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不语 晚意知风》堇语未夙

40、什么是喜欢？

　　晚意愣了愣，指尖触到酸奶盒微凉的温度，才后知后觉地接过。是她喜欢的牌子，熟悉的清甜感仿佛顺着喉管漫了上来，压下了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

　　影厅里的暧昧氛围还在发酵，前排林野的小动作没停，窸窸窣窣的声响混着周彤压抑的轻笑，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晚意心上。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连银幕上男女主的台词都听不真切，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去趟洗手间。”晚意放下酸奶盒，轻声说了一句，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扶手，发出一声轻响。江彻立刻转过头，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纯棉布料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

　　“小心点。”他的声音很低，混着影厅的背景音乐，只有她能听见。

　　晚意点点头，快步走出影厅。走廊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吹散了身上的燥热。她靠在墙壁上，望着窗外游乐园里熙攘的人群，摩天轮缓缓转动，把夕阳的余晖切成一片一片的金箔，落在攒动的人头攒动上。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江彻发来的消息：出来吧，我在门口等你。

　　晚意怔了怔，刚回了个“好”，就看见影厅的门被推开，江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逆着光，夕阳在他身后晕开一圈柔和的金边，让他那双总是带着沉静的眼睛，染上了几分暖意。

　　“不想看了？”他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手里还剩大半的酸奶盒上。

　　晚意点点头，把酸奶塞进他手里：“有点闷。”

　　江彻没说话，接过酸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他的掌心还是一如既往的温热干燥，恰好裹住她微凉的指尖。两人沿着走廊往外走，脚步声在空旷的过道里轻轻回响。

　　“周彤她……”晚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江彻脚步顿了顿，侧过头看她，眼底的光很淡，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语气：“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你已经劝过了。”

　　晚意沉默了。是啊，她劝过了，可看着周彤沉溺的样子，心里还是堵得慌。她想起周彤说起南师大汉语言时眼里的光，想起两人熬夜刷题时，周彤指着试卷上的古文，说以后要做一个研究古典文学的学者。那些熠熠生辉的梦想，好像在林野漫不经心的笑容里，慢慢黯淡了下去。

　　两人走出影院，夕阳已经沉到了摩天轮的背后，天空被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粉色。晚风裹着桂花香吹过来，带着几分凉意。

　　“要不要去坐摩天轮？”江彻忽然开口，指了指不远处缓缓转动的巨大轮盘。

　　晚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摩天轮的座舱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像一颗颗悬在半空的星星。她笑了笑，点头：“好啊。”

　　排队的人不算多，很快就轮到了他们。座舱缓缓上升，地面上的人群渐渐变小，游乐园的喧嚣声也被抛在了身后。晚意靠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城市渐渐亮起万家灯火，橘色的路灯连成一片，像一条蜿蜒的星河。

　　“你说，周彤会不会后悔？”晚意忽然轻声问。

　　江彻站在她身边，目光落在窗外的夜景上，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通透的冷静：“后悔是以后的事。现在的她，觉得开心就够了。”

　　晚意转过头看他，忽然想起周彤问她的那句话——是不是只有像他们这样，聊文书聊实验聊未来，才叫谈恋爱？

　　她看着江彻的侧脸，看着他眼尾那颗淡淡的痣，看着他衬衫领口露出的锁骨，忽然觉得，那些被公式和文书填满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沉闷。

　　至少，他们是朝着同一个方向，一起往前走的。

　　座舱升到最高点，晚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拂起晚意的发梢。江彻伸手，替她把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垂，带来一阵细微的麻意。

　　晚意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瞬间发烫，连忙转过头去看窗外，却听见江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笑意：“其实，不用总想着未来。”

　　她愣住了。

　　“偶尔，也可以看看身边的风景。”江彻的声音很轻，像晚风拂过梧桐叶的沙沙声，“比如，现在的摩天轮，和……身边的人。”

　　晚意猛地转过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那双眼睛里，映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也映着她泛红的脸颊。座舱轻轻晃动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江彻看着她泛红的耳廓，微微俯身，温热的唇瓣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像一片羽毛拂过，带着晚风里桂花的清甜气息。

　　晚意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忘了。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恰好落在他们相视而笑的脸上，温柔得不像话。

　　座舱缓缓降落，铁门“咔哒”一声弹开，晚意还没从方才的悸动里回过神，脚步虚浮地踏下去，被江彻稳稳扶住胳膊。

　　刚走到摩天轮的出口，就撞见迎面而来的周彤和林野。

　　周彤的脸颊泛着红晕，手里攥着半盒没吃完的爆米花，看见他们，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拽了拽林野的袖子，语气带着撒娇的软糯：“你看你看，晚意和江彻都坐了，我们也去好不好？就一次，我想和你在最高点看风景。”

　　林野的目光却没落在她脸上，指尖飞快地划着手机屏幕，眉头微蹙，闻言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算了吧，我晚上还有事，得赶紧回学校。”

　　周彤脸上的光瞬间暗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爆米花盒的边缘，小声嘟囔：“可是……”

　　“乖。”林野打断她，伸手用指腹轻轻点了点她的脸颊，“下周我又来接你。”

　　周彤咬了咬唇，忽然踮起脚，飞快地在林野的侧脸印下一个吻，睫毛轻轻颤着，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林野只是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转身时眼底的那点敷衍彻底褪去，只剩下漫不经心的淡漠，脚步都带着几分仓促，很快就消失在游乐园的人流里。

