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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麻木 ...

  •   宋望舒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被称为“家”的、位于老城区筒子楼里的狭小单元的。

      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就坏了,他借着手机屏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摸索着爬上六楼。钥匙插进锁孔时,金属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门内一片漆黑,空气里漂浮着灰尘和陈旧家具特有的气味,还有一种……被长久忽略的、属于单身Omega父亲的、已经淡到几乎无法辨认的、类似旧书卷的信息素残留。

      他父亲宋文山,一个Beta,常年跟着工程队在外地跑,一个月也未必能回来一次。这个家,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空荡荡的、需要定期缴纳水电煤气费的壳子。

      没有温暖的灯光等候,没有关切的询问,甚至没有一盏为他亮着的廊灯。

      宋望舒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坐倒在玄关的水泥地上。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将他完全包裹。只有窗外远处零星的路灯光,透过蒙尘的玻璃,投进几道模糊昏黄的光栅,勉强勾勒出屋内简陋家具的轮廓。

      掌心那枚纽扣依旧硌得生疼,仿佛已经嵌进了肉里。他松开手,借着那点微光,摊开掌心。血迹已经干透,黏在皮肤和纽扣上,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褐色。他用另一只手,极其缓慢地、近乎虔诚地,将纽扣从血迹粘连的掌心剥离。细微的撕扯感带来刺痛,他却恍若未觉。

      他摸索着,找到书包侧面的小口袋——那里通常只放一支备用的笔和几张便签纸。他将纽扣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拉上拉链,又用手在外面按了按,确认它的存在。

      然后,他才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向后仰,抵着门板,闭上了眼睛。

      医院里的一幕幕,江母尖锐的质问,江父沉痛审视的眼神,医生断断续续的话语,还有掌心曾经黏腻温热的触感……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腾、冲撞。

      最后定格的,却是手机屏幕上,那行没有标点的字。

      “宋望舒你的白茶味信息素其实我很喜欢”。

      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小小的火星,落在他冰冷枯槁的心原上,试图点燃什么,却只燎起更深的灼痛和更多的、无尽的灰烬。

      喜欢……有什么用呢?

      他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而自己,成了那个可能害了他的“嫌疑犯”。

      眼眶又热又胀,却已经流不出眼泪。所有的水分似乎都在刚才那条昏暗的巷道里蒸发殆尽了。只剩下空洞的、钝刀割肉般的疼,绵延不绝地从心脏的位置向四肢百骸扩散。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沉郁的墨蓝,渐渐透出一点点模糊的灰白。

      清晨第一缕天光,吝啬地挤进窗户,照亮了屋内飞扬的尘埃。

      宋望舒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腿脚麻木得不听使唤,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鞋柜才勉强站稳。

      他走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他掬起一捧,狠狠扑在脸上。刺骨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颤,也驱散了一些盘踞不散的混沌。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人。

      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起皮,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和颊边,校服皱巴巴,领口和袖口还残留着难以洗净的污痕。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空洞,却又深处藏着某种濒临破碎的、尖锐的东西。

      像个游魂。

      他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人也扯了扯嘴角,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今天……还要去学校。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但他知道,他必须去。缺席,只会让某些事情发酵得更快、更扭曲。

      他换下了那身染血污皱的校服,从柜子里找出另一套同样洗得发白的换上。将旧校服团起来,塞进书包最底层,和那枚纽扣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然后,他仔细地清洗了脸和手,尤其是右手掌心那些细小的伤口,用创可贴胡乱贴了贴。他看着镜子里依旧狼狈不堪的自己,沉默地背上书包,走出了家门。

      清晨的老城区已经开始苏醒。早点摊冒出腾腾热气,卖菜的小贩摆开了摊位,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这些日常的、充满烟火气的声响和景象,此刻落在宋望舒眼里,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低着头,避开人群,快步走着,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与这个正常运转的世界隔绝开来。

      走进南城一中校园时,早自习的铃声刚刚响起。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地涌向教学楼,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的躁动和活力。然而,当宋望舒的身影出现在主干道上时,四周的声音似乎奇异地低落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好奇的、探究的、惊讶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厌恶的……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他的皮肤上。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仿佛要透过他单薄的校服,看清里面隐藏的“罪孽”。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他经过时涌起,又在他走远后落下,留下黏腻的尾音。

