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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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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不知不觉行了半月有余,沿途山水渐远,地势平缓,来到了距离姑孰约八十余里的含山县。
三人在一茶棚落脚休息,面上都各有倦色,但李雁迟仍是兴致勃勃,趁着茶摊伙计来倒茶的功夫问道:“小哥,你们这里山很多吗?为什么要叫‘含山’?”
小伙计不住点头回道:“是啊,山是挺多的,我们这儿依山傍水的!风景秀丽着呢。”
“我们是赶路经过这里,恐怕没什么机会玩了。”李雁迟有些垂头丧气道。
“那三位要是有机会,可以去我们这儿的含光寺拜一拜,虽然名声不及白马寺灵隐寺它们,但是算是我们当地小有名气的寺庙,十分灵验呢!”小二一边添茶一边热心介绍着。
“好的,我们知道啦,谢谢小哥!”李雁迟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递给他,小二高兴地拎着茶壶向另一桌走去。
“大哥二哥... ...”李雁迟看着他们,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去拜拜?我也去求求佛祖,希望此行顺利,桓坚世叔能认下我。你们说呢?”
常怀是拥雁党,自然无不可,点头应允。
友苏却道:“去也成,不过香火钱... ...”
“我来我来。”常怀笑着接过话头。
友苏呼出一口气,轻松道:“那去吧,正好我也想拜拜佛!”
李雁迟小声吐槽道:“二哥小心,我佛不惹铜臭。”
友苏:“什么?”此人轻瞅小李。
李雁迟:“... ...没什么。”此人心虚低头喝茶。
正说话间,茶棚帘子“唰”地被人从外掀开,一个身着短褐的中年汉子急匆匆闯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山风与冷汗味:“张老弟,借你这儿歇歇脚——含光寺、含光寺出事了!”
茶棚里原本懒散的几桌人,立刻被这一嗓子惊得直起腰来。
小二忙迎上去:“刘三叔,你慢点说,怎么了?”
那汉子一屁股坐到板凳上,端起桌上别人剩下的茶就是一口闷,才喘着气道:“今儿一早就听说寺里敲急木鱼,还封了山门。我上山给表弟送药,远远看见几个和尚在抬东西,下头还滴血呢……再后来就不让进了,说是方丈圆寂,又丢了贵重东西。”
茶棚里登时一阵嗡嗡低语。
“圆寂就圆寂,怎么还丢东西?”
“不会是有贼上山吧?”
“唉,这年头连庙都不太平。”
刘三叔又道:“方丈前些年还帮我小儿子看过病呢,我想着给他上炷香,就在山门口等着。不想刚才智空首座说,正愁没人作个外人见证,查查昨夜山上到底谁进谁出,让我帮他找两三个路过的读书人、客商也成,只要不是本地的里正里甲,好在官府那边说话。我这不就下山来找人了。”
“怎么外人说话比本地的里正里甲还要有分量些吗?”李雁迟小声跟两位兄长嘀咕。
这话被刘姓汉子听去,他挠头尴尬笑道:“本地里甲与寺中僧众平日多有往来,官府只道是乡里相护,不信他们的口供。倒是外地过路的读书人、行脚客,来去分明,官府反觉得更清白。””
他说着,目光也在茶棚里转了转,一眼就回落在常怀三人身上——
“几位爷,看着是外乡过路的?”他堆着笑脸,连忙抱拳,“在下刘全,山下打柴为生。寺里首座托我下山找个清清白白的、能识几个字的外人上山作个见证。不是什紧要事,就是到时候官府问起来,能说句‘老和尚的丧事办得规矩’,也好有凭有据。几位若是肯帮这点忙,小人替寺里先谢过了。”
李雁迟眼睛一亮:“作见证?要干嘛呀,会不会很麻烦?”
“就是在佛前看一看、记一记。”刘三连连摆手,“和尚们自己也不放心,想着多双眼睛,总好过日后被人胡乱嚼舌头。”
常怀本想推辞,友苏却将手上的茶杯放下,率先开口道:“既然路过,也算结个缘分。再说方丈圆寂,终究是件大事,种善因结善果,我们兄弟也愿去帮一帮。”
李雁迟瞥了他一眼,心里不明白——自己这二哥,一路上都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奸商形象,怎么此时却古道热肠起来。
友苏却似看出他的疑虑,歪身靠近小声说道:“你傻呀,这叫顺水人情。庙里和尚来来往往,天下和尚是一家,咱们在外头跑江湖,以后说不定也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呢,将来有事总比没人认得强!”
