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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竹下试剑随风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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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完最后一遍《青云剑谱》的那天,青云宗难得放了晴。
戒律院偏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缕冬日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案几上那一摞摞宣纸之上。墨迹早已干透,边缘微微卷起,像一圈圈沉静的年轮。
陆烬把笔一丢,整个人往后一仰,瘫在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写完了……”
他的手腕酸得厉害,手指被笔杆磨出了几个红印,指节也僵得不像自己的。可一想到再也不用对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发呆,他心里又莫名地轻松,连手腕的酸涨都变得值得起来。
沈砚辞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少年整个人四仰八叉地靠在椅背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眼睛半眯着,像是刚打完一场恶仗的小兽。
“还知道自己是个弟子?”沈砚辞走过去,顺手把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坐没坐相。”
陆烬被他拎得一个激灵,嘴里的狗尾巴草掉在地上,仰头看他:“我都抄完一百遍了,长老说可以出来了。”他说着,指了指那一摞宣纸,“你要不要检查检查?”
沈砚辞垂眸看了一眼,那一摞纸堆得有他小臂那么高,纸角都被压得有些皱。他随手抽出一张,上面的字依旧有些歪,却比最初那几张要端正得多,至少,每一个字都能认得出来。
“不错。”他点点头,“比你刚上山那会儿,好多了。”
陆烬立刻得意起来,下巴一抬:“那当然,我可是很厉害的。”
沈砚辞失笑,把纸放回原处:“别得意得太早。长老说,抄完剑谱,还得把剑招练熟。”他顿了顿,看向陆烬,“今日天好,陪我去竹下试剑。”
陆烬眼睛一亮:“现在?”
“现在。”沈砚辞转身往外走,“你若再偷懒,我便让长老再加罚你抄一遍。”
“别别别!”陆烬立刻跟上,脚步轻快,“我这就去,这就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戒律院,沿着竹径往后山而去。冬日的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落在青石小路上,碎成一地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带着竹香和淡淡的泥土气息,冷冽却清新。
后山的练武场并不大,被一片竹林半围着,场边立着几尊木桩,木桩上布满了剑痕,深的浅的,纵横交错。沈砚辞站在场中,将清玄剑解下来,握在手中,剑尖斜指地面。
“今日不教新的招式。”他抬眸看向陆烬,“你把这段时间抄的剑谱,从头到尾打一遍。”
陆烬愣了一下:“全部?”
“全部。”沈砚辞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不许漏,不许错。”
陆烬挠了挠头,把竹枝握在手里,心里有点发虚。他虽然抄了一百遍剑谱,可真要从头到尾连贯地打下来,他心里也没底。可想到沈砚辞那句“再加罚抄一遍”,他立刻挺直了脊背:“好!”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剑谱的顺序。片刻后,他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多了几分认真。
“我开始了。”
话音落下,他脚下一点,竹枝带着破风之声刺出,第一式“青云初起”,中规中矩。竹枝划过空气,带出一阵轻响。紧接着,第二式“云生足下”,第三式“风起青萍”,一式接一式,他的身形在练武场上腾挪起落,竹影与剑光交织在一起。
起初,他的动作还有些生涩,脚步也略微慌乱,竹枝的力道时大时小。可随着一招一式地展开,他渐渐进入了状态,抄剑谱时被沈砚辞纠正过的细节,一条条从脑海里翻出来,手腕微微一转,脚下一点,剑势便顺畅了许多。
沈砚辞站在场边,负手而立,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身影。他看得出,陆烬的基础依旧薄弱,很多地方的火候还远远不够,可与刚上山时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至少,现在的陆烬,不再是只会凭一股蛮劲乱砍的毛头小子,而是真正懂得了“招式”二字。
“注意呼吸。”沈砚辞出声提醒,“出剑时吐气,收剑时吸气。”
陆烬听见了,下意识地调整呼吸。吐气时,竹枝的力道仿佛也重了几分,收剑时,又多了几分沉稳。他的额角渗出细汗,脊背却挺得笔直。
一套青云剑法足足有三十六式,从头打到尾,少说也要一炷香的功夫。陆烬打到二十式的时候,气息已经有些乱了,手臂也开始发酸。可他咬着牙,硬是不肯停。他想起在荒域时,为了活下去,他在山林里奔跑、攀爬、狩猎,那些日子比现在苦得多。
“还能坚持吗?”沈砚辞的声音适时响起。
“能!”陆烬喘着气,脚下却没有停,竹枝一挑,“云卷云舒”顺势而出。
最后一式“云归太虚”,他几乎是凭着一股倔劲完成的。竹枝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然后缓缓落下,指向地面。他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整个人却站得稳稳的。
练武场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沈砚辞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一下:“还行。”
陆烬愣了愣:“就……还行?,哪有你这么夸人的”
“就还行,而且我没有在夸你。”沈砚辞把剑收回剑鞘,语气不紧不慢,“有三处地方脚步错了,五处出剑角度不对,还有两处,你忘了用剑谱里写的指法。”
陆烬被他说得脸一红,挠了挠头:“那我……是不是还要再抄一遍?”