      “看,是宋望舒……”

      “他真的来了?还以为他不敢来了……”

      “听说江疏白还在ICU没醒呢,好像很严重……”

      “他俩那天真在一起?到底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不过一个Omega,啧……”

      “江疏白妈妈好像很生气,觉得是他……”

      “不会吧?宋望舒看着挺老实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Omega的心思谁说得准……”

      那些话语的碎片,像冰冷的雪花,一片片落进他的耳朵里,融化,然后变成更刺骨的寒意,钻进他的血管。

      他攥紧了书包带子,指节泛白。脚步没有停,甚至没有加快,只是维持着一个固定的、略显僵硬的频率,朝着高二(三)班的教室走去。背脊挺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住那些无形的审视和压力。

      教室门口,原本喧闹的声音在他出现时,也诡异地安静了一瞬。几个正在说笑的同学停住了话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有人下意识地侧了侧身,让开了一点通道。

      宋望舒视若无睹,径直走到自己靠窗的座位,放下书包,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笔袋,动作机械,指尖却微微发颤。

      同桌的位置空着。

      那是江疏白的座位。

      桌面干干净净,书本整整齐齐地码在桌肚里,一支用了一半的黑色水笔还随意地搁在桌角,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用那支笔戳戳他的手臂,低声问:“宋望舒,这道题你怎么做的?”

      宋望舒的视线死死盯在那支笔上,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点燃。胃里一阵翻搅,他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了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味。

      前排的女生似乎想回头说什么,被旁边的同伴轻轻拉了一下,递了个眼色,终究没有开口。

      整个早自习,教室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沉默。偶尔有翻书页的声音,也显得小心翼翼。老师的讲课声似乎也隔着一层膜,宋望舒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摊开的课本,那些熟悉的字迹却扭曲成了模糊的色块。

      下课铃响,老师刚走出教室,原本压抑的气氛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涌动起来。更多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投向宋望舒这边,议论声也更加清晰。

      “哎,你们听说了吗?江疏白家好像报警了……”

      “真的假的?不至于吧?不是意外吗?”

      “谁知道呢,反正他妈一口咬定宋望舒有问题……”

      “宋望舒也真够倒霉的,表白不成反惹一身骚……”

      “谁知道是不是‘骚’呢……”

      这些话语,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过来。宋望舒感到一阵眩晕,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教室里瞬间又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宋望舒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快步走向教室后门,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然而,刚走到门口,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来人惊呼一声,是个女生,手里抱着的作业本散落了一地。

      “对不起。”宋望舒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蹲下身想去帮忙捡。

      “不用你假好心!”那女生却猛地推开他的手,声音尖利,带着明显的厌恶和恐惧,“离我远点!”

      宋望舒的手僵在半空。

      女生自己手忙脚乱地捡起作业本,抱在怀里,像避开什么脏东西一样,匆匆绕过他跑进了教室。

      宋望舒维持着蹲着的姿势,看着自己悬空的手,指尖冰凉。周围的目光如有实质,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

      他缓缓站起身,不再试图去任何地方,只是转身,朝着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那里通往天台,通常很少有人上去。

      天台的风很大,呼啸着掠过空旷的水泥地,卷起角落里的灰尘和枯叶。铁锈斑驳的栏杆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

      宋望舒走到栏杆边,双手握住冰冷的铁栏。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飞舞,露出下面那双空洞而疲惫的眼睛。

      他需要喘口气。

      需要一点空间,逃离那些目光和话语。

      他拿出手机,屏幕还是碎裂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短信界面。那条信息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枚滚烫的、无法丢弃的勋章,也像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看了很久,然后退出,打开了通讯录。指尖在“爸爸”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跳了过去。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响了很久,就在宋望舒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望舒?”那边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带着些微的诧异,“这么早打电话?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太对。”

      是周医生,周砚。他父亲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在南城一家私立医院工作,是个Beta,也是宋望舒分化后,除了父亲以外,少数知道他Omega身份并给予过一些温和建议的人。

      “周叔叔……”宋望舒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江疏白……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周砚的声音放得更缓:“我听说了。南城一中的事,传得很快。你现在在哪里?学校?”