李雁迟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这二哥真是蝇头小利也得算上,只得应和道:“那便走吧,反正也得路过那座山,正好顺便求个签好了。”
他们的对话被旁边一桌的两个男子全听了进去,见到他们三人起身,高大壮硕一些的青衣男子小声对旁边的紫袍公子小声道:“公子... ...”
紫袍公子正慢条斯理地卷着袖口。紫袍用料极好,纹隐云纹,腰间悬着一枚白玉狮钮印章。他只轻轻摇头把青衣男子打断,视线顺着三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公子?”青衣男子压低声音,“他们说要去含光寺。”
紫袍公子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淡淡道:“含山到姑孰不过一日路,大路小路都要经过含光寺的山口。”
“是要跟上去?”
“顺路而已。”紫袍公子笑了一笑,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青衣男子心头一凛,立刻明白公子已有打算,遂不再多言。
晌午刚过,几人已经抵达含光寺,含光寺在含山西麓,山不甚高,却层峦叠翠。三人沿着山道而上,刘全走在前头领路,松风夹着草木气息,吹散了一路的尘土。
寺门并不雄伟,却极干净,门额上“含光寺”三字遒劲有力,似出名家之手。只是今日香客不多,山门前只有寥寥几人,反倒显得清冷,山门一侧挂着一块小木牌,上书“今日谢绝香客”,显得有些仓促。
刘全上前,与看门的小沙弥低语了几句,小沙弥往院内一溜烟跑去。片刻后,一个灰袍老僧匆匆而出。眉眼间带着疲色,却仍端肃。
“贫僧智空,是本寺首座,多谢几位施主愿作见证。”智空微微合十,“请随我来。”
三人随他入寺。
含光寺不大,院落却极整洁,石径两侧种着秋海棠,风一吹,花影摇曳,映得长廊的檐影都带着淡淡的凉意。只是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沉闷,像是有人刚哭过,又有人刚争执过,香火味里混了点淡淡的药香。
李雁迟环顾四周,嘟囔道:“这儿怎么比山门口还冷清?”
智空低声一叹:“寺中出了变故,诸事乱了阵脚,还望几位莫怪。午后本寺会将几位安排在客房,晚课结束后,方丈灵前需外人见证一二。”
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失言,又补上:“只是走个形式,不劳几位费心。”
友苏跟在智空身后不长不短地“哦”了一声,
常怀却若有所思。他的目光扫过廊下的石板,隐约看到被擦拭过的痕迹延伸向内院,像是拖拽过什么沉重之物留下的淡影。
三人被安置在偏院的客房。素木桌椅,窗明几净,只是空气里隐隐透着一丝冷意——像有东西在暗处窥伺。
小沙弥送来茶水,脸色苍白,提着托盘的手都在抖。
李雁迟忍不住问:“小师傅,你是不是害怕?”
小沙弥眼皮一跳,像被点破了什么,左右望望小声道: “施主们,今日……最好不要随意乱走。”
李雁迟愣住:“为什么?”
小沙弥抿唇,没回答,紧张的手在托盘碰掉了一个茶盏,在地上磕得“当啷”一声,惊得他连忙弯腰捡起来,连道三声“阿弥陀佛”。
友苏细声安抚道,“小师傅你别怕,有什么事你慢慢说就好,不然我等外人要是不知缘由冲撞了寺里的规矩反倒是不好了,你说呢?”他声音似有魔力,让小沙弥逐渐平复了下来。
小沙弥双手合十,声音仍带着一丝轻颤,哆哆嗦嗦地说:“阿弥陀佛,咱们寺里有一只无头鬼呀!”
三人相视无言。
半晌后,常怀率先打破沉默:“小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沙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说着,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眼角沁出几滴眼泪,他抬手胡乱擦了,接着道:“方丈圆寂当晚,不只是我,我们好几个师兄弟,还有师叔师伯他们都看见了,有只无头鬼在后院里乱窜,还发出凄厉的嚎叫声!”
