰,实属事出紧急,关乎西南万千百姓的性命。”许砚樵不等落座,便急切开口,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彦,“我知道你曾是陆总督麾下参军,今日前来,是想求你帮我联系上陆总督。”
      赵彦闻言,眼神微变,眉头轻蹙:“许大人说笑了,陆总督远在西南,我与陆总督早已没了直接往来。何况朝中规矩森严,私下联络封疆大吏,可不是小事。”
      见他仍然警惕,许砚樵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我并非要私下谋事,而是西南已危在旦夕!”却带着难以遏制的沉重,“西南布政使魏嵩克扣赈灾粮,百姓易子而食,而如今主事户部的右侍郎周金巽为他遮掩,二人勾结,背后还有人撑腰。我虽身居左侍郎之位,奈何始终无实权傍身,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偏生摄政王眼线遍布,我一举一动皆在其监视之下,半分动弹不得。可我心如明镜,西南局势已是火烧眉毛——陆总督那边耗不起,西南万千百姓更是等不起!若不能尽快拿到魏嵩、周金巽贪腐的铁证,彻底扳倒这两个蛀虫,西南必生民变,到时候生灵涂炭、局势崩坏,再想挽回便为时晚矣!”
      赵彦脸上不见波澜,只是静静看着他,仿佛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许砚樵心中一急,猛地抬手,从衣襟内侧取出那枚狐狸玉哨,递到赵彦面前。
      玉哨温润通透,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上面雕刻的狐狸脸纹精致清晰,栩栩如生。
      赵彦的目光落在玉哨上时,瞳孔骤然紧缩,伸手接过玉哨的指尖竟微微发颤。他摩挲着玉哨上的纹路,神色从平静转为震惊,再到郑重,半晌才抬头看向许砚樵,语气带着难以置信:“这……这是锷帅的贴身玉哨,怎么会在你手上?”
      “这是陆总督早年所赠,他说若有急难,可凭此哨寻他相助。”许砚樵沉声道,“赵统领,你我都清楚,这玉哨对陆总督而言,绝非普通信物,它象征着他的亲临与信任。如今西南百姓命悬一线,我实在别无他法,才敢来求你——我需要与陆总督取得联系,拿到魏嵩贪腐的实证,扳倒这两个贪官,救救西南的百姓!”
      赵彦握着玉哨,沉默了许久,厅内只剩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他想起当年在西南,陆锷锴如何带着他们镇守边境,如何体恤麾下将士与百姓,又想起自己来京后,虽身居高位,却始终牵挂西南故土。许砚樵的话,戳中了他心中最柔软也最坚定的地方。
      “许大人,你可知此事的风险?”赵彦抬眼,眼神变得锐利,“沈青山的人遍布京城,若此事泄露,不仅你我性命难保,还会连累陆总督。”
      “我知道。”许砚樵语气决绝,“但西南百姓已无路可退,我身为朝臣,岂能坐视不理?哪怕粉身碎骨,我也必须一试。”
      赵彦看着他眼中的坚定,终于点了点头,将玉哨递还给他,语气凝重:“锷帅当年离京前,曾留过一条暗线在京城,以备不时之需。你今夜三更,去城郊那座废弃的山神庙,到了之后,吹三声玉哨,间隔一炷香,自会有人与你接头。”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接头人只认玉哨和暗号,暗号是——赤狐噬虚,西南澄宁。许大人切记,不可多言,不可暴露身份,拿到东西就立刻离开,那里不安全。”
      “多谢赵统领!”许砚樵心中大石落地,“大恩不言谢,若此事能成,西南百姓与我,都感念你的相助。”
      赵彦摆摆手,神色恢复了往日的低调:“我并非为你,只是不想见锷帅守护的西南,毁在贪官手中。许大人,万事小心,沈青山的人盯得极紧,今夜之后,你我不必再私下相见,以免引人怀疑。”
      许砚樵颔首应下,不再多留,握紧怀中的玉哨,转身匆匆离开了赵府。夜色如墨,他骑在马上,耳边风声呼啸,心中却燃起了一团火——这条联系西南的线索,是他扳倒贪腐、拯救百姓的唯一希望,无论前路有多艰险,他都必须走下去。
      城郊山神庙,蛛网蒙尘,月光从残破的窗棂漏进来,洒在青砖上。许砚樵身着粗布短打,将狐狸玉哨凑到唇边,一声清越的哨音划破夜寂。片刻后,一道黑影闪了进来,身形挺拔,眼神警惕,正是陆锷锴留在京城的暗线。
      黑影落地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庙内蛛网轻轻晃动。他侧身贴在残破的山墙后,手按腰间短刃,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许砚樵全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冷冽的试探:“来者何人?夜闯荒庙,所为何事?”
