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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第十六章客栈风波
      京城连下了三日雨,到了第四日终于放晴。

      文曲街的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和隐约的花香——街角那棵老槐树开花了,细碎的白花缀满枝头,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铺了半条街。

      悦来客栈里,江清砚正在温习《礼记》。他坐在窗边的书桌前,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典籍,手中握着一支狼毫小楷,不时在旁边的宣纸上批注几句。晨光透过窗纸,在他苍白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淡金,长睫低垂,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谢云辞坐在他对面,面前也摊着一本书——不是经史子集,而是《大周刑律》。这是他从六扇门借来的,书页泛黄,边角翻卷,显然经常被翻阅。他看得很快,偶尔停在一页上,眉头微蹙,手指在某个条目上轻轻敲击,像是在记忆什么。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对坐着,只有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忽然,楼梯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还有少年人特有的、张扬的笑闹声。

      “李兄,这悦来客栈看着不怎么样,不如换去同福楼?我家在那边有常包房。”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软糯。

      “王贤弟客气了,此处清净,正适合读书。”另一个声音温文尔雅,“况且……听说这客栈里住了位有趣的同窗。”

      脚步声在二楼停下,随即响起叩门声。

      “请问,江清砚江公子可是住在此处?”

      江清砚笔尖一顿,抬起头。谢云辞已放下书,走到门边,却没有立刻开门。

      “何事?”他隔着门问,声音冷淡。

      门外沉默了一瞬,随即那温文的声音再次响起:“在下李慕言,苏州人士,与江公子曾有一面之缘。听闻他也住在此处,特来拜访。”

      李慕言?

      江清砚想起来了——老君洞里那个被救的苏州才子。他竟也到了京城,还找到了这里。

      谢云辞回头看他,眼中带着询问。江清砚轻轻点头。

      门开了。

      门外站着两个少年,俱是锦衣华服,气质不凡。前面一人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清秀,眉眼温润,正是李慕言。他身后那人略小一些,圆脸大眼,一副活泼模样,应该就是刚才说话的“王贤弟”。

      李慕言看到开门的谢云辞,先是一怔,随即目光越过他,看到了窗边的江清砚。他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深深一揖:“江兄,果真是你!”

      江清砚放下笔,起身还礼:“李兄,别来无恙?”

      “托福,托福。”李慕言直起身,眼圈却微微泛红,“若非江兄和谢兄相救,慕言早已葬身那暗无天日的洞穴。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他身后的少年也跟了进来,好奇地打量着江清砚和谢云辞,目光尤其在谢云辞腰间的匕首上多停留了一瞬。

      “这位是?”江清砚看向那少年。

      “哦,这位是王璞,金陵人士,与慕言同船北上,如今也住在悦来客栈。”李慕言介绍道,“王贤弟,这位就是我对你说的江清砚江兄,那位是谢云辞谢兄。”

      王璞上前,抱了抱拳,笑嘻嘻道:“久仰久仰。李兄一路都在说二位的事迹,听得我心向往之。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他说得热闹,江清砚却只是淡淡一笑:“王公子过奖。二位请坐。”

      四人重新落座。李慕言这才注意到书桌上的《礼记》和江清砚手边的批注,惊讶道:“江兄还在温书?离会试只剩半月有余,该放松些了。”

      “笨鸟先飞罢了。”江清砚随口道,“倒是李兄,恢复得如何?”

      “已无大碍。”李慕言轻叹一声,“只是夜里偶尔还会梦见那些……不提也罢。倒是江兄,你身体似乎……”

      他说着,目光落在江清砚依旧苍白的脸上,又看了看他手边那个装药的玉瓶,眼中露出担忧。

      “老毛病,不碍事。”江清砚岔开话题,“李兄和王公子此来京城,也是赴考?”

      “正是。”王璞抢着答道,“我和李兄都报了今科会试。不过嘛——”他眨眨眼,压低声音,“我们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做。”

      “哦?”

      李慕言接过话头,神色变得严肃:“江兄可知,京城这几日,出了件怪事?”

      江清砚与谢云辞对视一眼:“愿闻其详。”

      “京城里接连有三家书肆被窃。”李慕言道,“被偷的不是金银,也不是孤本典籍,而是……考生的文集和模拟试题。”

      江清砚心中一动。

      “更奇怪的是,”李慕言继续说,“这几家书肆被盗的时间,都在夜里。守卫森严,却无一人察觉。现场只留下一枚铜钱——”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放在桌上。

      铜钱边缘有细密的锯齿,中间穿孔,系着褪色的红绳。

      和谢云辞从药庐带回来的,一模一样。

      谢云辞眼神骤然锐利。他拿起那枚铜钱仔细查看——齿数是十七,与药庐那七枚都不同。

      “这铜钱,李兄从何处得来?”他沉声问。

      “是‘墨香斋’的掌柜给我的。”李慕言道,“墨香斋是第三家被盗的书肆。掌柜的说,这铜钱就放在失窃的书架上,像是……故意留下的。”

      “故意留下?”江清砚蹙眉,“为何?”

