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债天下》》二品淙淮

2、高粱馍

　　北风卷着雪沫子，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流放的队伍在泥泞的官道上艰难前行，马蹄和人脚踩踏着融化的雪水，溅起一片片污浊的泥点。简流辛缩在颠簸的囚车里，身上只盖着一床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破棉絮，冻得牙关都在打颤。

　　前方护送的官差突然发出一阵惊慌的叫喊，紧接着便是兵刃交击的脆响和凄厉的惨叫。

　　简流辛的心猛地一沉，流放路上，死于非命是常有的事。

　　也许是山匪？

　　预想中的血腥厮杀并未持续太久。车外的叫嚣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戛然而止。

　　简流辛甚至没看清马车内那个一直闭目养神的男人是如何动作的，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乌光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骤然出洞，自车窗那道狭窄的缝隙中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噗嗤——”

　　几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接连传来，短促而致命。

　　随即，是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以及火把落在湿冷地面上，火焰挣扎着燃烧的噼啪声，很快便熄灭了，只余下几缕青烟。

　　原本如潮水般包围着马车的浓烈杀意，此刻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死一般的死寂。

　　车窗依旧只开着一条冰冷的缝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个被简流辛私下称为“慕大人”的男人——慕钧，正用苍白手指把玩着一柄薄如柳叶的短刀。

　　刀身亮得惊人，竟不沾半点血污，唯有靠近刀柄的吞口处，一滴浓稠的暗红色血液，正顺着他微凉的指尖缓缓下滑，滴落在他玄色的锦缎袖口上。

　　“嗤——”

　　一声极轻微、却又异常刺耳的腐蚀声响起。袖口那点血迹周围的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脆化，仿佛被强酸泼过一般。

　　更令人心悸的是，几片不知从何处飘入、恰好落在那滴血旁的枯草叶，接触到那暗红色血滴的边缘后，瞬间蜷曲、发黑，转瞬间便化为了几缕灰烬，连一丝烟火气都未曾留下。

　　毒血！

　　简流辛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这毒性，远超她以往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剧毒。

　　同时，她脑海深处那个刚刚恢复不久的系统界面，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源代码嗅探提示：检测到高浓度未知毒素，危险等级：极高。】

　　慕钧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指尖的短刀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目光，重新落在了简流辛身上。

　　那眼神依旧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却又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一种猎人看到有趣猎物，或者说，孩童看到新奇玩具时，那种带着审视和探究的兴味。

　　“现在，”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车外的生死搏杀与他毫无关系，“聊聊你的手段，和我的利息。”

　　简流辛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高粱馍。馍已经干硬开裂，边缘处甚至有些发黑，看起来难以下咽，但在这食不果腹的流放路上，这便是她保命的根本。

　　她集中精神，运用刚刚恢复不久、尚且微弱的味觉感知，尝试着解析手中这唯一的食物。

　　【高粱馍基础属性，可饱腹。附加效果：微甜。兑换条件：无。】

　　信息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我能用最劣等的食材，制作出维持生命、甚至具有一定特殊效果的味谱。”

　　她举起那个干硬的高粱馍，迎上慕钧审视的目光，毫不回避，“比如这个，它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馍。通过我的方法，可以让它在极端情况下，顶得上三日的饥饿。

　　味道……虽然算不上美味，但也不算太难以下咽。大人押送我等流犯，长途跋涉，风餐露宿，想必也对军中的标准干粮感到腻烦。我的价值，就在于能让这一路，稍微好过一点。”

　　她顿了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我要的，不多。只求能平安抵达边陲，途中不再受那些差役的折辱。”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卑微也最实际的请求。

　　慕钧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个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得上寒酸的高粱馍上，又缓缓移开，看向她虽然面带狼狈、衣衫褴褛，却亮得惊人的眼睛。那是一双在绝境中也未曾熄灭希望火焰的眼睛。

　　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

　　“三日口粮。”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作为你刚才惊驾的利息。抵达边陲之前，你的命，我暂时保管。”

　　这无疑是个极其苛刻的条件。流放之路漫漫无期，环境恶劣，缺衣少食是常态，三日口粮，在很多时候，可能就是生与死的距离。但他给出了“暂时保管”的承诺，这已是她目前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成交。”简流辛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她将手中的高粱馍，递向了马车另一侧的慕钧。

