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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番外·祁连山下 ...
月氏部落沸腾了。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成了汉家的关内侯。
庆贺那夜,霍去病一个人登上后山。他望着东方的星空,仿佛能看到千里之外,那个立在城头、与他年轻时一般无二的背影。
“将军,”身后传来苏鉴微的声音,“你在想什么?”
他转身,握住她的手:“想他娘若知道他受伤,该多心疼。”
苏鉴微靠在他肩头:“也骄傲,对吗?”
霍去病没有回答。但握紧的手,微微发颤。
那天晚上,他和她一起坐在河边,直到天明。
“你不高兴吗?”苏鉴微问他。
“高兴。”霍去病握住她的手,“但也在怕。”
“怕什么?”
“怕他走得太高,太快。”他的声音很轻,“高处不胜寒。我当年……便是例子。”
苏鉴微明白他的未尽之言。霍去病当年便是封侯太早,年纪太轻,承载了太多期望与目光,最终……
“嬗儿和他爹不一样。”她轻声说,“他更沉稳,更懂进退。”
“对,还好遗传了你”霍去病笑着回答。
——————————
霍嬗第一次回乡探亲,已是五年后。
他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都尉官服,身后跟着十余名亲兵。到河谷口时,却下马卸甲,换了身寻常布衣,只带两人步行入谷。
月氏人围着他欢呼,孩子们追着他喊“霍侯爷”。他只是笑,将带来的糖果分给孩子们。
见到父母时,他跪地行了大礼。
苏鉴微扶起儿子,摸着他脸上的伤疤,那是废城之战留下的。
霍去病拍拍儿子的肩:“长结实了。”
那晚,父子二人对坐饮酒。霍嬗讲边关见闻,讲同袍趣事,讲西域风物。霍去病大多时候只是听,偶尔问几句关键。
“酒泉郡北的地下水脉,你可探清了?”
“探清了。儿还绘了图,已呈报都护府。”
“嗯。水源是命脉,比粮草还紧要。”
“儿明白。”
喝到酣处,霍嬗忽然问:“爹,若当年您未‘薨’,如今会如何?”
毡帐内静了静。
霍去病饮尽杯中酒,缓缓道:“或许在长安为将,或许在边境镇守,或许……不久后死在某场战事中。”
他看向儿子:“但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走出了自己的路。”
霍嬗沉默片刻,郑重道:“爹,儿不会辱没‘霍’姓。”
“你从未辱没。”霍去病一字一句,“你只是霍嬗,关内侯霍嬗。不必背负任何人的名字,不必活在任何人的影子里。”
这句话,是说给儿子听,也说给自己听。
——————————
几年后,霍嬗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女孩,取名霍宁。
霍去病当了祖父,整天抱着小孙女不撒手。小丫头揪他的脸,他也不恼,只是笑。
苏鉴微在旁边做针线,看着这一老一小,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长安,她曾经问过他:“将军,你可有想过,老了以后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他说:“马革裹尸,就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现在,他老了。不是马革裹尸,而是儿孙绕膝。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在漠北的星空下,握着她的手,慢慢变老。
这算不算,另一种圆满?
一天,霍宁问:“爷爷,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呀?”
霍去病抱着小孙女,想了想说:“爷爷以前啊……是个守边关的人。”
“守边关?像现在那些将军一样吗?”
“嗯,差不多。”
“那爷爷厉害吗?”
霍去病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不厉害。爷爷要是厉害,就该一直守在那里,守到打不动为止。”
苏鉴微在门口听着,眼眶发热。
霍宁似懂非懂:“可是爹爹说,爷爷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爹爹说爷爷教他骑马射箭,教他认草药,还教他做人要正直勇敢。”
霍去病亲了亲孙女的小脸:“那是你爹爹哄你开心的。”
“不是哄我!是真的!”小丫头认真地说,“河谷里的人都这么说。说霍七爷爷懂得多,心肠好,是大家的依靠。”
霍去病愣了愣,然后笑了,笑得眼角湿润。
那天晚上,他对苏鉴微说:“瑾安,我这辈子,值了。”
“嗯?”
