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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蛮子再次回到扬州城,这一次便不是专为杀人而来。
      可劫掠十五日金银及女子人口,这可是那位将他们放进江淮的藩王亲口许诺。然而,谢知我和谢婇、谢浣在地窖躲了十五日,没有遇到一个蛮人。
      为何?谢婇小心翼翼询问谢知我。
      此刻三人皆换上从水中捞起的谢家死去小厮的衣裳,谢婇和谢浣用一条破步将胸裹住,几人把头发弄乱,脸上抹了泥水,看起来倒真像是几个流民。
      “大概是因为,没找到地窖吧。”
      可不是如此,若是谢知我猜测属实,那位藩王难道会想看到蛮子拿着出自谢家的宝物四处招摇吗?第一次去没有拿东西,第二次去满载而归,岂不是告诉天下人,谢家遭难,劫掠苏杭,本就是一场政治交易呢?
      君王的名声就仿佛洁白羽毛,不可沾染上一点尘灰,更何况这种先借蛮族之手,屠戮世家,后纵容蛮子劫掠百姓的逆天名声。
      按照谢婇的指路,三人在小巷穿行,一路奔此刻无人值守的城门而去。
      跟在人流走出扬州城的那一刻,谢婇和谢浣两个小姑娘相拥而泣,既是对前路的恐惧,也是离开自己生活十五六年城市的伤感。
      “接下来该怎么走?”
      是啊,接下来该怎么走?仅凭三个少年少女,走到滇地、闽地去吗?混在麻木行走的难民当中,谢知我拉住谢婇和谢浣两个孩子,叮嘱了一番三人身份,随后定下目标。
      “跟着人群走。”
      跟着人群走,是谢知我来到这个世界短短十几日里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才出扬州城不过十五里,他们就遇到了一股乱军。
      这股乱军的目的明确,在流民队伍中揪出了十几个乘车驾马的世家人士,当场斩杀,女子则被带到军帐当中,肆意凌辱。
      谢知我很清楚,这只是开始,江南的世家占据上风,会屠戮中原世家,而中原的世家占据上风,会屠戮江南世家,王朝末世,撕破脸的世家互杀只会更加残酷。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只有现在春耕秋实,乱军尚能找到余粮,尚且到不了用活人做军粮的地步。
      “哥哥,我们该跑吗?”
      谢婇凑近低着头寻找野草树根的谢知我,现在到了午饭时辰,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的流民队伍停下来,寻找起一切能入口的东西,谢知我混在这些人当中,像是一个真正的贫苦流民一样,寻找草皮树根,谢婇和谢浣两个小姑娘,跟在谢知我身后,在丰茂的杂草间翻找着。
      那股乱军,始终不远不近追在流民后面,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期待着什么。
      “不,小婇,不能跑。”
      谢知我眼睛撇过那股明显装备精良的乱军,不能跑,跑了才会出问题,这些人在找人,刚才揪出来的世家子弟里,没有他们想要的人,若是没猜错,他们要找的,就是王谢两家的幸存者。
      谢知我揪了揪身上的衣服,还好,泥水冲泡下,根本看不清原本模样,他敢肯定,就算是谢家世交前来,都认不出这是谢家小厮的服饰。
      “小婇,带着小浣生火做饭。”
      流民们三三两两,散落在官道旁,唯一相同的就是身上破烂衣衫,和脸上生不如死的麻木表情。谢知我和谢婇、谢浣占据的,是一处较为平整的土包,临近从长江分支出来的小河,能用水做饭。
      从河边盛来一瓢水,把找到的草根树皮随意扔进去,就是谢家三兄妹今天的晚饭。
      河水,看着谢婇想把浑浊的河水直接倒进锅里,谢知我叹息一声,用一块布包着点河沙鹅卵石走过来。他把一部分采摘来的杂草扔进火堆里,看着它们焚烧成灰烬,随后用木棍扒拉出这些草木灰,扔到浑浊河水里。
      从这上面往下倒,于是谢婇按着谢知我的要求,从那包鹅卵石与沙砾上往下倾倒河水。水清澈不少,谢婇颇为惊讶。
      “这包东西,我装上,以后我们采食水就用它。”
      谢婇连忙点头,继续往锅里倒水放食物,而谢浣年纪最小,能做的也只有拣点木柴,堆堆火堆,见谢婇做好饭,赶忙拿着勺子往三人碗里盛。
