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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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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少爷,您喝点水。”
干涸的嘴唇被灌进来一点清水,谢知我蠕动着唇瓣,把这点水吞咽到肚子里去。
“少爷,您吃点馍馍吧。”
一点冷硬的馒头碎末被送进张开的嘴巴里,谢知我把它吞咽下去。
然后两个温热的身躯挤过来,为谢知我渡来一丝暖意。
他的神智终于清明起来,掀开眼皮,看到自己所在的环境。
自己坐在房檐上,身边是两个鹅蛋脸儿的小女孩儿,房檐?为什么会坐在房檐上?
然后谢知我就看到了水,即将漫过房檐的水,水流哗啦啦,冲刷着这片土地,他目所能及的地方,全是黄褐色的水,而地上的房屋就像池塘中的荷叶,倔强的伸展出一点房檐。
借助良好的视力,谢知我看清了水里漂浮的东西,是人和鱼,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鱼,一股脑堆积在房檐下,散发出恶臭气息。
记忆在一瞬间回笼,刚才自己喝进去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胳膊被压麻了,谢知我嘶了一声,准备动动身体。
鹅黄衣裳的小婢女还是被谢知我小心翼翼抬胳膊的动作惊醒,然后呜呜哭泣起来。
“少爷,咱们家的人全没了。”
从小婢女的哭诉声中,谢知我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了大概了解。
先是兵祸,一个偌大江南豪门巨家霎时倾覆,还没等这位谢家小公子反应过来,水患随即而至,若非被忠心小厮放在房檐上,现在谢小公子就是那水中亡魂,河中浮尸。
然而磨难尚未结束,那救上谢小公子和两个小婢女的小厮很快因伤口血流不止而死,在水里泡久了的谢小公子发起高烧,一命呜呼,才有了自己这个倒霉蛋穿越而来。
几百人口的豪门世家,只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少爷,和两个连十五岁都没有的小侍女。谢知我还没来及唏嘘,就听到鹅黄衣衫的小婢女怯生生问道。
“少爷,咱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另一个小婢女也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现在整个谢家就剩下他们三个,自己就是这两个孩子的主心骨,而他这个主心骨的芯子,也只是个熬夜改论文猝死的研究生,还是最没用的文科研究生。
“我烧了一场。”
现在自己肩膀上不止这颗脑袋,还有两个小女孩儿的性命,容不得谢知我不谨慎,而且,虽说古语有云,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这个历史系研究生也并非一无是处。
“竟忘记了许多事情。”
谢知我解释道,“你们两个,都知道如今时局怎样吗?”
时局?这两个字儿把小婢女难住了,幸好这两个小婢女是谢知我这个世家公子哥侍奉笔墨的婢女儿,勉强看过且知道些邸报、文书对当下时局的描述。
“天子自焚,关外的蛮子入关,占据京城。”
杏色衣衫的小婢女像鹦鹉学舌一般,学着老爷少爷们的话,给谢知我复述。
“如今处处都是义军,诸王一个接一个地死,天下大乱。”
鹅黄色衣衫的小婢女补充道,“老爷说,谢家要投奔一位将军。”
“还没等老爷和夫人商量好,蛮子就来了。”
两个小婢女呜呜咽咽,说了一通蛮子屠杀的惨状,夹杂了一些从老爷们那里学来的时局政事。谢知我快速汲取着这些信息,在脑海中迅速建立起当下的时局情况。
山海关破,天子自焚,蛮子入关,义军四起,这很熟悉。乃至于江淮地区遭遇蛮族屠戮,也是预想中会发生的事,这样一桩接一桩的事件接连发生,完全是王朝末年景象。
谢家在天下世族间地位如何?
谢知我问了一个有些蠢的问题,他再次重复一遍。
“谢家在天下世族间,地位如何?”
这个问题,即便是街边小儿都能回答。
“回少爷的话,奴婢们只知道,李与王谢共天下。”
这,谢知我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了谢家惨遭屠戮的原因,他把这句话重复一遍,李与王谢共天下啊。这句话让谢知我意识到一个问题,谢家公子这个身份,还能不能用?
“王家可有人活下来了?”