　　就在慕钧那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即将触碰到那个高粱馍的刹那——

　　“殿下小心！”

　　一声清冽的冷叱，骤然破空而来！伴随着这声叱喝，一道耀眼的银芒如同九天之上劈下的闪电，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嗖！”

　　简流辛只觉得手上一轻，那个凝聚了她所有希望，作为“利息”的高粱馍，已被一杆亮银枪的枪尖精准无比地挑飞！馍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最终重重地滚落进路边泥泞的雪地里，瞬间沾满了污泥和冰雪。

　　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疾驰而至，仿佛从地底钻出一般，一队身着黑色劲装的暗卫如同训练有素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手中弩箭上弦，刀剑出鞘，将整个马车团团护住，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为首一员女将，身披猩红战袍，内衬亮银软甲，身姿挺拔如松柏，手持那杆挑飞高粱馍的亮银长枪，枪尖斜指地面，英气逼人的脸上布满了肃杀之气，一双锐利的眸子正警惕地盯着马车内的简流辛，仿佛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刺客。

　　“何方刺客，竟敢靠近殿下车驾！”谢无欺的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手中长枪微微一抖，枪尖直指简流辛的咽喉，寒芒闪烁，杀气凛然，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刺个对穿。

　　“谢将军，且慢。”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道温和中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包围马车的黑衣暗卫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通道。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哥儿，手中摇着一把玉骨折扇，慢悠悠地踱步上前。他面容俊秀，眉眼弯弯，嘴角总是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将军勇武，对殿下忠心可嘉，实在令人敬佩。”顾小侯先是对着谢无欺拱了拱手，脸上笑容和煦，然后缓缓转向马车内的简流辛，微微躬身，姿态显得十分优雅得体，“这位……姑娘，方才多有惊扰。我们将军性子最是急躁，也最是关切殿下的安危，若有任何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他话说得漂亮至极，面面俱到，然而那双看似温和的眸子，却在简流辛和地上那个沾满污泥的高粱馍之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嘴角的笑意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和审视。

　　简流辛心中一凛。这突然出现的二人，一个刚直如枪，行事雷厉风行；一个笑里藏刀，心思深沉难测，显然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还有，殿下？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向马车深处那个始终平静端坐的身影，心中对慕钧的身份有了新的估量。能被称为“殿下”，又有如此强大的暗卫和心腹，他的身份定然非同小可，绝非普通的押送官员。

　　“无欺，”就在这时，马车内，慕钧的声音再次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被打扰后的明显冷意，“退下。”

　　谢无欺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收枪而立，对着马车方向抱拳行礼：“是！殿下！”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只是转身离开时看向简流辛的眼神依旧充满了警惕和审视。

　　慕钧似乎完全没有将外面这场小小的风波放在心上，仿佛刚才的刺杀疑云和手下的误会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尘埃。他甚至没有看地上的高粱馍一眼，目光重新落回简流辛身上，语气平淡地重复道：“利息，拿来。”

　　简流辛看着地上那个已经被污泥和冰雪彻底玷污，变得肮脏不堪的高粱馍，沉默了。那是她唯一的食物，也是她刚刚换来一线生机的凭证，如今却……

　　慕钧见她不语，却忽然低笑一声。他再次伸出那根方才把玩短刀的手指，修长的指甲轻轻在指尖一划，一滴暗红得近乎发黑的血液缓缓渗出。他没有将血滴向别处或随意抹去，而是极其精准地，滴落在了简流辛脚前冰冷的雪地上。

　　“嗤——”

　　一股浓烈的黑烟猛地冒起，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雪地上，那滴血液落下的地方，冰雪迅速融化，地面被腐蚀出一个小小的深坑，边缘处呈现出焦黑的颜色，散发出诡异的气息。

　　“记住，”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危险，如同毒蛇吐信，“别耍花招。”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道：“我的血，贵得很。浪费一滴，你赔不起。”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冰冷的杀意和那诡异的甜腥气味交织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简流辛知道，如果她拿不出那个所谓的“利息”，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在慕钧冰冷的眼眸和地上污浊的高粱馍之间来回逡巡，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

　　绝境，往往能逼出一个人最大的潜能。她必须想办法，在这位喜怒无常、身中剧毒的神秘“殿下”面前，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