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降临世界》白兰地要摆烂

16、雪之城1

　　如果有一个完全由你支配，可以违背一切法则的小世界，你会做什么？
　　我要翻越物理的屏障，将意识与她相连。在永远的光明之下，矗立冰冷的中央，驱逐所有的异类。在高度科技化与古典的怪异结合中，她会是我的家园、不灭的天堂。她与我相连，与宇宙相连，与你们中的每一个相连。人的意识由大脑主管，而她就是宇宙的大脑。
　　约瑟夫的意识重新回归时，他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从视线清醒的第一刻起，冰凉的金属感径直刺入脑海，他不禁感受到了从骨髓溢出的寒冷。他吃力地站起身，向窗外看去。
　　从窗户向外能俯视大片地面。如同他所在的这一小块空间一样，银白色充斥着目光所及区域。与被毁灭的故土不同，没有一丝生机在此残存，金属的碰撞代替了喧闹的人声。
　　“你喜欢吗？”特蕾娜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他一时无言。
　　特蕾娜没在乎那么多，她左手托着腮，原地转了一圈后突然牵起约瑟夫的手，就像之前在宫廷里随着乐曲起舞那样。“要去外面看看吗？我带路。”她踮起脚尖看着对方，“只要你愿意，我乐意效劳。”
　　约瑟夫欣然答应了这一场邀请。
　　从高处看见的地面拥挤不堪，但实际上冷清得吓人。约瑟夫虽不了解周围的事务，但依然被莫名的喜悦缠绕。
　　一扇纯白的门突兀地立在边缘，浅蓝色的天空成为了它的墙。附近没有多余的建筑，但能让人感到安心。特蕾娜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看着约瑟夫：“你知道后面是什么吗？”
　　约瑟夫没有说话，走上前推开了门。
　　门后是宇宙。
　　以一颗庞大的恒星为起点，无数的丝线伸展至远方，飘忽不定。世界万物因它们而聚集，随着中心的收缩，在虚空中飘浮。约瑟夫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来形容了。
　　“这就是宇宙哦，波西亚。”特蕾娜踩着连接着门与恒星的淡蓝色丝线，小心而又熟练地在晃动中保持平衡。约瑟夫拉着她的手，接力踩上细线。特蕾娜没有回头，径直走向恒星，她的速度很快，甚至有好几次都差点迷失在深渊之中。约瑟夫一直抓着她，跟在她身后。
　　即使从外观上已经足以让人震惊，但等到真正站在一颗会跳动的恒星上时，这种奇妙的感觉是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忘怀的。约瑟夫随着星球上下起伏，脑后的小揪也一晃一晃的。他在这里观望整个正在繁殖的宇宙，点点星河映在眼中，想说什么却发现根本无法出声。
　　特蕾娜托起他的手，在手心里慢慢地划着笔画，就像之前教他写字那样。
　　“动物的心脏会讲血液运输至全身，这颗恒星会讲能量传遍全宇宙。我一直想为它起一个名字，可是没有好的想法。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了，它是宇宙的心脏，也是——”特蕾娜停顿了一会，才接着写道，“我的。”她拉着约瑟夫的右手按在恒星表面感受跃动，轻轻地说了些什么。虽然约瑟夫听不见，但从口型上还是可以辨认出，那是至少十年前的一句玩笑。
　　“我也有一颗跳动的心脏了。”
　　约瑟夫被震惊到了，他之前是不太相信有人能将一句小孩的玩笑话记住十年。但还不待他反应，特蕾娜托起他的手，轻吻上指尖。略有些温热的触感从此传来，缓慢地爬上心尖。紧接着，特蕾娜的手上又多出了一把匕首。她将匕首放在约瑟夫的手心，刀刃指向自己。她双手握住对方，刀刃没入自己腹部。
　　对不起……
　　她在约瑟夫的手心写字，只是力气越来越小，最终整个人倒在恒星上，就像睡着了一样。约瑟夫抱起她，顺着来时的路回去。特蕾娜不重，但约瑟夫走得很慢。他小心地穿过星光，走到那扇门前。
　　门被其他人拉开，是一个黑发小姑娘。随着齿轮的转动声，景象也在不断变化，扭曲，最终完全拧在了一起。
