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25-26 ...
-
我思忖片刻,拨通陆易安电话,他连声笑道:“我在金色海滩度假,身侧都是体态高挑,肌肤如蜜的美人,乐不思蜀了。”
我亦笑道:“真是羡慕你,无事一身轻。”又道:“依你癖好,可不是久居世外之人,何时归来,看我可配作商场悍将?”
陆易安一笑,缓声道:“何人请你作说客?”
我一愣,只笑道:“你怎这麽伤我心?”
陆易安懒洋洋笑道:“只因我近来接待说客太多,连前前前任女友都已出动,舌绽莲花,劝我归港!”
我轻声道:“都为你好。”又加一句:“若为我那事,便不值得。”
陆易安笑得更加开怀,声音却有些沙哑,道:“不单为你,只是突然觉醒,自以为精神奕奕,叱吒风云,结果被父亲随便一指,立刻拉下马来,一钱不值。”
他喟然叹息,道:“这麽些年努力,竟只是一场落花流水。陶陶,我不是你,那麽柔孝,韩叔叔想封起你,你就自得其乐,他想让你出来厮杀,你便立刻身披盔甲,不惜血战。当然,我并不是挑拨你,我只是居己位,叹己心罢了,各人各福,各自容人罢。”
我叹而无语,自知劝他不回,陆易安又笑起来,道:“我活得十分自在,老头子决不会断我花费,我乐得不闻事务,成了你最羡慕的平淡之人,手有闲钱。”
我倒也笑起来,他这般达观,未必能梗多久脖子,假以时日,自己便乖乖提著箱子回家来。
次日,米尔逊约我去参观他的新游艇,雪白洁色,上有蓝色油漆的单词“Ithaca”,不由一笑,道:“你果真博通中文,连这‘绮色佳’都知道。”
米尔逊十分得意,笑道:“这是自然,我读第一本中国人小说,是《京华烟云》。那时的中国留学生散落世界各国,均擅长翻译,一个挺没意思的岛名,竟作那般明豔。”
我笑而不言,看他卖弄风雅,稚气可掬,大约豪情男子敛去征服欲,都可爱如幼童,虽不见得永不可恨。
站在甲板上吹风,观碧海雪浪,但觉心明眼亮。米尔逊立於我身後,突然自背後拥抱过来,一边喃喃道:“我真是傻子,竟然和你只做朋友,分明暴殄天物。”
我身体一悚,心中却不由一笑,他倒有兴致,懂得借景生情,逢场作戏。
米尔逊伸手来托我下巴,微微眯眼,一副意乱情迷的妖精样。我侧头躲开,自他怀中脱出,立到一侧,笑道:“再胡闹,我就翻脸了!”
米尔逊撇撇嘴,道:“看你那些韩姓兄弟,哪个不知情善意,手段风流,你父亲韩先生年轻时亦是如此,怎有你这麽怪胎!”
他本意取笑,我却有些愠怒,患上结核也是因为这个。那年冬初某日,我玩得疲倦,在韩飞房中睡著,清晨醒来,韩飞亦在侧睡眠,我鬼使神差,抑或是少年心地,竟然轻轻去吻他。
韩飞本已醒来,睁眼见我吻他,想必那时我眼中表情已然不是孩子撒娇,震愕之际,竟说不出话来,想伸手打我,终也没动手,只是夜不归宿而已。
我又恐又哀,跑去找他,看他在夜总会同一位位妩媚美人跳舞接吻,身体密贴至极,只觉百念灰烬,那年冬雨弥多,整三个月,我与他同屋檐下,未见一面,他成了寻花问柳的花花公子,我则长坐屋顶,在雨中画画,泼墨写意,留得一身雨与墨。
直至新年,他才返家,那时我已提不动笔,肺病严重至极,甚或咳血,比林妹妹还神气。韩飞强行带我治疗,我哪里同意,经常自医院逃跑,动辄无影无踪。如此往复,病也接连反复,延延续续,几乎拖了一年半,直至住入钱长卿家。
旧事袭来,嗟呀都难,米尔逊收敛一身淘气,向我轻声道:“怎麽?”
我摇头笑道:“无事!”
米尔逊见我言辞闪烁,也不再问,笑言近来市场变化,商界风云之类,又随口道:“谈及商场人物,妙人比比,比如卓苏儿,他一向跳脱,敢做敢为,连□□事务都有涉及,十分大胆。”
我一笑道:“正经商人,玩些手段,无伤大雅,可这□□是万万不可涉足,一沾手,一辈子不得脱身,玩命游戏,我绝对免了。”
米尔逊笑道:“你也真小心,现今哪有这麽干净的,自己手上有人,做些事方便!”
