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筝》桐觉

28、痕迹

　　“如果线条曲折，那我想转折交叠的笔墨里一定有过我们相交的痕迹。”

　　“蕴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要去下学校的医务室，你可以帮我把收齐的卷纸送到语文办公室吗？”
　　“好。”
　　姜蕴抱着一摞卷纸出了教室门下了楼梯，走在二楼的走廊，就听见窗边传来那个熟悉又刺痛的声音。
　　“真倒霉，又碰见了——”
　　孙筱言的音量比平时提高了一些，又尖又响，刻意被拉长的尾音更是带着讽刺的意味，就连嘴角都开始止不住地上扬。
　　路过的学生都用正视或是余光瞥着姜蕴，孙筱言身旁的几个女生更是难掩笑意。
　　姜蕴此时正走到了孙筱言斜前方不远的位置，脚步一顿，手指攥着卷纸边缘发皱，她屏住呼吸，心里只默念着“别理她。”
　　刚准备抬起头，快步走向办公室，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不高不低又熟稔得刻在脑海里的声音。
　　“姜蕴，向前走，别回头。”
　　付栕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手里还拎着校服外套，身影将她整个人都妥帖罩住，像为她隔出了一方无风的屏障。
　　他越过姜蕴，向前一步走到姜蕴的对面，目光淡淡扫过站在窗边神情复杂的孙筱言几人，然后转向姜蕴，低声重复了几遍：“向前走，别回头。”
　　又提起姜蕴手里的卷纸，提高了音量：“我和你一起去吧。”
　　她点点头，看向他的目光里由带着一丝轻颤转为了没有半分犹豫。
　　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姜蕴没有说话，脚步开始慢慢变稳。
　　安静了片刻，付栕安转变了这样的气氛。
　　“给你。”付栕安像是变戏法一样，手心上多了一颗裹着淡绿色糖青提味的糖，和从前的那颗相同。
　　她抬头看向付栕安，他冲她笑了笑，默然得没有提刚才的事，手心里的糖是有些温热的。
　　送完卷纸，走在回教室的路上，付栕安卷了卷挂在手臂上的外套，有些犹豫地问了一句:“明天有场篮球比赛，你要去看吗？”
　　姜蕴沉默了下，没点头也没摇头，“我昨天听祎宁提了一嘴。”
　　“还有二十天就高考了，这是我们最后一场篮球比赛了。”
　　姜蕴无意识地转换了话题，“是啊，最后二十天，现在就连学校晚饭后的广播都换成我们爱听的流行歌了。”
　　当倒计时就这样被清晰地展现，被说出口，心里像是飘着点空落落的慌。
　　付栕安偏头看着姜蕴，扯出点笑:“那你，去吗？”
　　“还不太能确定。”
　　她瞥见了他在低头注视着她，一时间有些晃神，直到他移开眼，她又淡淡开了口：“看吃完晚饭之后有没有时间吧。”
　　“嗯。”
　　她没敢深想，只当是被倒计时的天数减少而恍惚。
　　第二天晚饭后，姜蕴默许着林祎宁牵着她来到了篮球场，而魏舒格则回到教室给张然讲生物题。
　　五月中旬的风藏着点初夏的热意，又被快要临近傍晚的凉气压了下去，是个令人舒服的温度。
　　天的半边还染着层浅橘色的暖光，映着操场上砖红色的跑道，蓝白色的身影交错又重叠。
　　他们匆匆，他们不回头。
　　姜蕴和林祎宁走在邻近篮球场看台的砖红色跑道上，林祎宁突然拽住了姜蕴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蕴蕴，你的手机现在带在身边了吗？”
　　“带了。”
　　“太好了，快拿出来借我拍张照片。”
　　姜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林祎宁，“你是要拍风景吗？”
　　“当然不是啦。”
　　你看前面，林祎宁用手指向前方，又悄悄贴在姜蕴耳边说：“我是想拍他。”
　　姜蕴顺着林祎宁指的方向望过去，四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并排走在远远的前方，江浩和陈肖旭走在两旁，陈歧和付栕安走在中间。
　　这一次，人流穿梭中，她清楚地看见了他。
　　四个人有着相似却又不同的穿着，江浩穿着外套，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付栕安穿着白色的校服短袖，手臂上搭着外套；陈歧的校服外套搭在穿着白色短袖的肩膀上；陈肖旭像是拉开了外套的拉链，外套两边被微风轻轻吹起。
　　林祎宁举着屏幕的手在微微发抖，还不敢偷拍得太明显，拍完后又假装抬起手臂拍了拍天空，“好啦，蕴蕴，拍完了，记得发给我哦。”
　　原先在镜头里的背影，已经走进了篮球场地里。
　　“快走，蕴蕴，比赛要开始了！”
　　林祎宁拉着姜蕴快步竞走到了篮球场的看台，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篮球场上也逐渐开始热闹起来，篮板下围了一圈人。
　　哨声响起，姜蕴也下意识抬眼望过去，平时有些散漫的少年们好像都换了个模样。
