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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楔子4 ...

  •   夜深露重,友苏和常怀早早去歇了。

      客栈外的虫鸣细碎,风掠过窗棂,月光光洁而冰冷,晃得满怀心事的常怀难以入眠。

      于是常怀披了件中衣来到窗前。

      初秋的夜晚,晚风阵阵,吹动心头无限愁绪。常怀抬头看月,又慢慢闭上眼,回忆如潮水般漫上来——他想起了太子成稷成亲的一月前。

      那日,石榴花在园中开得如火如荼,太子成稷召他入书房。

      “常怀,”成稷的声音清润如旧,“我听闻这些时日南越颇多异动,听闻天降异宝,南越边陲小国如今却也欲拥兵自重蠢蠢欲动,此事你去查,不可声张。”

      南越地处岭南,元帝征伐中原之时,它伺机而动,借机吞并周边桂林郡与象郡,禮朝建立后三年,建立南越国,定都番禺。后一年,北疆臣服,西陲归拢,南越见禮朝逐渐势大,遣使者来朝,南越国主修书愿作为附属国终岁进贡,两国已经有将近二十年的和平。

      常怀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想,南越蛮夷蛰伏近二十载,终于要有所行动了吗?

      后来几经辗转,常怀易容打扮混迹行伍,终于探听到南越国主觅得高人,高人手中有一份兵甲图,能料敌机先、窥阵形于未萌,如今屡战屡胜,声势日大。他想要深入敌情,但终不可得,为避免暴露行踪,只好飞鸽传信再驱马回程。

      ——不然,该赶不上他成亲了。常怀这样想着。

      ——他成亲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会穿红衣吗?还没见过他穿红衣呢。

      ——要给他说祝词吗?不了吧?他想他自己应该会哭。

      ——不说的话,不合规矩吧?

      常怀一边策马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直至快到王都一百五十余里时,他路过驿道,迎面一支商队疾驰而过,尘土飞扬中传来几句支离破碎的言语——“京中火起……太子……逆……自焚……”

      常怀一阵耳鸣,几乎不信。可那几句断裂的字像针,扎在脑子里。他以最快的速度折返。一路风餐露宿,昼夜兼程,马匹累死在第三站驿口,他便徒步赶路。

      太阳在身后像一团火球追着他跑,当他踏进京畿时,东宫已成焦土。那日,官道两侧站满了观望的百姓,人人低声议论,有人说太子通敌叛国,有人说是被诬陷夺嫡。

      常怀听着这些话,一时间像是全身都被灌进了冰水里,好奇怪,他不觉得热,也好像不见一点儿声音。他只觉得冷,从头顶到脚底,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像透着丝丝凉气,他踩在坚实的砖地上,却像漂浮在深水里,这种茫然的失重感让他无端地慌张起来。

      他趁着夜深,小心避过守卫,进到东宫,偌大的一座宫殿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四下无人,他轻轻跪倒在地,指间捻起一撮灰,捧在胸口,压抑着喉头的哽咽,小声说:“臣常怀,恭贺殿下新婚之喜。”

      秋夜萧瑟,风中似有呜咽声,有人一夜未眠。

      次日,天色将白,太阳缓缓从云层里漫出第一缕光,常怀叩响了隔壁李雁迟的房门。

      “谁呀!”李雁迟皱着眉,并未睁眼,将被子盖过头顶大喊,声音闷闷的,却也清晰地传出门外。

      常怀闻言知道是他还没起,朗声道:“李兄,吃早饭了!”他的声音清亮,让人闻之不觉地振奋精神。

      “常怀兄——”一道声音打断他,常怀转头,看见隔了两个房间,友苏探出头睡眼迷蒙地和他打招呼。

      “友苏兄早。”常怀抱拳。

      友苏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又将脸转了回来,仍是睡眼惺忪,恹恹道:“的确是挺早哈。”

      常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本来想叫你们吃早饭的,要不你们再睡会儿?”

      “早饭?有什么?”李雁迟揉着眼睛将门拉开,因为用的力气不大,只留着一条半尺宽的门缝,常怀透过门缝能看见对方正在不紧不慢地系着腰带。

      虽然将一个人看作另一个人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但是他仍然还是忍不住地想,太子殿下似乎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所以每次都是看到他都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像现在这样懒散不设防的样子,是他从来都没见过的。

      但这个李雁迟又确实跟太子成稷长了同一张脸。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一件事吗?