      乱世中的孩子们都早熟,看着这几个至多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孩子动作熟练,吞咽树皮草根丝毫不犹豫,那即将走来的乱军脚步一改,走向了另外两个什么都不做,尚且一脸迷惘的青年。最重要的是,谢知我想到,那两个青年浑身干净整洁,确实与周围灰头土脸的流民格格不入。一番拷问,两个未经世事的世家公子根本骗不过这些久经世事的乱军,立时被当作江南世家遗留之人抓走。
      为何一定要抓走江南世家的人,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谢知我的脑袋更往下埋了埋,为了防止有心人认出,他在五官处都抹了明显的泥灰、煤炭,在此处恰好派上用场。
      “都给我停下!“
      又抓出来两个江南豪门的后人,让这股乱军坚定了想法,为首的小将把银枪一挑,将刚刚那两个青年的脑袋挑在枪头,“咱们定王殿下,要抓那些附和陈王作乱的乱臣贼子。“
      脑袋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看起来可怖非常,可兵祸、兵祸,兵如恶匪徒,谁敢在这种时候放声尖叫?大家只是在祈祷,这股乱军,在军令之下,不要生出屠戮流民的打算。
      “定王仁慈,不许多造杀孽。“
      “现在,咱们来一一指认,指认出一个江南豪族的后人,就能活命一人,指认出全部江南豪族的后人,你们都能活命。”
      这?这不明摆着借口屠杀流民么?随着小将话音落下,那跑马前去前方截道从扬州城走出难民的队伍已经回返。
      成千上万的难民被聚集到这儿,等待着‘指认’。
      谢知我脸上神色瞬间难看起来,这些人根本就不准备放过这里的所有人,之所以跟着这股流民出城十五里,只是因为要等待前面的人截住那些早出城的难民。
      他们已经打定主意,在这儿进行一场屠杀。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就算谢知我的口才再好,再能舌灿莲花,也无法在绝对的拳头面前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
      怎么办?他低下头,小声询问谢婇、谢浣,“你们两个可会水?”
      成天侍候笔墨的小女孩儿哪里会这个?
      谢知我为难起来,可是时间不等人,这些难民们哪里能认出有什么世家之人?
      跑,必须要跑。
      谢知我开始打量周遭地形,悄悄拉住两个妹妹往士卒不多的地方挪腾过去,小将却不会等人,又在人群中抓出两个脸色惊慌的世家子弟,他大手一挥,一枪戳在马下匍匐的难民身上。
      “都杀了。”
      “跟他们拼了!”
      “咱们人多,他们还能把咱们全杀了不成,大家冲出去啊!”
      谢知我下意识喊出了这句话,然后就像是连锁反应一样,激起流民中青壮的狠劲凶性。不知道哪里来的汉子,见活命不成,从心底里迸发出一股狠劲儿,大喊一声直娘贼,就第一个朝着包围稀松的地方冲过去。
      谢知我大脑急速转动,也意识到活命的办法是什么?人多势众,若是有人反抗,凭借这几百来个人,根本无法进行这场屠杀,单单是上万人的踩踏,就能要了他们的命!他们凭借的,只不过是从心底里认为下层平民不敢反抗披甲执锐兵卒的傲慢。
      这两句话像是落进油锅里的火星子,瞬间点燃了整个流民队伍。越来越多的人被激发出心底的那股狠劲儿,朝着士卒们不多的地方冲过去。
      那小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平日里办这种事儿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一时之间竟慌乱了阵脚,只会一叠声叫人拦住他们。好的,这位将军犯下了第二个错误,不是逃命,而是让兵卒们继续迎着汹涌的人群冲锋。
      谢知我喊出了第二声,“推倒他们,踩过去,踩死这些杀人的匪兵!”
      人下意识会听从带有命令口吻的语气,尤其是这些平日里安分的良民,顺民们,所以还没等那些兵卒反应过来,身边就伸来几双手,将他们狠狠惯在地上。接着,是数不清的脚,从这些兵卒身上踩踏过去。包围的口子被冲开了!
      谢知我拉住谢婇和谢浣的手,一股脑地往前冲,跑到肺里几乎要炸开,嘴里出现一丝血腥气息,才堪堪停下脚步。
      不出意外,成千上万人造成的踩踏事故,没有几个兵卒能从里面活下来,他们暂时安全了。看着周遭陌生的景象,和荒芜的山村,谢知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和谢婇、谢浣这两个小孩儿,终于彻底逃出了扬州城。接下来该怎么走?
