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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戏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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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氏看向华槿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压下一切情绪,做出一副慈爱面庞,上前搂着华槿道:“阿槿,婶婶知道你向来孝顺,可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便过去罢。”
华槿也不挣脱,任由庞氏搂着。
庞氏既想唱一出长慈幼恭的戏,她倒不介意陪着,只要庞氏真能装得下去。华槿行事一向只求达成目的,至于过程如何,她并不在乎,庞氏若不想撕破脸,她倒也不是非要将她虚伪的面具扯下来。
更何况非是不得已她倒也不想真同族亲闹开,说到底,只要熬到成婚,她的户籍便可脱离华家,到时候依大晋律例,二房便无法染指自己的财产,不过就这一两年的光景,何必上来就把事做绝。
“婶婶所言,阿槿心里明白,可婶婶有所不知,自父母故去后,阿槿就常常梦到到父母,父母走时阿槿尚且年幼,未曾尽过一日孝道,想来父母是怪罪我了。”
华槿越说,语调越悲伤,末了竟真被她挤出几滴眼泪来。
“我常听老人说,”华槿拿锦帕擦了擦泪继续道:“逝者若是了无牵挂,便可放下这一世浮尘,入轮回去。可若俗事未断,或心有牵挂,便不入轮回,以孤魂之态流离于人间,这样才会频频出现在至亲的梦中。”
华槿语气凄凄,庞氏听得额上冒了几滴冷汗,嘴上却道:“这不过是村妇迷信的胡话,如何能当真,兄嫂都是大贵之人,肯定早登极乐不必再受轮回之苦了,必然是你太过思念父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才会天天做怪梦。”
华槿点头,“婶婶说得是,阿槿如今有长辈照拂,姊妹们也处得融洽,父亲母亲必然没什么好挂怀的,想来,还是怨怪阿槿没有尽孝,这才夜夜托梦,如今只能尽力弥补,还请婶婶体谅。”
说着,又小声啜泣起来。
庞氏见她油盐不进,咬死了要给父母尽孝,耐着性子道:“阿槿,你的孝心婶婶自然能体谅,可这,这也太不成样子了,你若是想尽孝,我听闻京中的珈蓝寺十分灵验,过两日咱们一起去给你父母点盏长明灯,也算是全了你的一片孝心。”
“长明灯,自然也是要点的。”华槿顺着庞氏的话道:“可阿槿只觉得不够,我从前听闻侍奉逝者如生,方是对逝者最大的敬重,便修书回京,让周管事将父亲母亲的牌位供奉至此,每日奉养如生,至今已有三年了,如今没有断了的道理,婶婶就成全了我的孝心吧。”
“阿槿!”庞氏这会品出滋味来,松开手退后几步同华槿拉出距离,语调不觉提高了几分,她好说歹说,华槿就是要将父母牌位放置在主屋,就是为了占着主屋不让她住罢了,枉她从前觉得华槿是个逆来顺受的老实性子,想不到耍起心眼这般来从善如流,令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境遇。
见庞氏一副想要发作的样子,华槿面无波澜,心里暗暗好笑,庞氏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自己这出戏不过是先发制人,以尽孝为名让自己立于道德高点,让庞氏不好上来就用长辈身份压制她的缓兵之计罢了。
可庞氏若是轻易就放弃入住主屋,那便不是庞氏了。
果然,庞氏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并非婶婶不肯成全你,你满街上看着去,整个盛京,哪有将死人牌位供奉在宅院主屋的,这宅院可不成阴宅了?这成何体统?”
华槿幽幽道:“我听闻先帝与元后情深甚笃,元后去世后,先帝将她的牌位供奉在皇后所居的长秋宫,命宫人要以元后生前起居的规格侍奉元后如生,民间传颂此事时都称颂先帝重情重义,不忘发妻,可见此事并非无例可循。又或者,婶婶觉得先帝行事亦有不当?”
华槿倒没有诓骗庞氏,若不是幼时听母亲提起过此事,一时间她还想不到这样的办法。
庞氏骤然被扣了一顶这么大的帽子简直是惊怒交加,再也忍不下去直接发作道:“你这孩子,当真是无可理喻,将这好好的宅子弄得阴森森的,那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又算什么了?华家的风水岂容你如此破坏!来人,给我把牌位移出去。”
庞氏带来的仆妇小厮们接到命令,便开始动作,华槿做出伤心欲绝的样子,俯身撑在供桌旁,挡着不让庞氏的人靠近供桌。
周荃在旁一直时刻注意所有人的动向,眼见时机成熟,立马加入战场,扑通一声跪下开始嚎哭,“主君,夫人,小的对不起你们啊,生前不能时时侍奉你们左右,小的愧对你们的再造之恩。”
他亦带着些调教过的精明人,都是些身强力壮的小厮,见此情形,立马会意,也跟着哭天抢地地跪下,实则暗暗扯住庞氏带来的人,不让他们靠近牌位。
一时间,主院乱作一团,庞氏一个头两个大,回想起之前周荃装模作样阻拦她的样子,这才明白过来这对主仆恐怕早就谋划许久,今日要她吃瘪了。
若换作旁人,恐怕当真会顾忌死者为大,不会将场面闹到当下这般情境。可她庞氏,向来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为达目的,她可以不敬鬼神不奉神明,华槿这小丫头还是嫩了点,当真以为搬来两块死木头,她就不敢有所行动了吗?