      “常怀兄?”李雁迟系好腰带拉开门询问道。

      常怀回过神,笑道:“我叫了八珍汤。”

      “八珍汤嘛,听说是这儿的特色,我们也喝了一次,但感觉没什么特殊的,不用起这么早特意喝一碗吧。”友苏整了整发冠关上房门向他们走近。

      “你们试试这份。”常怀和蔼一笑,“李兄快来。”

      一进李雁迟房间,浓郁的鲜香味就往三人脾胃里钻,挠得二人食指大动,桌上的托盘里摆了三盏碗,远远看上去金灿灿的一片。

      三人入座,李雁迟和友苏分坐常怀两边,常怀先端了一份给李雁迟,小心搅拌后将勺子递给他,随即又将一碗端给友苏,最后把一碗放到自己面前随意拌拌后小口啄了起来。

      “真香啊。”两人对视一眼,风卷残云。

      “常怀兄这碗八珍汤怎么和我们之前要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啊?”吃完后,李雁迟不住侧目问道。

      常怀见他神色满足,倒了杯水递向前:“喝点水吧,八珍汤辛辣,吃多了嗓子不舒服。”

      友苏斜睨着眼,把他的举动尽收眼底,只笑道:“莫非是你贿赂了老板?”

      常怀笑了,“哪那么神秘?不过也算吧!寻常八珍汤虽然也是用牛骨高汤做汤底,但是少了胡椒八角做辅料,香味上就欠缺些。我使了些银钱,让厨子额外买了这两味佐料放进去。”

      “哦?这倒是个新鲜吃法。”李雁迟擦擦嘴,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仪容道。

      “八角倒也罢了,胡椒不过这些年才传入我朝,常怀兄竟然能有这样的见地,佩服佩服!”友苏拱手打趣道。

      “没什么,之前... ...之前我生病的时候有人这样做给我吃过,我就记下了。”

      友苏仰着脖子靠在椅子上,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像一只贪睡的猫,“对方对你真是用心。”

      “是啊。”常怀怅然若失道,他的思绪飘得好远好远。

      那年下大雪,他发高热,一连烧了两天,七岁的小孩儿倒在冰天雪地里,他觉得自己就快死了。迷迷糊糊之间,他看到有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娃娃,粉雕玉琢的,指了指他,小娃娃身边的人就把他抱起来。他醒来后住在高高大大的宫殿里,身边有服饰精美规矩严谨的宫人服侍。

      小娃娃来看他,知道他一直病恹恹的吃不下东西,小娃娃又圆又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严肃中透露着天真,嘱咐宫人用八角胡椒做辅料煮一碗八珍汤,他胡吃海塞地喝了一整晚,当夜就发了一身汗,转天就好了。

      从此一个小乞儿摇身一变,成了权势滔天的太子鹰犬。

      “常怀兄,我要和你说个事儿。”友苏一句话召回常怀出走的思绪。

      “什么事?”常怀心里纳闷,不知怎么了,近日总是容易思绪飘忽想起以前的事,只是也不好声张,只得面上做出一副无关要紧的神色来,看向友苏。

      “我们当时是为了救你,所以才在此地耽误了几日。如今你也醒了,看样子也安然无恙,要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所以我们近日就准备启程去姑孰。那么,你... ...”友苏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柄折扇悠悠扇着,扇面盖住自己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眼波流转,徐徐潋滟。

      常怀抢话道:“我自然是跟你们一起。”

      李雁迟正在整理发冠,动作顿住,偏头问:“常怀兄也要和我们一起吗?”

      “是呀,我如今无处可去,加上你们一个文弱书生一个布衣商人,手无缚鸡之力,我好歹也是在大户人家当过差的,路上遇到危险什么的,我们也能有个照应。”常怀盯着友苏,余光往向李雁迟的背影。

      “倒也行,不过我可没有多余的报酬给你,桓坚世叔那里,我也不一定能为你套到什么好处。”李雁迟挽手系上发带,伸手扯紧着脑后的束发的冠,转身冲着常怀说。

      常怀恰好转过头来看他,两人目光交汇。常怀想,梦里那声音说我能让我得偿所愿,而自己醒来就恰好看见了和太子殿下一模一样的李雁迟,他实在不肯信这是巧合。

      姑孰在南方,传说那神通广大的道人也是把太子殿下带去了南方... ...而且恰好有件事他也需要去姑孰确认一番才好... ...