我轻轻一笑,看意思米尔逊也是个中豪杰,只道:“方便不方便,我不知道,我只知靠那个,发家容易,亏减更快,今日吃肉,明日挨打!”
米尔逊笑道:“你简直大煞风景,就不能想想里头好事,比如快意恩仇,义气干云天之类。”
我忍不住笑道:“这些□□煞雄,只能在小说里称王,沦落现实,得志者仍是商人与政客。”
米尔逊故作一脸丧气,又笑道:“败人兴致,你是行家。”
黄昏时,才同米尔逊一起下船,大红夕阳,映得黑西服都一片金碧辉煌。
我双手插兜,玩耍结束,总有意兴阑珊之觉。
米尔逊自身後突然牵住我手,我回头望他,他开口问道:“为何不能予我机会?”
我抬眼望他,并不说话,米尔逊颓然松手,自嘲道:“成为朋友,已属难得。”
我一笑道:“你真惠质兰心。”若论相逢,也算浪漫,结果为友,也算圆满,可惜过程不敢恭维,让人不好回忆。
米尔逊亦大笑,以他品质,更习惯娇豔的床上佳客,这般愿望,何求不得。
驱车返家,秦江正在,同韩飞闲谈,一侧婴儿车里,一只宝宝踞坐其中,眼睛深而幽,酷似他父亲,见了生人,并不惧怕,脸上浮出笑,连带唇角微翘。
我上前抚弄,将他抱起,他依然安静泰然,我向秦江笑道:“乖极了,多有趣!”
秦江微微笑,态度极尽宠溺,道:“这话可冤枉他,你是没见他夜里三点哭闹,入怀则静,置床则恼,一家人团团转,当他是祖宗。”
韩飞笑道:“虽则吃些苦头,可看他甜蜜喝奶睡眠时,只觉不枉此生。”
我低头望怀中宝宝,他懵懂无知,又仿佛能洞察一切人间世情。我在他柔嫩的脸颊上一亲,笑道:“我还不知他名字。”
秦江笑道:“秦忆南。”
忆南,忆的自然是江南,想必出自小姑姑,她倒有趣,隐去最关键字眼,年华老去时,仍可忆江南。
浮生长世,你是谁的江南?又是谁人把你当作江南忆?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庭枕上看潮头,能不忆江南?
突觉身上一阵热流,低头看,西服正滴水,祸首自然是这娃娃,我怪叫道:“呀,刚夸奖了你!”
他却咯咯笑起,仿佛不曾得罪我,秦江边笑边将他抱走,换好尿布,安置在婴儿车中。
我去换衣服,回来时,秦江正起身告辞,调侃笑道:“再打扰,忆南出丑更多,我尚指望他作翩翩公子,不可在人前如此失礼。”
韩飞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送他们出门,看秦江离去後,韩飞方道:“秦江实在辛苦,你小姑姑有空起个名字,却绝无照料婴儿心地,她再灵台纯净,也做不得贤妻。”
我不由点头,事实如此,旁人无法插手,只愿秦江能作她一辈子的江南。
回客厅安坐,韩飞道:“今日你归来,神情快活,有何原因?”
我笑道:“坐船观海,神采飞扬。”
韩飞笑道:“如此甚好。”又与我分食燕窝,我虽不爱这小鸟巢穴,但终耐心吃下。
韩飞见我苦脸,不由一笑,道:“现在补养,以後决然不会吃亏,一过三十岁,精神与体力每况愈下,那时恨不当初。”
我心中恻然,只笑道:“你也过三十岁,哪里老!”
韩飞轻笑:“是是,我不老,你这麽孩子气,我哪里能老?”又道:“待病恢复,我便重返沙场,商界父子兵,如同连环计,一招叠一招,让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我喝尽最後一口燕窝,笑道:“翘首以待!”
韩飞温和一笑,嘱咐我早些休息,自去睡眠。
我走到露台上,摸出一包香烟,这是在米尔逊处顺手牵羊而得,看他吞吐烟雾,姿态雅致,豔羡非常。
把香烟挟在指尖点燃,迟疑一下,方置於唇间,深吸一口烟气。那烟气一下子溜进气管,陷入肺部,我不知如何将其吐出,只觉那烟气胡乱冲撞,弄得背部生疼。
好容易平息,懊恼之余,将香烟火机通通丢入垃圾桶,方明白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能姿态优雅地进行堕落。我至愚笨,又懦弱,被人收拾跌跤,也只得一身泥泞,狼狈不堪,这般优雅,怕只有陈横玉最善做得,落魄时亦绮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