兵祸发生一月后,水患才至,按理说这两个小婢女应当知道临近的王家可有人活下来。
“少爷,王家阖家都被烧死了。”
寻找同盟的打算破灭,谢知我即便失望,也毫不意外,从小婢女的话中,他大概能推测出谢家、王家这场祸患的始末。
从一开始,谢家家主要投奔的,就不是什么将军,而是江淮的藩王,不知道谢家主出于什么目的,进行这场豪赌,但是他的诉求的确是从龙之功,毕竟叛军只是攻破京城,关外的蛮子也不熟悉中原水土,顶多,就是占据长江以北之地。
长江以南地产丰饶,若有一位藩王才能尚可,就能据长江而守天堑,自立一国。
谢家家主的看起来真的选择很正确,毕竟在谢知我熟知的历史上,不就有一位皇帝,以南统北,成功据有天下了吗?若有这份功绩,届时徒有虚名的清贵世家,就能瞬时摇身变为功勋权贵。
李与王谢共天下,谢知我嗤笑,君子恩泽五世而斩,无权无兵的世家身上这份名望又值几个钱?一句童谣,反倒成了夺命的刀剑。
谢家家主的选择真的正确吗?正确个屁!
若是李家有出色之人,谢家家主选择的那位藩王真的是英主,为何不早早清明吏治,整顿下辖属地,整兵备战,反倒要求江南豪门为他背书登基。
何等愚蠢的蠢货,这场兵祸,就起源于他。
李氏目前尚且是天下正统,藩王登基就相当于靶子,其余藩王、义军,甚至蛮族,都会不遗余力针对。
打击这位藩王和李氏最好的办法,不正是毁灭王谢两家吗?前朝余孽,正是这几个字要了谢家几百口人的命。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些世家连这点都不懂,死了也是活该。
“以后,你们两个就叫我哥哥。”
谢知我很快做出选择,“你叫谢婇,你叫谢浣。”
“我叫谢知。”
谢知我指了指自己。
“咱们等洪水退去,就离开这里。”
离开,是必须的,整座城里,认识自己的人决计不在少数。
无论屠戮谢、王两家的蛮子,还是其余藩王和义军,都不会放过谢家最后血脉,他想到,谢家主做的最后一件事,为陈王上表,请求他登基,让陈王成为争夺天下各方势力中,最早登基的势力。所以,在皇位胜负未决出之前,围猎谢家,绝对是政治正确。
小婢女们听的都是尊卑道理,谢知我这句话一出口,两人便立刻要拒绝。
“听着,谢家如今只余我们三人。”
谢知我正色道,在被救之后,他就把这两个可怜的小女孩儿的性命担在自己身上,除了自己,还会有谁怜惜这两个孩子,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啊。
“我就是谢家家主。”
“现在谢家,收养你们。”
小婢女们脸上童稚未消,尚且带着遭逢大变后的茫然,谢知我这个男子兼主人,就是她们的主心骨。连哄带吓,终于把这两个孩子的口径统一,谢知我也不免感觉疲累。
一开局就是这样的地狱难度,任谁都无法保持良好心情。
可是,谢知我看着这两个窝在一起取暖的小孩儿,心里又明白,身为一个接受过义务教育的现代人,自己是绝对不可能看着这样两个救过自己的未成年在乱世讨生活,尤其是身为历史系研究生,没人比谢知我更清楚古代封建王朝的乱世,代表着什么。
岁大饥,人相食,人不如狗啊。
所以,他们都得想办法,活下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洪水渐渐退去,他们能拿一些埋藏在地窖的琐碎财物,捞上来一点钗环首饰,再开始这场注定前路艰辛的逃难之旅。
那小厮的尸身就在房檐另一端,等到下去了,也要安葬此人。
拿一些好拿的财物,带上小厮早就藏好的干粮,用泥水抹掉容貌,直接趁乱出城,往更南的地方走。
谢知我瞬间定下了自己想去的地方,滇缅或是闽地。
从谢婇和谢浣两个人口中,出现的那一串熟悉的地名,让谢知我知道,就算这方世界的历史是陌生的,地势分布却很熟悉。
滇缅之地,多有瘴气,荒芜不毛,为不征之地。
这场战火中,出现了太多势力,若无意外,将是一场绵延百年的乱世,他已失去能投入任何一方势力的身份,也没有什么计能安天下的本事,这是他所不熟悉的朝代,历史先知的金手指也无用武之地,所以,离开中原,离开本朝疆域,才是最优选择。
只要确定滇缅、闽地存在,仅凭这一点,他就敢走。
此时,谢知我不知道的是,距离蛮子第二次回到苏杭,还有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