      “既然如此,那我们三人就以兄弟相称吧!”李雁迟大剌剌道。

      “两位看起来都比我年长,我就叫两位兄长了!”李雁迟接着道。

      常怀:“友苏兄,这是什么情况?”

      友苏:“不知道?不过我们好像莫名其妙被安排了。”

      “大丈夫出门在外,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两位兄长怎么不肯跟我结义吗?”李雁迟站起身喝了杯水,站在二人中间,正色凛然道。

      “倒也没有。我今年二十,正月初十的生日。”常怀被他唬住,下意识怔怔道。

      “我也二十,三月初三的生日。”友苏讪讪道。

      “哟,三月初三上巳节呀,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好日子呀。那你是二哥,常怀兄是大哥。”李雁迟揽过二人的肩膀,笑道:“今日,我们三人效仿桃园三贤结为异姓兄弟!愿苦乐同当,生死同当!”

      “好一个苦乐同当,生死同当!”常怀快意地笑了,他的笑声疏朗,驱散了心中沉闷的郁气,眉头也舒展开来,一派山明水净的少年意气。

      友苏倒是撑扇扶额无奈道:“好好好,一个两个都是看三侠五义这样的画本子迷了心窍的。”

      李雁迟拉过友苏道:“二哥,你也要发誓的。”

      友苏看着他,笑嘻嘻道:“好三弟,你可听好了!愿吾三人结为异姓兄弟,此后苦乐同当,生死同当!愿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倒也不用这么狠吧?二哥。”李雁迟悻悻的。

      “三弟,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们两位哥哥没信心?”友苏打趣道,说着就将两杯茶水递给二人。

      “倒也不是... ...”李雁迟心里打鼓,他本来想着结拜一事不过是扯大旗做筏子,未来日后如果李雁迟和友苏找他索要钱财便以兄弟情谊推脱过去来着,而且看二人行径举止皆非平民百姓可比... ...他一个人上路也总得留个心眼... ...这是如今这誓约发得严苛,不免让他心中一惊。

      “三弟莫怕,有我呢。”常怀笑了,虽然喝的茶,但口中却仿若有竹叶青的清冽口感。

      李雁迟也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边的水渍,嘀咕道:“奇怪,这茶水怎么有酒味?”

      友苏早早就喝完了,折扇拂面,笑道:“妙哉妙哉!真有股酒味!”

      大半天光过去,三人决定下午便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友苏雇了三匹马。李雁迟刚想说二哥大手笔。

      却见友苏不紧不慢从袖袋中拿出小册记录:九月十一,为三弟雁迟购入两匹良马,两株金。

      不待李雁迟看清,他已经把小册收入袖口。

      李雁迟大叫道:“二哥,我们是兄弟呀!而且,还有一匹马是大哥的呀!”

      友苏状若茫然道:“俗话不是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吗?况且,大哥也是为了帮你呀,这笔账当然要算给你。”

      李雁迟咬碎一口白牙,暗暗道:“商人重利轻别离,古人诚不欺我!”

      李雁迟看在眼里无奈摇头道:“二弟,你就别欺负他了,喏,还你钱财。”说着,朝友苏丢了一锭金。

      “好好好,三弟,你如今算是找到一个好靠山啦!”友苏笑嘻嘻地擦着金锭子,像是不满足,还在上面哈气反复擦擦,确定真伪,确定是真的后,他仔细放进包袱里。

      “还是大哥疼我!”李雁迟恨不得抱着常怀当场哭一场。

      马夫在旁边看着这三人的表演,目瞪口呆道:“三位爷... ...你们的马... ...”

      常怀利落地翻身上马,冲着身后哟呵道:“二弟三弟,跟上了!”此时日头正盛,太阳高悬在常怀头顶,把他的面容衬得模糊而不真切,他扬鞭,马蹄跃起,激起尘土飞扬。

      二人也骑上马一骑绝尘,冲着他喊道:“来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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