      一直跟在谢知我身边得以逃出升天的年轻汉子倒是惊奇于这少年的果决和机智,“少年人,你也是扬州人吗?”
      谢知我警觉起来,“算是吧。”
      他含糊回答,继续闷着头和谢婇、谢浣整顿行李,刚刚一番逃难幸好没有把身上的行囊弄掉,他们的包袱里那些点心、干粮和几个锅碗,都是万万不能丢掉的东西。
      汉子却明显热情起来,有心结交这有几分机智的少年。
      “俺也是扬州人,不过是附近村子的屠户。”
      “少年人,你叫什么?“
      “鄙姓解。“
      “谢?“
      “难道小兄弟你是谢家人?“
      谢知我连连摆手,“是解元的解字。“
      “也对,谢家满门遭屠,哪里还有活口。“
      汉子却唏嘘起来,“说起来,咱还受过谢家老太爷的恩惠呢。“
      谢知我只是扯出个笑容来,说了句世事无常,就继续和谢婇、谢浣找能下肚的东西。未曾想,这群逃出来的流民群里,却生出了另一桩争执。人多力量大,就算是未接受过教育的贩夫走卒都知道这个道理,人多就意味着可以减少很多逃难路上的麻烦,比如匪祸、兵祸,小股的盗匪、乱军根本不敢轻易劫掠聚集在一起的流民队伍。
      所有人都不愿意离开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队伍,但是有一个问题摆在所有人面前,该去哪儿?这些人当中,很多都是大字不识的农民、小贩,一生都或许没有走出过几百里路途,更遑论知道一些更远的地方该怎么走?整个江淮地区,因为陈王兵败,已经沦为炼狱,无论是哪儿,都有其他藩王的兵卒和肆意劫掠的蛮子。
      这种时候,就产生了第一个冲突,该去哪儿?
      这可是个好问题,谢知我听着这些人的争吵,也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勾画起接下来要走的路线。舆图?这小少年会画舆图!
      还不知道自己引起怎样风暴的谢知我,按照两个妹妹的描述,和这两日从流民们口中听到的时局变化,开始绘制地图。真是天定的缘分,他老师正好做过华夏古地图整理。
      江河山川,在谢知我的手下成型。
      刚刚惊奇谢知我机敏果决的汉子眼中迸出精光,连声呼叫一同逃出来的伙伴们前来观看。
      “我滴个乖乖,小兄弟,你连这东西都能画?“
      汉子连连咋舌,“这儿是咱们扬州城,这儿是镇江府,这是运河。“
      曾跟随游商父亲在江南闯荡过汉子立马明白,这少年画的舆图,竟然是对的。他的眼神明显热络起来。
      “如果想逃出江淮,就顺着长江走。“
      谢知我看到自己身边聚集的这些青壮汉子,朗声说道。
      “这儿,是定王治下。“
      长江以北被他划分出小半区域,“定王视百姓如猪狗,我观他身边人竟如此随意屠戮,想必自身德行也正不到什么地方。“
      那呼朋唤友来的汉子则更是恨恨说道,“小兄弟高见,纵容蛮子屠戮扬州的,不正是定王吗?“
      众人一片哗然,汉子便解释起自己躲避蛮子时,听到那杀了自己婆娘的蛮子说什么要不是中原的王爷,也没有这个能随便劫掠中原的机会。
      陈王兵败,第一时间进军江淮的,不正是定王?有从其他地方逃到扬州城的流民也纷纷附和汉子这一猜测。愚民、愚民,谢知我嗤笑起来,既是愚民,上位者又为何绞尽脑汁也要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才能使得天下归心呢?
      这样的世道,哪有蠢人?
      “这儿,是大西王治下。“
      “这儿,是赤眉军统领。“
      谢知我把整个天下时局图画出来,然后将木棍一扔,直接开口道。
      “整个天下,都是战乱之地,或即将成为战乱之地。“
      “乱世人如狗,去哪儿都是被人盘剥、抓壮丁的命。”
      谢知我成功勾起了这些青壮汉子的不甘和恐惧。
      “那小先生,您说咱们该去哪儿?”
      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喊了出来。
      聚集在谢知我身边的人群,一瞬间开始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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