“好,好”庞氏厉声道,“一群没用的东西,我亲自将兄嫂的牌位移到佛堂去,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拦着我,今天我做不做得了这个主!”
庞氏放完话,便要抬脚上前,亲自来移华闫夫妇的牌位。
华槿扣着供桌的手也不由紧了几分,她正暗暗心焦,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到了,怎么还不来,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眼见庞氏步步逼近,她正想着要如何阻拦,忽而听见一声高亢的男声,“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动我姐姐的牌位。”
庞氏向前的脚步一滞,转身看向来人。
华槿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周荃等人和庞氏的仆众也停了闹喊,一时间主院落针可闻。
长丰引着宇文毓夫妇进了主院,宇文毓留着一副美髯,长身玉立,即便年过四旬也依旧风采出众。
妻子高氏修眉端鼻,步履稳重,自有一股雍容气度。
宇文毓叫停众人后,却不急着同庞氏交涉,反倒是越过众人,直直走向华槿。
多年不见的外甥女已经出落得极为出挑,青衣雪肤,亭亭而立,令人见之忘俗。
“舅舅。”华槿开口的瞬间,亦忍不住带了些哭腔,毕竟还只有十七岁,久未见至亲,又受了委屈,也是在所难免。
“哎,好孩子。”宇文毓一见到华槿便想起自己的姐姐,眼中瞬间就蓄起了泪。
宇文毓抹了抹眼角的眼泪,这才转身对上庞氏,“华二夫人好大的威风,我姐姐姐夫的牌位供奉在此处有何不妥?惹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庞氏冷哼一声,“宇文大人来得巧啊,阿槿非要将父母的牌位供奉在主屋之中,你说说看,这成什么样子。”
宇文毓年轻时便是个火爆脾气,如今上了年纪更是有什么说什么,“有什么不成样子的?我瞧着倒好,整个宅院都是先帝赐予我姐夫的,如今他人虽不在了,主屋又空置着,她的女儿想将他的牌位供奉在何处不可,况且孩子一片孝心,我们做长辈的理应鼓励才是,阿槿,你做得甚好,同舅舅一起给你父母上一炷香。”
庞氏冷笑道:“我竟不知宇文家有这样的规矩。”
宇文毓立刻想要回怼,一旁的高氏拉住了他,将话题引向别处,“江都距盛京千里之遥,还未谢过华二夫人不辞辛苦送阿槿回京。”
她面上带笑,语调也是婉转,浑似方才的混乱不曾发生一般。
庞氏一听便知这高氏不是个好打发的。
她理了理衣裳,也故作和气道:“阿槿是我华家的姑娘,我自然有义务教导陪护她。”
高氏如何听不出庞氏这话外之音,“话虽如此,阿槿也是我们宇文家的孩子,从前在江州劳华二夫人费心,如今回了盛京,我们做舅舅舅母的也想一尽长辈职责。”
庞氏摸不清高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贸然开口。
“阿槿回京,我们本来想接她去家里住,只是想到华二夫人同行,若阿槿不在华宅,华二夫人两位姑娘们独住在此,恐遭人非议”
庞氏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
高氏上前拉住庞氏的手,亲昵道:“我知夫人没有私心,只是有些事,大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姐姐只留了阿槿一个女儿,我们不过是想让她过得松快些罢了,若在这住得不快,我们便接她去宇文府,到时候外头怎么传,我们可止不住。”
庞氏默了片刻,勉强笑了笑,“罢了,你舅舅舅母既这样说,便依你的心意。”
华槿听了不答,只向庞氏施了一礼。
庞氏再也不装不下去,也不管地上散落的箱笼行李,转身便要离开。
未行出几步,高氏出声叫住了庞氏“且慢——”。
庞氏回过头语气中已有愠意:“宇文夫人还有事?”
高氏面无表情温声道:“方才我们在姐姐姐夫的牌位前一阵喧闹,我怕扰了逝者清静,不如夫人同我们一起给姐姐姐夫上一炷香吧,否则我心难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