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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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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冤狱与共
刑部大牢的审讯持续了一整夜。
被抓的黑衣人叫王莽,确是水鬼帮的小头目,负责京城一带的“货物”转运。但他咬死一切都是个人所为,与旁人无关。至于腰间那块柳文渊的玉佩,他说是捡的。
捡的。
这种说辞连三岁孩童都骗不了,但王莽就是咬死不改口。刑具用了三套,他昏死过去三次,醒来依旧不改口供。
天快亮时,李崇明走出刑讯室,脸色铁青。
“嘴硬得很。”他对等在门外的江清砚和谢云辞道,“但也不是全无收获——他交代了几个水鬼帮在京城的小据点,还有……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他说,周文远身上除了‘牵机引’,还被下了另一种毒。”李崇明压低声音,“那种毒不会立刻致命,但会让人神智逐渐混乱,最后……变成傻子。下毒的时间,就在他被掳后不久。”
江清砚心头一凛。
所以周文远在账本上被标注为“可造之材”,却又被下毒毁掉神智?这太矛盾了。
除非……下毒的不是水鬼帮,而是另有其人。下毒的目的,就是防止周文远清醒后,说出不该说的话。
“周文远现在如何?”他问。
“薛大夫在照料,暂时无碍。”李崇明道,“但毒已入脑,能否完全清除,难说。”
正说着,一个衙役匆匆跑来:“尚书大人!宫里来人了,宣您和江钦差即刻进宫!”
李崇明与江清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个时辰宣召,定是出了大事。
两人匆匆更衣,赶往皇宫。
养心殿内,气氛压抑。
永昌帝坐在御案后,面色阴沉。下方跪着两个人——一个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明远,另一个竟然是观澜书院山长,柳文渊。
柳文渊穿着素色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色从容,仿佛不是来受审,而是来赴宴。见到江清砚进来,他甚至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江钦差来了。”永昌帝开口,声音冰冷,“柳山长,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柳文渊叩首,声音平稳:“陛下,臣冤枉。臣与陈文正确有往来,但只是寻常诗文唱和,绝无勾结匪类之事。至于那块玉佩……臣数月前就已遗失,不知为何会落到匪徒手中。此必是有人栽赃陷害,欲借水鬼帮一案,打击朝中清流。”
他说得恳切,若非江清砚手握诸多线索,几乎要信了。
“栽赃陷害?”永昌帝冷笑,“那周文远呢?他亲口指证,账本在你书房暗格中。这又作何解释?”
“周文远?”柳文渊抬头,眼中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臣确实认识此人。他曾在观澜书院求学,但三年前因学业不精,已被书院除名。后来听说他误入歧途,与江湖匪类厮混,臣还曾痛心疾首。没想到他如今竟反咬一口,诬陷恩师……实在令人心寒。”
他顿了顿,看向江清砚:“江钦差年轻有为,破获大案,臣本应祝贺。但查案讲求证据,若仅凭一个疯癫之人的胡言乱语,就要定当朝太傅的罪……恐怕难以服众。”
字字诛心。
他在暗示,周文远已经神智不清,证词不可信。也在暗示,江清砚年轻气盛,急于立功,可能被人利用。
江清砚静静听着,等柳文渊说完,才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柳山长。”
“讲。”
“柳山长说,周文远三年前因学业不精被书院除名。但据臣所知,周文远十五岁中秀才,十八岁中举人,乃是江南有名的才子。这样的学子,为何会‘学业不精’?”
柳文渊神色不变:“江钦差有所不知,科举考的是经义文章,书院教的却是做人的道理。周文远虽有才,但心术不正,好高骛远,常与一些来历不明的人来往。书院多次规劝无效,这才忍痛除名。”
“哦?”江清砚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那请柳山长解释一下,这封三年前的书信,是怎么回事?”