      “嗯。”

      “你怎么样?”周砚问,语气里是纯粹的关切,没有那些令人窒息的猜疑,“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宋望舒用力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周叔叔,他……江疏白,他……会有事吗?”

      周砚叹了口气:“望舒,我不是他的主治医生,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但ICU那边传来的消息,情况确实很凶险,颅脑损伤,还有内部出血……需要观察和手术。现在医学发达,你要相信医生。”

      相信医生……可医生也说,需要观察,没有脱离危险。

      “他爸妈……怀疑我。”宋望舒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茫然的痛苦,“觉得是我……害了他。”

      “别瞎想。”周砚的语气严肃了一些,“那是意外,谁也不想发生的。他父母现在情绪激动,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你现在要做的,是照顾好自己。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跟学校请个假,你过来我这边休息几天?”

      “不用了。”宋望舒拒绝了。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流言蜚语更加猖獗。“周叔叔,我只是……想问问。”

      “我明白。”周砚顿了顿,“望舒,记住,无论别人说什么,你自己要清楚,那是一场意外。你不是肇事司机,你也尽力了。别把不属于你的责任扛在身上。另外……你的抑制剂还够吗?情绪波动大的时候,信息素容易不稳定,要多注意。”

      提到信息素,宋望舒的心脏又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江疏白短信里那句“喜欢”,此刻像魔咒一样回响。

      “……够的。”他低声说,“谢谢周叔叔。”

      “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周砚叮嘱道,“别一个人硬撑。”

      挂了电话,宋望舒握着手机,掌心出了一层薄汗。周砚的关心是真实的,但也仅限于此。他不能,也不会真正介入这件事。这终究是他宋望舒需要独自面对的漩涡。

      他在天台上又待了一会儿,直到上课铃声再次响起,才慢慢走下楼梯。

      回到教室时,第二节课已经开始。他低着头走进去,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感觉到,这节课,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比之前更加复杂了。似乎早自习下课后的那场小小冲突,以及他独自离开的行为,又为流言增添了新的佐证。

      课间,班主任李老师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李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Beta,戴着细边眼镜,平时对学生还算温和。但此刻,她看着宋望舒的眼神,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和审视。

      “宋望舒,坐。”李老师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宋望舒默默坐下,垂着眼。

      “江疏白同学的事情,学校已经知道了,也跟警方和医院保持着联系。”李老师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作为他的同桌,也是事发前和他在一起的人,学校需要向你了解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你把那天放学后,你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怎么出事的,详细跟我说一遍。”

      又是同样的问题。

      宋望舒抬起头,看向李老师。他能看到对方镜片后眼睛里的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或许是他的错觉。

      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在医院说过的话:旧街,散步,买水,车祸。略去了表白,略去了短信,略去了江母的质问,也略去了自己那不受控制逸散的信息素。

      李老师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等他讲完,她推了推眼镜:“也就是说,你们只是普通同学结伴回家,路过旧街时,遭遇了意外交通事故。你没有给江疏白任何食物或饮料,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对吗?”

      “……对。”宋望舒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好。”李老师合上笔记本,看着他,语气放缓了一些,“宋望舒,老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肯定也很难过,很害怕。但你要相信学校,相信警方,会查明事实真相的。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尽量保持冷静,正常学习和生活。如果有什么困难,或者听到什么不好的言论,可以随时来找老师,明白吗?”

      这番话听起来是安抚,但宋望舒却听出了一种划清界限的意味。“保持冷静,正常生活”——意味着不要惹事,不要给学校添麻烦。“不好的言论”——意味着学校已经知道流言的存在,但并不打算主动干预,除非闹大。

      “明白了。”宋望舒低声说。

      “另外,”李老师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江疏白同学的家长……情绪比较激动,可能对你有一些误解。学校会尽量从中沟通。但你也要理解他们失去理智的悲痛。近期……如果没什么必要,尽量还是避免和他们直接接触,好吗?”