　　特蕾娜的面前是一片空白。天与地相互交融，不分彼此。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她小跑过去。“约瑟夫！”
　　对方转过身，他的相貌几乎和约瑟夫一样，只是有着一双鎏金般的眼睛，五官也更为柔和。雪白色的头发差不多及腰，远远望去倒是像个女人。“我在呢，姐姐。”他莞尔，“我一直都在。”
　　特蕾娜跑到他面前，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可又犹豫了，最终什么都没做。“你怎么在这里？”
　　对方依旧是不变的笑容。“我来接你回去。”他歪着脑袋，“我们回家，好吗？”刚成年的小龙微微颤动着他的翅膀，似乎是在发出地狱的呼喊。
　　特蕾娜握住他伸出的手，却低着头，一动不动。“你会恨我吗，约瑟夫？”
　　“你有没有发现一点，姐姐。”对方叹了口气，“你总是过于在乎自己以外的事物了。”
　　“是吗？”特蕾娜自嘲般地一笑，“我也感觉到了。因为我总是害怕你们都不爱我。”
　　“其实，你只是害怕我们都不在乎你吧。姐姐，你想想，你现在拥有什么？”
　　特蕾娜仔细想了想，说：“死亡。”
　　“那不就对了吗？”对方趴在她的肩头，长发蹭得她有点发痒，“我们都在一直关心你。”
　　“关心？”特蕾娜推开他，“不过是出于对新鲜事物的好奇罢了。比冷漠多一点，又算不上好心。让我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去恨你们。约瑟夫，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自己。我不是缺爱。我是在脑中构想出两种可能。一是你们都恨我，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报复你们。二是你们都爱我，我可以……可以……算了。然而现实是你们卡在了这两种之间。我沉迷在幻想中久了，不自觉地想让幻想成真。于是有时像是渴望被爱，有时又是痛恨所有人。”她一口气说了太多，又太快了，不停地喘气。
　　“我知道了。”对方盯着她，“所以呢？所以你抛弃了我，转而幻想出一个我的替身，让他无底线地爱着你，满足你被爱的需要？我不想让你称他为约瑟夫，特蕾娜，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没有爱与被爱的能力的，你说过很多次了。那他呢？那个冒牌货，他寄生于你，他怎么可能会爱你！”
　　“不！不是！”特蕾娜尖叫着。或许是在他们都没注意的时候，那柄淬了毒的剑出现在她脚边。特蕾娜下意识地捡起，刺向对方。
　　那一刻，周围的环境重新扭曲，变成了富丽堂皇的大厅。她的小公主，龙的小殿下，约瑟芙倒在她面前，挣扎着出声：“我诅咒你永远被爱着，姐姐。”
　　面前之人身着长裙，但平坦的胸部和滚动的喉结暴露了真实的性别。特蕾娜抬手，鲜红色的血污染了视线。她就跪坐在尸体旁，一动不动。
　　这是哪里？对了，是我的成人礼。约瑟芙跑进礼堂求救，却被我杀了。我为什么要杀他？不记得了，只记得看见父亲的眼睛，然后……特蕾娜双手捂住脸，血液从指缝中流出。
　　伊伽尔，她的父亲走到她面前，半蹲着平视她。“你违背了你的职责，我的孩子。”他的脸上依旧挂着不变的微笑，“你应当受到惩罚。”
　　娜塔莎放下手，周围又变成了地狱。她的手是干净的，似乎从未沾染过鲜血。她能听见吹奏者的哀鸣，于混沌中为她编织梦境。白骨堆成的小山顶上涌出红色的清泉，供灵魂享用。
　　“我来履行我的承诺了。”娜塔莎摘下右手手套，“母亲。”
　　地狱是一如既往的吵闹，清醒的、不清醒的亡魂，现实的、不现实的生物混杂在一起。她的母亲似乎是刚从梦境中脱离，瘫在白骨的中间，正揉着眼睛。“啊，你来了。现在就觉得自己处在最幸福的时刻了？”
　　娜塔莎不假思索，就认同了。
　　“啊。”女人惊叹道，“可是我还不想收走你的灵魂呢。”
　　娜塔莎愣住了，反问她：“你是……要做什么？”
　　“我不是你的母亲。”女人轻声说，“我是阿伦姗。”
　　她重复着这句话，缓缓抬头，又猛地冲向娜塔莎。“圣子啊！求您拯救我吧！”
　　娜塔莎不明白她所说的，什么圣子……要是自己是圣子的话，她不就是圣母吗？