他将纸展开。那是一封泛黄的信笺,字迹清秀,落款是“学生周文远谨呈柳山长”。信中写道,周文远家中突遭变故,急需银两,恳请山长相助。并承诺,若山长施以援手,他日必当厚报。
“这封信,是从周文远被掳时随身携带的行李中找到的。”江清砚缓缓道,“信中提到‘家中变故’,但臣查过,周家三年前一切如常,并无变故。那么周文远为什么要写这封信?他又在向柳山长‘承诺’什么?”
柳文渊的脸色终于变了。
虽然只是一瞬,但没能逃过永昌帝的眼睛。
“柳文渊!”永昌帝厉声,“你还有何话说?”
柳文渊伏地叩首,声音发颤:“陛下明鉴!臣……臣确实借过银两给周文远,但那只是师长对学生的照拂,绝无他意!至于他后来为何会被水鬼帮掳走,臣实在不知啊!”
“不知?”永昌帝怒极反笑,“好一个不知!那朕问你,陈文正招供,说他收受贿赂,为你观澜书院的学子疏通科举关节。这你又如何解释?”
“臣冤枉!”柳文渊抬起头,眼中含泪,“陈文正那是血口喷人!他定是恨臣曾弹劾他收受考生贿赂,这才反咬一口!陛下,臣为官四十载,清白一世,怎能受此污蔑!”
他哭得情真意切,若非江清砚早有准备,几乎要被他骗过去。
“陛下,”江清砚再次开口,“臣请旨,搜查柳府。”
永昌帝盯着柳文渊看了许久,终于缓缓点头:“准。”
“陛下!”柳文渊嘶声,“臣乃三朝元老,若无确凿证据就搜查府邸,让臣颜面何存?让天下士子如何看朝廷?”
“若你是清白的,搜查又何妨?”永昌帝冷冷道,“江清砚,朕给你两个时辰。若搜不出证据,你便辞去钦差之职,向柳山长赔罪。”
“臣,领旨。”
柳府坐落在京城东城,占地广阔,府内亭台楼阁,园林水榭,气派非凡。江清砚带着刑部衙役和兵士赶到时,柳府大门紧闭,管家带着一众家丁挡在门前。
“江钦差,我家老爷是当朝太傅,没有圣旨,谁敢搜查?”管家昂着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江清砚亮出尚方宝剑:“此剑如朕亲临,尔等敢抗旨?”
管家脸色一变,但依旧不让:“就算有尚方宝剑,也该有搜查文书……”
话未说完,谢云辞上前一步,一脚踹开大门:“啰嗦什么?搜!”
兵士们一拥而入。柳府顿时大乱,女眷的尖叫声、家丁的呵斥声、翻箱倒柜的声音混成一片。
江清砚直奔书房。
柳文渊的书房很大,三面墙都是书柜,藏书不下万卷。正中一张紫檀木书桌,桌上文房四宝俱全,还摆着几盆兰草,清雅非常。
周文远说账本在书房暗格,但暗格在哪里?
江清砚仔细打量书房。书柜整齐,地面平整,墙壁光滑,看不出哪里有暗格。他走到书桌前,摸了摸桌面、抽屉、桌腿……都没有机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外面传来衙役的禀报声:卧房搜过了,没有。花厅搜过了,没有。库房搜过了,也没有。
两个时辰,转眼就过了一半。
江清砚额头渗出冷汗。若搜不出证据,他不仅要辞去钦差之职,还要向柳文渊赔罪——那等于承认自己诬陷忠良,从此仕途尽毁。
不,一定有。
柳文渊如此有恃无恐,定是认为暗格足够隐蔽,没人能找到。
江清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开始回想周文远的话——账本在书房暗格。周文远既然知道,说明他可能见过,或者……听说过。
一个被下毒逐渐毁掉神智的人,记忆可能混乱,但某些深刻的片段,或许会留下。
书房……暗格……柳文渊……
忽然,江清砚睁开眼睛,走到那几盆兰草前。
兰草种在青瓷花盆里,长势正好。但其中一盆的泥土,颜色似乎比其他几盆稍深一些,而且……盆底边缘,有一圈极细微的磨损痕迹。
他端起那盆兰草,入手一沉——比正常的花盆重得多。
江清砚将兰草拔出,泥土散落,露出盆底。盆底不是实的,而是有个夹层!他敲了敲,声音空洞。
“谢兄!”他喊道。
谢云辞立刻过来,接过花盆,用力一掰——盆底应声而开!