      许砚樵攥紧怀中玉哨,指尖因用力泛白,迎上对方警惕的目光,一字一顿,语气沉稳却藏着暗劲:“赤狐噬虚。”
      暗号出口的瞬间,黑影眼中寒光微闪,手并未离开刀柄,反而向前半步,逼近许砚樵,压低的声音带着噬人的邪气:“何以安澜?”
      “西南澄宁。”许砚樵不闪不避,直视他的眼睛,将后半句暗号接得干脆利落。两句话对仗落下,破庙内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黑影盯着他看了三息,确认没有半分破绽,才缓缓松开按刃的手,眼神中的警惕稍减,却依旧带着几分疏离的锐利:“玉哨何在?”
      许砚樵抬手,从衣襟内侧取出那枚赤狐玉哨,烛火下,玉哨上的狐纹狰狞而灵动,泛着暗红的光泽。
      黑影瞥了一眼玉哨,确认是陆锷锴亲传信物,这才彻底放松了戒备,微微颔首:“许大人,锷帅有令,属下定当配合。”
      “许大人。”暗线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气流滚动,指节因攥握过紧泛着青白,从内侧衣襟掏出一个油布包——布面粗糙,浸透了风尘与草木汁液的气息,边缘磨损得发毛,显然是历经多番辗转、藏携甚密才送到这里。
      他递过来时,指尖刻意避开许砚樵的皮肤,只让油布包轻轻落在对方掌心,动作利落又带着几分隐秘的戒备。
      许砚樵抬手去接,掌心先触到油布下硬挺的纸页棱角,又摸到一层略带韧性的麻纸,那是西南特有的粗制麻纸,吸水性强,摸起来糙得硌手。
      小心翼翼地层层解开,第一样露出来的是幅手绘地图。麻纸泛黄发脆,边缘被反复折叠得起了毛边,上面用炭笔勾勒着西南山川河道,线条遒劲,显然出自熟悉地形之人。
      三个醒目的红圈用朱砂点画,边缘晕开些许,像是画好后又被雨水淋过,却依旧清晰刺眼。
      暗线侧身贴在破庙门框上,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窗外沉沉夜色,耳尖警惕地捕捉着周遭动静,同时用指腹轻轻点在最靠北的红圈上:“这处藏在青崖坳,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窄路能进,魏嵩派了二十名亲信兵丁守着,白日封门,只在三更到五更转运粮食。”
      他指尖移向中间的红圈:“这处挨着滇河渡口,表面是个粮栈,实则地窖深挖三丈,囤的全是扣下的赈灾粮,粮袋上的“丰”字官印,是魏嵩让人仿刻的,但针脚比真官仓的密两针——漕工们记死了这个标记。”
      最后点向最南的红圈:“这处最偏,在黑松林里,藏的是最优质的米粮,据说魏嵩打算转运去广南贩卖,每石能赚三倍价钱。”
      许砚樵的目光死死钉在地图上,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他连日来对着西南舆图苦思冥想,凭着漕运路线和流民口述,隐约推测魏嵩可能在青崖坳和滇河渡口藏粮,却始终无法确认具体位置,更没料到还有黑松林这一处。
      陆锷锴竟把三处粮仓的地形、守卫、用途查得如此透彻,精准得像是亲眼所见,这让他背脊陡然窜起一股凉意,惊讶如藤蔓般缠上心头——陆锷锴怎么会知道,他正急着找这些隐秘粮仓的实证?