      “挑衅。”谢云辞冷冷道,“或者说,标记。”

      标记什么?

      标记他们的目标?

      江清砚忽然想起谢云辞之前的话——水鬼帮在贡院附近有联络点。而书肆被盗的文集和试题,都与科举相关……

      “李兄可知道,被盗的都是哪些文集?”他问。

      李慕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展开:“我让掌柜的列了清单。你看——”

      纸上列着十几本书名:《江南三杰文集》《北地才子策论》《会试十年真题详解》……都是市面上热销的科举参考书。

      但江清砚注意到,这些书的作者,大多是江南、江北有名望的举子,其中几位……他依稀记得,似乎也在水鬼帮的账本上出现过。

      “这些书的作者,”他指着清单,“李兄可都认识?”

      李慕言仔细看了看,摇头:“只认识两三位,都是江南有名的才子。其他的……不甚了解。”

      “那他们现在何处?”

      “这就不知道了。”李慕言道,“不过我听说,其中几位今年也报了会试,应该都在京城。”

      江清砚沉默片刻,忽然问:“李兄和王公子此来,就是为了查此事?”

      “正是。”王璞又抢着道,“我和李兄觉得此事蹊跷,恐怕与科举有关。我们都是读书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他说得义正词严,江清砚却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兴奋——那是少年人对冒险的向往。

      “二位勇气可嘉。”江清砚轻声道,“但此事恐有凶险,还是……”

      话未说完,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更杂乱,还夹杂着粗鲁的呼喝声。

      “就是这里?那个病秧子住这儿?”

      “错不了,二楼最里间。掌柜的说,还带了个带刀的家伙,看着就不像好人。”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砰”的一声,门被粗暴地踢开了。

      门外站着三个锦衣公子,个个面色不善。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形微胖,穿着宝蓝色织锦袍,腰间挂着一块羊脂玉佩,脸上带着傲慢的神色。他身后两人一高一矮,也都是富家公子打扮,眼神轻蔑地扫视着屋内。

      “你们是谁?”谢云辞缓缓站起身,手已按在腰间匕首上。

      蓝衣公子看也不看他,目光直接落在江清砚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嗤笑一声:“你就是江清砚?那个从蓟州来的病秧子?”

      江清砚面色不变:“正是在下。阁下是?”

      “本公子姓赵,单名一个‘炎’字。”蓝衣公子昂着头,“家父是吏部侍郎赵文远。听说你揭了水鬼帮的案子,很出风头啊?”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李慕言和王璞脸色都变了。赵炎的父亲是吏部侍郎,正三品大员,在京城是实权人物。这样的官宦子弟,他们得罪不起。

      江清砚却只是淡淡一笑:“赵公子过奖。学生只是恰逢其会,不敢居功。”

      “恰逢其会?”赵炎冷笑,“我看是哗众取宠吧?一个病秧子,还能破案?别是编出来博名声的?”

      他身后的高个子公子附和道:“就是!赵兄说得对!这种乡下来的穷酸,最会耍这种手段。还带个带刀的护卫,装得跟什么似的。”

      矮个子也嗤笑:“说不定那案子就是他自导自演的呢?为了在科举前造势,真是用心良苦啊。”

      这话已经不只是挑衅,而是赤裸裸的污蔑了。

      李慕言气得脸色发白,正要开口,却被王璞拉住了——王璞冲他使了个眼色,轻轻摇头。

      谢云辞的手已经握住了匕首柄。他眼神冷得像冰,盯着赵炎三人,只要他们再敢多说一句……

      “赵公子。”

      江清砚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学生是否哗众取宠,自有公论。倒是赵公子——您今日登门,若只是来说这些闲话,那恕学生不奉陪了。学生还要温书,准备会试。”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赵炎:“毕竟,科举场上,凭的是真才实学,不是家世背景。”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却字字诛心。

      赵炎脸色瞬间涨红。他本是想来给这个出风头的乡下小子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对方如此镇定,还反过来暗讽他靠家世。

      “你……”他指着江清砚,气得发抖,“好一个牙尖嘴利!本公子告诉你,科举可不是你这种病秧子玩得起的!小心考场上……”

      “考场上如何?”谢云辞忽然上前一步,挡在江清砚身前。

      他比赵炎高了半个头,身形虽清瘦,但常年习武的气质却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尤其是那双眼睛,冷得像深潭寒冰,只一眼,就让赵炎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你想干什么?”赵炎强撑着气势,“本公子可是吏部侍郎之子!你敢动我?”