夹层里,果然藏着一本账簿!
江清砚取出账簿,快速翻看。这账簿与他在蓟州码头看到的格式相同,但内容更详细——不仅记录了水鬼帮“货物”的买卖,还记录了银钱往来的明细,甚至……还有几封信函的抄本。
信函的落款,赫然是“赵文远”!
吏部侍郎赵文远!
江清砚的手在颤抖。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柳文渊如此有恃无恐——因为背后站着的,不只是都水司,还有吏部侍郎,掌管官员铨选的实权人物!
“找到了!”他高声道。
门外立刻涌进几个衙役。江清砚将账簿递给他们:“速送进宫,呈报陛下!”
衙役接过账簿,飞奔而去。
江清砚松了口气,但心头那根弦依旧紧绷。账簿找到了,赵文远牵扯进来了,可这还不够——赵文远背后,还有谁?
正想着,书房外忽然传来打斗声!
谢云辞脸色一变,冲出书房。只见院子里,几个黑衣人正在与刑部兵士厮杀!那些黑衣人武功高强,出手狠辣,转眼间已放倒数人。
“保护江钦差!”谢云辞厉喝,拔刀迎上。
江清砚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院中的厮杀。那些黑衣人显然是来灭口的——他们要抢回账簿,或者……杀了他。
一个黑衣人突破重围,直扑书房!谢云辞被两人缠住,脱身不得,急得目眦欲裂:“清砚,退!”
江清砚没有退。他站在门口,看着黑衣人越来越近,手中已扣住几枚淬毒钢针。
但黑衣人的速度太快了,眨眼已到眼前!刀光如电,直劈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侧面扑来,挡在江清砚身前——
是谢云辞!
他硬挨了对手一刀,血溅三尺,却反手一刀,刺穿了黑衣人的心脏!
“谢兄!”江清砚扶住他。
“没事……”谢云辞咬牙,伤口在左肩,深可见骨,血流如注,“账簿……送走了吗?”
“送走了。”
“那就好……”谢云辞松了口气,身体晃了晃。
江清砚连忙扶他坐下,撕下衣襟为他包扎。胸中那颗共同的心脏跳得又急又乱,他能感觉到谢云辞的痛,也能感觉到……生命力在流失。
“薛大夫……”他嘶声喊道,“快叫薛大夫!”
兵士们终于制服了剩余的黑衣人。薛大夫匆匆赶来,为谢云辞止血、上药、包扎。伤口虽深,但未伤及要害,总算没有性命之忧。
江清砚跪在谢云辞身边,握着他的手,脸色比伤者还白。
同生共死。
他终于真切地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分量。
谢云辞看着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哭什么……死不了……”
江清砚咬紧嘴唇,没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两个时辰到了。
永昌帝的旨意也到了——柳文渊押入天牢,赵文远禁足府中,听候发落。江清砚护驾有功,赏黄金千两。谢云辞救驾有功,擢升一级。
但江清砚知道,这远不是结束。
赵文远背后,还有皇子。皇子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
而他和谢云辞,已经彻底站在了风暴的中心。
窗外,天亮了。
晨曦透过窗纸照进来,在满是血迹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清砚扶着谢云辞,一步一步走出柳府。
府门外,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叫好,有人唾骂,有人冷眼旁观。
这就是京城。
光鲜与污浊并存,正义与阴谋交织。
而他们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因为有些真相,必须揭开。
有些公道,必须讨还。
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
既然选择了同行,便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