“以前,我以为值不值,要看封了什么侯,立了什么功,史书上怎么写。”他望着毡帐顶,声音很轻,“现在我知道,值不值,是看你有没有好好活过,有没有爱过和被爱过,有没有为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点温暖的痕迹。”
他转过身,在黑暗中寻到她的手,紧紧握住。
“我有。所以,值了。”
——————————
霍去病走的那天,是个晴朗的秋日。
他七十三岁了,在平均寿命不到四十岁的汉代,已经是难得的高寿。前一夜,他还和霍宁下棋,输了,耍赖要悔棋,把小丫头气得直跺脚。
早上,他说想出去走走。
苏鉴微扶着他,走到河谷边他们常坐的那块大石头上。祁连山的雪顶在朝阳下泛着金光,河谷里的白杨树黄了叶子,风一吹,簌簌地落。
“真好看。”他说。
苏鉴微握着他的手:“嗯,每年秋天都好看。”
他靠在她肩上,像很多年前那样。只是现在,他的头发全白了,她的也是。
“瑾安。”
“嗯。”
“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那年选择留下来,和你在一起。”
苏鉴微的眼泪掉下来,滴在他手背上。
“我也是。”她靠在他肩上,喃喃道,“遇见你,是我……”
声音哽住了,像是怕惊扰什么,又像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句话的重量。
霍去病低头看她。昏黄的油灯在她脸上投下温柔的光影,眼角有未拭净的泪痕。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情,像是跋涉千里的旅人终于抵达,又像是一场做了太久、久到已不敢当真去想的梦,忽然成了真。
“是你什么?”他轻声问。
苏鉴微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将这一刻的空气、温度、他身上的草药气息,全都刻进骨血里。
“是我……”她睁开眼,泪水终于滑落,却带着笑,“是我在千卷史书前不敢做的梦,是我隔着两千年时光不敢认真去想的奢望。”
霍去病静静听着。这些话他有些懂,有些不懂,但他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他笑了,笑容很安详。
“记得第一眼看见你……在陇西军营里……你的眼神……亮得像漠北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爱你”
他的声音停了。
苏鉴微抱着他,抱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升到中天,直到霍嬗带着霍宁找来。
河谷的风吹过,带走一片黄叶,也带走了一个时代最后的余音。
——————————
霍去病的墓,就在河谷边的山坡上。
面向东方,面向长安的方向。墓碑上刻着:霍七之墓。旁边留了苏鉴微的位置。
下葬那天,整个河谷的人都来了。月氏人,汉人商队,甚至还有几个听到传闻、从河西赶来的老兵,他们白发苍苍,跪在墓前,老泪纵横。
“将军……”一个老兵哽咽着说,“末将……末将就知道您还活着……您只是累了,想歇歇……”
霍嬗扶起老人:“老伯,您认错人了。这是我父亲霍七,不是骠骑将军。”
老人看着他,又看看墓碑,摇摇头,又点点头:“是,是……霍七……霍七好,霍七好啊……”
苏鉴微站在墓前,没有哭。
她只是轻轻摸了摸墓碑上的字,轻声说:“去病,你先睡会儿。等我。”
三年后,苏鉴微在睡梦中离世。
合葬那天,霍嬗在父亲墓里放了两样东西:那个深青色的旧药囊,和一块光滑的灰白色石子。
那是母亲临终前交代的。
“爹娘说,这是他们的定情信物。”霍安对妻子说,“要永远在一起。”
——————————
很多年后,霍宁的孙子在长安太学读书。
史官讲到“骠骑将军霍去病”时,那孩子忽然举手:“先生,我祖上说,霍将军可能没有死在漠北。”
满堂哄笑。
史官皱眉:“史书记载明确:元狩六年,骠骑将军薨,谥景桓侯,陪葬茂陵。你祖上何处听来的野史?”
孩子涨红了脸:“我太爷爷说,他家在漠北,曾祖霍七公的相貌、气度,都像极了史书上的霍将军。而且曾祖懂兵法,会骑射,还说过一些只有军中人才知道的事……”
“够了。”史官打断他,“相似之人何其多。霍将军忠烈一生,莫要妄加揣测,扰了英灵安息。”
孩子坐下,不再说话。
下学后,他独自走到未央宫遗址。夕阳西下,断壁残垣披着金光。
他想起了曾祖母,那位叫苏鉴微的老人去世前,握着才六岁的他的手说的话。
“孩子,史书是史书,人生是人生。”
“有些人,注定不会被史书记载完全。因为他们的故事,在史书之外,在人心之中。”
彼时他不解。现在,站在这里,看着这片曾经承载过无数传奇的土地,他忽然懂了。
历史是洪流,奔涌向前,卷走沙石,也卷走星辰。
但总有些星光,即使坠落了,也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继续温柔地亮着。
照亮一个河谷,温暖一个家,成为某个平凡人生命中,最不平凡的传说。
——————————
祁连山下,河谷依旧。
春去秋来,野花开了又谢,星空转了又回。
那个叫霍七的老人和他妻子的故事,还在月氏人中口耳相传。说他如何从汉地来,如何娶了那个千里寻夫的女子,如何在河谷里行医救人,如何儿孙满堂,如何安详离去。
没人知道他曾是冠军侯。
没人知道他曾封狼居胥。
没人知道他曾让匈奴人哀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他们只知道,这里曾经住着一对恩爱的夫妻,平平淡淡,却温暖了整片河谷。
而那个问题的答案——
何以觅封侯?
也许,封侯不必在朝堂,不必在史册。
封侯可以在漠北的星空下,在一个女子温柔的目光里,在一句“我等你回来”的承诺中,在一生厮守的白头时。
他用前半生封了冠军侯。
用后半生,封了属于自己的,人间值得。
(番外·完)
番外就到这里啦![亲亲],准备开始下个世界咯,经历了这个世界,女主的性格会有些许改变,作者的文风也会有些许调整,恭迎我们的李白小老头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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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番外·祁连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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