　　阿伦姗还在絮絮叨叨着，娜塔莎大概听懂了一点。照她的意思来说，她是一个可以随便改变容貌的恶魔。在娜塔莎小时候伪装成了她的母亲。可是她已经忘记自己原本的长相了。她潜进娜塔莎的世界，就是希望娜塔莎可以实现她的愿望。
　　“我不知道怎么实现你的愿望。”她向后退了几步。
　　女人几乎是爬到了她的面前，双手抱着她的腿。“伊伽尔、伊伽尔，只要能找到他……就能实现一切欲望。”
　　娜塔莎想推开她，自己又不认识什么伊伽尔。
　　不对，那……好像是自己的父亲……
　　又不对了！天使明明都是生命之树上的果实才对，哪有什么父亲！
　　她正试图找回真正的记忆时，一柄单手剑搭上阿伦姗的肩膀，剑柄上还刻有地狱的画面。
　　“你的欲望终将实现。”空灵而又悦耳的男声响起。
　　阿伦姗脸上的皮肉逐渐剥离，露出可怖的白骨，但，血肉又重新覆盖在了骨头上。是一张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脸。黑发棕瞳，看起来很年轻，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
　　阿伦姗抬手摸着自己的脸，她不顾身后之人，径直跑向水边。“原来长这样……”她捧着脑袋，“原来我真的和文森特长得很像……”
　　娜塔莎无暇顾及近乎发疯的阿伦姗，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之人身上——不，准确来说不能算是人。
　　柔软的金色长发盘在脑后，一双圣洁无瑕的蓝色眼睛像是画家的得意之作。他的眼角是和娜塔莎一样微微下垂的，可和她相比，更显得无辜。他的长相很难看出性别，感觉是雌雄莫辨的少男，可又有几分少女的纯洁。再往下看，脖子上的喉结似乎是告诉了所有人他的性别，但视线再往下，如同刚发育的少女轻微隆起的□□又让人疑惑。他身形修长而不显瘦弱，穿着红色长袍，蓝色披肩随意地遮住一些头发。裸露出的皮肤光滑细腻，即使是婴儿也不过如此。加上身后巨大的六翼，无论心中如何定义他，都不得不承认：这是造物主的掌上明珠。
　　他微笑着，似乎是一种怜悯与仁慈。圣洁到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你是什么人？”娜塔莎问，但她又说，“伊伽尔，我的父亲。”
　　伊伽尔微微抬头看着她。“你要回家吗？”他伸出手，“我们都期待你的复活。上帝会赐予汝万物，米迦勒会为你扫除污秽，加百列会为你奏响赞美之诗，即使是晨星的光芒也无法伤害你。”
　　“我想起来了。”娜塔莎双手抱头，全身忍不住颤抖，“我杀死了太阳。现在她来报复我了。”
　　伊伽尔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我愿祝福你有个好梦。”
　　娜塔莎崩溃地跪在地上，她垂着脑袋，像是等待审判的罪人。
　　她的那些非人特征开始解体，但她似乎毫无察觉。
　　恶魔成为了灰烬，而灰烬又重新组成了天使。
　　娜塔莎的六翼没有那么庞大，无精打采可又有几分乖巧地垂在身边。圣洁的羽毛也无法掩盖翅膀上的眼睛——看起来每一只都像是来自不同的人的。
　　右边第二翼的翅尖少了一块皮和一只眼睛，娜塔莎知道她们在哪里。
　　“我的手鼓呢？”她的语气中带着慌张，“她本来在我身上的！”
　　“你总能找到的。”伊伽尔半蹲着与她对视，“你可是太阳的遗物。”
　　娜塔莎被按下了暂停键，她歪着脑袋，左眼渗出血一般的眼泪，就连蓝色的瞳孔也被染红了，挣扎着一分为二，却又彼此粘连，像是代表无限的符号。
　　地狱在崩塌，随后重组，变为了她想要的样子。
　　“我不想回去。”她声音不大却语气坚定。
　　伊伽尔沉默着站起身，缓慢地走向远方。娜塔莎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几乎消失不见时。伊伽尔停下来，没有回头。
　　“对不起，晨曦。”
　　娜塔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听了，她后来回忆此刻时也无法弄清楚。
　　或许是我听错了。她想，毕竟都那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