他说完,像是想到当夜的画面,身子不禁打了个寒战,接着又双手合十道:“三位施主若是没事,今晚就别出去了吧。阿弥陀佛,小僧告退。”
小沙弥走后,室内静得如同一间密室,三人围着方桌坐在一起,神色各异谁也不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李雁迟打断了这样凝重的沉默。
李雁迟肯定道:“我看是真是有鬼。”
常怀淡淡道:“白日里哪来的鬼。”
友苏哼一声:“白日没有,夜里可就难说。”
李雁迟缩缩脖子,害怕道:“你别吓我。”
日落后,晚课钟声响起。寺院里回荡着木鱼声,沉闷而急促,敲得人心头一阵烦闷。院内僧人们步伐匆匆,殿门关了一道又一道。仿佛整座寺都被一种无形的紧张箍住。
客房风口窄,吹进来的风带着森凉,吹得灯火摇曳。
李雁迟抱着茶盏坐在床沿:“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闯到不该来的地方了?”
友苏翻着小本子,头也不抬:“都来了,还能怎样?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
常怀坐在窗边未语。他的目光落在寺中最高处的方丈院落,那里灯火微弱,似有数人影子来回晃动,被风一吹又散乱成片。
夜深风起,云层密布,整座寺像被夜色吞没。
三更梆子响,入秋的晚风压得窗棂吱呀作响。李雁迟和友苏都已入睡,发出轻微的鼾声。常怀靠坐在窗边出神。
他近来觉少梦多,加之这件寺院古怪颇多,他实在不放心,于是就替二人悄悄守起了夜。
“无头鬼吗?”常怀心想。
“吱——”一声轻微细碎的响声让他不住屏住呼吸。明显是一道踩碎落叶的脚步声。
那脚步极轻,像是不敢惊动人的猫,贴着寺中走廊的阴影缓缓滑过。常怀伏在窗边,从半开的窗缝望出去,只见一个身披夜行衣的人影自西厢向东影影绰绰地掠去。
他眉心一紧,纵身越窗,悄然追随。
今夜阴云厚重,没有月色,含光寺地势又多曲折的回廊,常怀对道路不甚熟悉,不敢近身,只得远远尾随。影子在前,他追一段、停一段,几个跃身后,他见黑衣人在一膳房外停下。
常怀立即隐入暗处,一跃而上,落在膳房旁那株古槐的树枝上,又借着枝桠缓缓挪上屋顶。屋瓦在脚下轻轻震动,他屏住呼吸,指尖轻挑,揭开一片瓦,向下窥去。
膳房内幽暗无光。但下一瞬,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盏掌心大小的铜油灯,啪地一声点亮。
微弱的灯火跳动,把四周照得忽明忽暗。
那时常怀才看见——膳房中央竟有一口三尺宽的小井。
井口周围极干净,像是常年有人清理,黑衣人走到井边,屏住气,耳贴井沿听了听。
四下无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根极细的丝线,轻轻一抖,丝线上端坠着一枚细小的铁鱼钩——形制古怪,呈三爪状,末端收着倒钩。
常怀一眼便认出,这是一件机关钩,只能勾住特制的暗扣。若不是对机关熟悉之人,根本不可能恰好拉上任何东西。
黑衣人将钩子小心放入井中。
只听“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
他轻轻上拉。
井底传来一阵隐约的滑轮声。
常怀心中一动——这竟是一口暗井;井下另有夹层。没想到一座小小寺庙竟也暗藏玄机吗?
随着细线收紧,一件巴掌大小的包裹缓缓升出井口,湿漉漉,表面裹着浸过油的帛布。
黑衣人确认无误后,迅速解开、查看。灯火照到帛布里藏着的东西时,他的肩膀明显松了一分,像是在确认某件极重要的物件仍旧完好无缺。
确认无误后,他重新将其包好、放入怀中,吹灭油灯,轻手轻脚地退向暗处。常怀伏在屋脊上,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黑衣人转身掠出膳房,越墙而去。灯灭的瞬间,屋内再度陷入死一般的黑。
夜风吹来,瓦片轻轻颤动,常怀感觉心口也随着这晃动悬空。
“怎么会是他?... ...还有,他怀里的会是什么东西呢?”望着黑影里去的方向,常怀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