      避免接触。也就是默认了他“嫌疑犯”的身份,为了不激化矛盾,最好隐身。

      宋望舒感到一阵反胃。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好了,回去上课吧。”李老师挥了挥手。

      宋望舒起身,走出了办公室。走廊里空无一人,阳光透过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照不进他心底分毫。

      他慢慢走回教室,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刚走到教室后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清晰的议论声,这次,声音的主人似乎并未刻意压低。

      “……李老师刚才把他叫去办公室了,肯定是问话呗。”

      “我看悬,江疏白家好像挺有背景的,能轻易放过他?”

      “要我说,一个Omega,没事去招惹Alpha干什么?现在好了,出事了,赖都赖不掉。”

      “说不定就是故意的呢?因爱生恨什么的,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

      “哇,你这么一说……细思极恐啊!”

      哄笑声响起,带着恶意和猎奇的兴奋。

      宋望舒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指尖冰凉。他忽然失去了推门进去的勇气。里面那个原本熟悉的教室,此刻像一个张着巨口的怪兽,充满了扭曲的窃窃私语和冰冷的排斥。

      他转身,离开了教学楼。

      这一次,他没有去天台,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操场上有人在打篮球,传来阵阵呼喊。图书馆前的桂花树开了,香气甜腻得发闷。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又似乎完全不一样了。

      他走到学校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小片荒废的花圃,旁边是锈蚀的体育器材。他找了个背阴的石凳坐下,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书包放在膝上,他的手无意识地隔着布料,摩挲着底层那枚坚硬的纽扣。

      “你的白茶味信息素,其实我很喜欢。”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要在一切都变得不可挽回之后,才告诉他?

      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他也……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他们会不会避开那条旧街?会不会走得更快或更慢,恰好错过那辆失控的车?

      没有如果。

      只有冰冷的现实。江疏白躺在医院里,而他,坐在这里,承受着无形的鞭笞。

      时间一点点流逝,下午的课他全逃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真的在意他是否在教室。或许,不少人更乐见他的消失。

      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校园再次喧闹起来,宋望舒才背起书包,低着头,混在放学的人流中,走出了校门。

      他不想回家,那个空荡荡的、冰冷的“壳子”。但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便利店时,进去买了一个最便宜的面包和一瓶水。他就站在街边,机械地啃着干硬的面包,味同嚼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南城的夜晚,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喧嚣而迷离。宋望舒站在人行天桥上,看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汇成一条条光河,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有着自己的目的地和牵挂。

      只有他,好像被遗弃在了这个巨大的、运转着的城市齿轮之外,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班长在班级群里发的消息,提醒大家下周的月考范围,顺便,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提了一句:“江疏白同学的事情大家都很关心,但请相信学校和警方,不要传播不实信息,影响班级团结和学习氛围。”

      冠冕堂皇,却坐实了“不实信息”的存在,并且暗示了“传播者”的责任。群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复。

      宋望舒关掉了群消息,手指滑动,又点开了那条短信。

      看了许久,他打开通讯录,找到了江疏白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微微颤抖。

      明知道不可能接通,明知道接通的只会是冰冷的女声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者转到他人手中,但他还是像着了魔一样,按了下去。

      果然,听筒里传来关机的提示音。

      他挂断,又打。再挂断,再打。

      一遍,又一遍。

      直到手机屏幕因为低电量而闪烁起红色的警告,他才如梦初醒般停住。

      眼眶干涩得发疼。

      他靠着天桥冰凉的栏杆,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臂弯里。周围是城市的喧嚣,汽车的轰鸣,行人的谈笑,商店的音乐……所有的声音都那么近,又那么远。

      世界这么大,这么热闹。

      却没有一个角落,可以容纳他此刻的惶然与绝望。

      掌心的伤口隔着创可贴,隐隐作痛。书包里,那枚纽扣安静地躺着,像一颗沉默的、染血的心脏。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过,他单薄的校服抵挡不住。他抱紧了自己的手臂,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白茶未冷,那个说喜欢它的人,却已躺在冰冷的病房里,不知归期。

      而秋天,是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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