沈砚辞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今日不用。”
陆烬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差点瘫在地上。
“不过——”沈砚辞话锋一转,“从明日起,你每日卯时来练武场,我亲自陪你练剑。”
陆烬愣了一下:“每天?,卯时?”
“每天,卯时。”沈砚辞淡淡道,“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
陆烬被他噎了一下,随即又笑了,眼睛亮晶晶的:“好!卯时就卯时!”
他一点也不觉得苦。能让沈砚辞每天陪他练剑,这是多少青云宗弟子求都求不来的事。
两人并肩往回走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晚霞把半边天染成了温柔的橘红色。竹林里的风不大,吹在身上,带着一点凉意,却不刺骨。
走到半路,陆烬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根用红绳系着的小竹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烬”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拉住了沈砚辞的袖子。
“沈师兄。”
“嗯?”沈砚辞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陆烬把那根小竹牌递过去,耳朵有点红:“这个……给你。”
沈砚辞低头,看见那竹牌上拙劣的刻痕,边缘还有些毛糙,显然是他自己拿刀刻的。他指尖轻轻一捻,将竹牌拿了过来,挑眉:“这是?”
“我在戒律院刻的。”陆烬挠挠脸,“我想着……你总喊我‘陆烬’,万一哪天我走丢了,你拿着这个,就能认出我来。”
沈砚辞觉得这话听起来说到不对,显有些傻气,却带着少年人笨拙的认真,却并没有点破。
沈砚辞一时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将竹牌系在自己的剑穗上。竹牌轻轻一晃,与剑穗上的玉佩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他看着陆烬,目光柔和,“那你可别乱跑。”
陆烬“嗯”了一声,心里莫名地觉得暖。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又露出一点调皮的神色:“沈师兄,今日我不用抄剑谱,也不用练剑了吧?”
“怎么?”沈砚辞看着他,“又想闯祸?”
“哪有。”陆烬嘿嘿一笑,“我只是想去后山,看看大白鹅……顺便,给它们道个歉。”
沈砚辞看着他那双明显在打坏主意的眼睛,心里哪里会信。可他还是点了点头:“去吧。”
陆烬刚要高兴,就听他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不过,若你再把鹅追得满湖乱跑,明日卯时,你就自己来练武场——我不陪你。”
陆烬立刻立正:“保证不追!我就……远远地看看。”
他说完,一溜烟往后山跑去,背影轻快得像只离弦的箭。
沈砚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低头看了看剑穗上的小竹牌,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歪歪扭扭的“烬”字,眼底的笑意浅而绵长。
他并不急着让这少年明白什么,也不急着给这份陪伴一个名字。对他来说,这样就很好——竹下试剑,灯下抄书,有人吵闹,有人相随。
日子慢一点,再慢一点,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