　　——————————————————————

　　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游乐园的悸动与怅然还没来得及沉淀，教室里就飘起了月考的倒计时。粉笔灰簌簌落在黑板上，红底白字的数字一天天减少，窗外的梧桐叶落了又落，转眼就到了发成绩单的日子。

　　晚意攥着自己的成绩单，目光在排名表上飞快地扫过，却迟迟没找到周彤的名字。直到视线落到末尾那几行，才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名次比上次跌了足足五十多名。

　　她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往教室跑。

　　周彤正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蝴蝶发卡掉在桌角。晚意放轻脚步走过去，刚想开口安慰，却被周彤猛地拽住了手腕。

　　少女的指尖冰凉，眼神里满是惶恐与无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晚意，我……我害怕。”

　　晚意的心揪紧了，扶着她的肩膀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成绩？”

　　周彤却用力摇头，眼泪顺着脸颊砸下来，洇湿了袖口。她咬着嘴唇，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才哽咽着开口：“他……林野，前几天晚自习放学来接我，说要带我去他租的房子……说，说我们都这么熟了，该进一步了。”

　　晚意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

　　“我吓坏了，”周彤的声音带着哭腔，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跟他说我还小，说我还要高考，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几天，他不回我消息，也不接我电话……晚意，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该怎么办啊？”

　　晚意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看着她桌角那张被揉皱的音乐节门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她忽然想起那天香樟树下，周彤眼里的光，想起那句“不管不顾，先开心了再说”。

　　原来有些看似光鲜的“酷”，背后藏着的，是这般不堪一击的脆弱。

　　她伸手抱住周彤发抖的肩膀，声音沉得像初冬的湖面：“彤彤，这不是你的错。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更不会因为你的拒绝，就立刻转身离开。”

　　周彤的哭声更大了，攥着她衣服的手越来越紧。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江彻发来的消息：“西操场小树林，给你带了糖炒栗子。”

　　晚意拍了拍周彤的后背，轻声安抚了几句，才起身往小树林走。

　　暮色四合，林间的风带着寒意，江彻就站在那棵最粗的梧桐树下，他穿了一件牛仔外套，显得身材越发高挑，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热气透过纸袋散出来，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

　　看见晚意走来，他眼底的倦意淡了几分，把纸袋递过去：“刚出锅的，趁热吃。”

　　晚意接过栗子，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背，忽然发现他眼下的青黑又重了些。她剥了一颗温热的栗子塞进嘴里，软糯的甜香漫开，却没驱散心头的沉郁。

　　江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挑眉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

　　晚意捏着手里的栗子壳，沉默了几秒，忽然抬头看向他，眼神格外认真：“江彻，什么是喜欢？”

　　江彻明显怔住了，愣了足足两秒，才低笑一声，语气带着点无奈的调侃：“怎么突然问这个？该不会又要拿我当样本，搞什么青春期情感认知的调研问卷吧？”

　　晚意没笑，只是把周彤的事简简单单说了一遍，声音里还带着没散去的担忧：“她现在哭得厉害，觉得自己被辜负了，可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明白，她遇到的根本不是喜欢。”

　　江彻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他靠在梧桐树干上，晚风掀起他白大褂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笃定：

　　“喜欢是支持对方的梦想，而不是拖着对方停下脚步；是尊重对方的意愿，而不是逼着对方妥协将就；是有足够的耐心陪对方慢慢走，而不是急着要一个潦草的结果。”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教学楼亮着的灯火，语气淡了些，却字字清晰：“是哪怕两个人都在各自的赛道上奔跑，也总会记得回头看看，确认对方还在。是分寸感，是同理心，是不急于求成的笃定。”

　　晚风穿过树林，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糖炒栗子的香气裹着江彻的声音，钻进晚意的耳朵里。

　　她忽然就释然了。

　　原来喜欢从来不是轻飘飘的一句“开心就好”，不是一时兴起的冲动，而是两个人并肩而立，守着各自的目标，却又在彼此的世界里，温柔地扎根生长。

　　她剥了一颗栗子，递到江彻嘴边，眼眶亮亮的，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那……我们这样的，算不算喜欢？”

　　江彻看着她澄澈的眼睛，原本想捉弄一下她的心思翻涌上来，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嘴角噙着一抹促狭的笑：“你说呢？”

　　晚风忽然停了，林间的落叶静悄悄的。晚意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心跳却越来越快，快得像要撞碎胸腔。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算。江彻，我喜欢你。”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直白地，袒露心底的情愫。

　　江彻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他大概是没料到晚意会这么直接，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眼眸骤然睁大，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绯红，然后迅速蔓延到整张脸。向来沉稳的少年，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连手里的牛皮纸袋都微微晃了晃。

　　晚意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心脏砰砰直跳，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却见江彻忽然裂开嘴角，露出一个极灿烂、极少见的笑容——那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带着少年气的、毫无掩饰的笑意。

　　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拿着栗子壳的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一字一句，温柔得能溺死人：“我也很喜欢你，晚意。非常喜欢。”

　　树林外的教学楼里，晚自习的铃声响了起来。晚风再次吹过，卷起满地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替两个少年，藏起这场初冬里，最温柔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