　　篮球在他们的掌心转得飞快，篮板下陈歧和江浩与几个人挤在一起争夺着，站在三分线外的陈肖旭望着两人喊道：“陈歧，传球！”
　　球转眼间被传到了陈肖旭手上，短袖下摆随着运球的动作掀起了弧度，对方三个人过来拦他。
　　他突然把球往后一勾，付栕安刚好从斜后方跑过来，稳稳地接住球，球鞋踩着地上滑出残影，起球、抬手，篮球擦着篮板边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唰”地一声进了。
　　场边响起一片欢呼声，付栕安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微微贴在额头上。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穿过沸腾喧嚣的人潮。
　　他看见了姜蕴正坐在看台上望着他，两个人的视线撞个正着，她一时失了神，手腾在半空，像是已经忘记了放下为他鼓掌的手。
　　他还是像上次一样，冲着她微笑挥了挥手。
　　上一次是她第一次坐在看台上，这一次是她最后一次坐在这里。
　　“蕴蕴，手机借我一下。”林祎宁戳了戳姜蕴的胳膊，见对方没有反应，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怎么了？”
　　“手机借我一下。”
　　姜蕴掏出手机，放到林祎宁手上，只见林祎宁将手机的相机打开，放在腿上，以最小的动作幅度拍着篮球场上的画面，又自顾地轻声念着：“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看他打球了。”
　　或许，这也是她的最后一次。
　　风把场上的声音吹得忽远又忽近，也吹乱了姜蕴的头发。
　　她忽然有些恍惚，明明是这样热闹这样热烈的场景，心里的某些情绪却好像悬在了半空中。
　　随着校园广播的歌曲响起，是周杰伦的《七里香》。
　　操场上的人群如潮水般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姜蕴和林祎宁起身，默契地放慢了脚步，周围的那些声音都揉进了即将落下的暮色中。
　　江浩向着与人群不同的方向跑去。
　　“浩子，你去哪？”付栕安三个人冲着江浩离去的背影喊道。
　　“去下医务室，马上回！”
　　“让他去吧。”陈歧目送着江浩奔跑的身影说着，又回头望了望。
　　付栕安几个人的背影混在前方攒动的人影里，越走越远，衣角被风掀动，望着他和周围人说笑的身影。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直至这个场景才觉得，这拥挤翻涌的人潮像是把他们的青春都推着向前走了一大步，都全部推走。
　　这也是她第一次因为一个人想在心里祈祷——让这段时间慢些走。
　　广播里没放完的尾音，也快成了落幕时的离别语。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
　　几句是非，也无法将我的热情冷却，
　　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回到教室后，付栕安正拿着纸巾擦着脸上的汗，起身给姜蕴让出位置。
　　两个人刚坐下，付栕安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姜蕴。
　　“姜蕴同学，付老师球打得怎么样？”
　　姜蕴偏头看着他像是等待夸奖的样子，看着他眼尾的弧度，她错开了目光，故意说着：“没注意看？”，转头又拿起桌子上的水。
　　“没注意看？”
　　“嗯。”她的手停在瓶盖处，刚准备拧开，就被付栕安从手心里拿走。
　　“来，姜蕴同学，我帮你拧开。”
　　付栕安笑着做着手中的动作，又把水瓶放在了姜蕴的桌子上。
　　“谢谢你啦。”
　　姜蕴拿起桌子上的水瓶，打算不用力就轻松地把瓶盖拧开，却发现瓶盖比之前更紧实了，姜蕴用了最大的力，瓶盖还是纹丝未动。
　　姜蕴转念一想，又看向身边正在憋着笑的付栕安。
　　“付栕安，是不是你把瓶子拧紧了？”
　　姜蕴只觉得又气又想笑。
　　付栕安垂眼看着眼前望着他的姜蕴，脸颊还因为生气而有些发红，终于不再忍住笑意，低下头肆意地笑着，姜蕴放在桌子上的小臂都感受了颤动。
　　“付栕安，你，你还笑。”
　　不知道什么原因，看着付栕安笑得停不下来的样子，姜蕴也被他带动得想笑。
　　付栕安抬头，清了清嗓子，凑近了一些看着姜蕴，眼神里满是得意，慢慢地问出：“姜蕴同学，你真的，没看到付老师打球吗？”
　　“看，看见了，打得特别好！”姜蕴看似不情愿地说出这句话。
　　“嗯，我也这样觉得。”
　　付栕安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姜蕴手里的水瓶，开始做着假动作，“诶，拧不开了？”
　　“付栕安，你……”
　　“付栕安在这呢，这次真的拧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