      谢云辞没说话,只是缓缓抽出了匕首。

      刀身在晨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刀尖指向地面,却自有一股慑人的寒意。

      赵炎身后的高个子公子腿一软,差点摔倒。矮个子更是脸色发白,结结巴巴道:“赵、赵兄,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咱们先走吧……”

      赵炎也怕了。他看着谢云辞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又看了看那把锋利的匕首,终于咬了咬牙。

      “好,好!你们等着!”他丢下这句狠话,转身就走。两个跟班也忙不迭地跟了出去,脚步声仓皇远去。

      房门重新关上。

      房间里一时寂静。

      李慕言长长舒了口气,苦笑道:“江兄,你……你怎么惹上这种人了?”

      “我没惹他。”江清砚重新坐下,拿起笔,“是他来找我。”

      “赵炎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纨绔,仗着家世横行霸道。”王璞也心有余悸,“他父亲赵文远是吏部侍郎,掌管官员铨选,权势不小。江兄,你今日得罪了他,恐怕……”

      “恐怕什么?”谢云辞冷冷道,“他敢来,我就敢让他躺着出去。”

      他说得杀气腾腾,李慕言和王璞都打了个寒噤。

      江清砚却轻轻摇头:“谢兄,不必如此。这种人,不理他就是了。”

      他顿了顿,看向李慕言:“倒是李兄刚才说的书肆失窃案……那枚铜钱,可否借我一观?”

      李慕言连忙将铜钱递过去。江清砚接过,仔细查看齿数和红绳的系法,又取出一枚谢云辞从药庐带回的铜钱对比。

      “齿数不同,但制式一样。”他轻声道,“红绳的系法也相同——是‘同心结’的变种,江湖上某些帮派用来传递暗号。”

      他抬起头,看向谢云辞:“谢兄,六扇门可有关于这种铜钱的记录?”

      谢云辞沉思片刻,摇头:“没有。但可以查。”

      “那就麻烦谢兄了。”江清砚将铜钱还给了慕言,“李兄,这铜钱你收好。书肆失窃的事,我会留意。但你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李慕言点头,犹豫片刻,又道:“江兄,还有一事……我听说,赵炎最近常去‘春风阁’。”

      春风阁,京城有名的青楼,也是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常去的地方。

      “他去青楼,与我何干?”江清砚不解。

      “不是……”李慕言压低声音,“我有个同乡在春风阁当差,他说……赵炎最近在那里,常和一些书生模样的人密谈。谈的内容,似乎与……科举有关。”

      江清砚眼神一凝。

      科举。

      又是科举。

      水鬼帮、书肆失窃、赵炎、春风阁……

      这些看似无关的线索,像一张网,正渐渐收拢。

      而网的中心,似乎就是即将到来的会试。

      “李兄,”江清砚缓缓道,“你那同乡,可能打听到更多?”

      “我可以试试。”李慕言道,“但他胆子小,不一定敢多说。”

      “无妨,尽力就好。”江清砚顿了顿,“但切记,安全第一。若察觉危险,立刻停手。”

      李慕言郑重地点头。

      又闲聊了几句,李慕言和王璞便告辞离开了。

      房间里重归寂静。

      谢云辞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赵炎三人早已不见踪影,只有行人来来往往,一派太平景象。

      “赵文远……”他喃喃道,“吏部侍郎……”

      江清砚也走到窗边,与他并肩而立。

      “谢兄觉得,赵炎今日是巧合,还是……有人指使?”

      “不像巧合。”谢云辞摇头,“他知道你揭了水鬼帮的案子,显然是有人告诉他的。而且来得这么巧,正好在李慕言提到书肆失窃之后。”

      他顿了顿,眼神更冷:“恐怕,是有人想试探你。”

      “试探我什么?”

      “试探你知道多少,试探你会不会插手书肆的案子,试探你……”谢云辞转头看他,“会不会成为他们计划里的变数。”

      江清砚沉默良久,忽然轻轻笑了。

      “那他们可能要失望了。”他轻声道,“我这人,最不喜欢按别人的计划走。”

      窗外,阳光正好。

      老槐树的花瓣随风飘落,像细碎的雪。

      而暗流,已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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