      不等他缓过神,暗线已抽出几张叠得整齐的供词,纸页是京城户部用的宣纸,却沾着漕运船上特有的水痕与霉斑,边角还粘着几根干枯的船板木屑。
      “这是三名漕运漕工的供词,”暗线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领头的老漕工姓王,跑了三十年西南漕运,魏嵩的人扣粮时,他故意在船板缝里藏了账本,记着每船的实际运量。”
      许砚樵伸手去接,指尖触到宣纸的微凉与潮湿,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还有按在签名旁的鲜红手印——指腹纹路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其中一个手印的食指缺了半截,与他之前在流民口中听到的“缺指王船主”完全吻合。
      “先帝三十二年夏那批粮,”暗线的指尖划过供词上的一行字,“周金巽在京里批的文书是每船700石,王船主的账本记着,每船实际只装了460石,余下的240石,在码头被魏嵩的亲信用黑布蒙着粮袋,装上马车拉走的。”
      许砚樵逐字逐句地看,目光扫过“240石”这个数字时,指尖猛地攥紧,纸页被捏出褶皱。他前几日深夜潜入户部,只查到周金巽核销了4万石“漂损粮”,却苦于没有每船的实际运量佐证,如今这份供词,恰好补上了最关键的缺口!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暗线,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陆锷锴怎么会知道,他正卡在漕运差额的实证上?这份供词,来得简直像及时雨,却又及时得太过蹊跷。
      “还有这个。”暗线又递过一叠更薄的纸,是普通的毛边纸,上面的字迹工整许多,却带着几分仓促,墨迹有些晕染。
      “这是西南州府的小吏李文书的证词。”暗线说道,“他是魏嵩府里管账的,去年冬天,魏嵩让他伪造领粮花名册,要把已发放8万石做平,他不肯,连夜卷了部分账册逃来京城,藏在城郊破窑里,怕被魏嵩的人追杀。”
      许砚樵展开毛边纸,看到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农户姓名,旁边用红笔打了叉,标注着“虚构”“查无此人”“籍贯不符”。其中近半数名字,都与他从流亡小吏口中听到的“从未领过粮”的农户名单重合。
      “李文书说,”暗线补充道,“魏嵩的花名册是按保甲编造的,很多名字是从废弃的户籍册上抄来的,甚至有早已过世的人,根本没人真正领到过足额赈灾粮,最多的一户领到三升麸皮,最少的,颗粒无收。”
      “嘶——”许砚樵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想起前日在流民安置点,那个失去孙儿的老农哭诉“花名册上有我儿的名字,可我们一粒米都没见着”,当时他还只是怀疑花名册造假,如今这份证词,竟把造假的细节、原因、甚至经手人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他攥着证词的手指微微发颤,纸页上的红叉像一把把小刀子,刺得他眼睛发涩。心头的惊讶如惊涛骇浪般翻涌,一层叠着一层:陆锷锴怎么会知道他在查花名册?怎么会恰好找到经手造假的李文书?怎么送来的每一样证据,都精准地戳中他查案的痛点,像是他心里想什么,陆锷锴全都了如指掌?难道……陆锷锴早就料到他会追查魏嵩?早就料到他会被沈青山掣肘、急需西南实证?甚至……他早就布好了这盘棋,只等他凭着玉哨找上门来?
      许砚樵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又闷又烫。他下意识抬手按在胸口,能摸到藏在衣襟里的狐狸玉哨,温润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却压不住心头的震撼。他与陆锷锴许久未见,如今陆锷锴身居西南总督之位,手握重兵,竟会如此信任他,甚至提前为他备好所有关键证据——这份未卜先知般的默契,这份不计风险的助力,让他既惊又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许砚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小心翼翼地将地图、供词、证词一一叠好,按照暗线的示意,塞进早已备好的牛皮暗袋里,再将暗袋缠在腰间,用腰带紧紧束住,确保万无一失。
      他抬头看向暗线,目光里满是郑重,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惊愕,“烦请转告锷帅,这份情谊,许某没齿难忘。此事若能成功,西南百姓免于饥馑,锷帅之功,功不可没。”
      暗线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警惕地扫向窗外,确认没有异动后,才压低声音补充道:“沈青山的人近来在城郊布了不少眼线,许大人回程务必绕路,莫要走官道。这些证据是锷帅花了半年时间才收集到的,牵涉甚广,万不可遗失或被截获。”
      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铜制虎符碎片,递了过去,“锷帅还说,若事急,可凭玉哨和这枚虎符碎片,去城西关帝庙后院的老槐树下,挖三尺深,自有后续接应。”
      许砚樵接过虎符碎片,冰凉的铜质触感传来,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与玉哨上的狐纹隐隐呼应。他刚要道谢,暗线已身形一晃,如一道黑影般窜出破庙,脚尖在门槛上轻轻一点,便融入了沉沉夜色,只留下一阵极轻的风声,转瞬即逝。破庙里只剩下许砚樵一人,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立在原地,手按在腰间的证据袋上,能清晰地感受到纸页的棱角,心头的惊讶仍未平息,甚至愈发浓烈,陆锷锴这一步棋,下得太绝、太准,像是早已看透了他的所有困境,为他铺好了破局之路。这份突如其来的助力,带着几分神秘,几分不可思议,却让他在重重迷雾中,终于看到了一丝破晓的微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无论陆锷锴此举背后有何深意,这些证据,是西南百姓的生路,也是他扳倒贪腐的底气。这局,他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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