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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盲香识色 ...

  •   长安的雪,是被香熏过的。
      未央宫的梅蕊香随风飘到朱雀街,混进胡商驼队的乳香;乳香又缠上平康坊的龙脑,被晚归的举子兜进袖中;举子的袖角掠过永夜坊的灯笼,那灯笼浸着盲女调的“忘忧”,竟把雪片染成淡金色,簌簌落在盲女的睫毛上。
      “阿鸢,雪有颜色了。”
      盲女名阿鸢,生来目不能视,却能嗅见情丝颜色。此刻她正坐在“千瓣灯”香铺的门槛上,伸出舌尖舔了舔雪——是金色的,像去年上元节,那个穿紫袍的郎君为她簪的那朵金丝菊。
      “金情丝。”她忽然说,“在左边第三步,有个人心里开着金情丝。”
      身旁的老仆阿黍立刻举起灯笼,光晕里站着个穿玄色狐裘的男人。他手里握着一盏青铜灯,灯焰是幽蓝色的,映得他眉骨的伤疤像道银痕。
      “姑娘好灵的鼻子。”他声音像北境的冻土,硬邦邦的,“我从朔北来,要一炉‘故国雪’。”
      阿鸢笑了:“客官可知我调香的规矩?”
      “以情丝为引,以痴念为薪。”男人把青铜灯放在她掌心,“这是我从龙城带来的‘长明’,燃着北境最后一场雪的魂灵。”
      阿鸢指尖触到灯壁的刻痕——是北狄的狼图腾。她忽然“看”见一缕赤色情丝,从男人的心口蜿蜒而出,缠在灯柄上,像滴凝固的血。
      “客官,”她轻声说,“你心里的‘故国雪’,怎么带着南疆的赤情丝?”
      男人的手猛地收紧,灯焰晃了晃,映出他眼底的惊涛:“姑娘看错了。”
      “我虽盲,却能嗅见情丝的形状。”阿鸢摸着灯壁的刻痕,“这赤情丝,是南疆巫女对心上人的眷恋,像红珊瑚的枝,缠着客官的心脉长了十年。”
      男人忽然沉默。远处传来宵禁的更鼓,三声,沉闷地砸在雪地上。
      “姑娘若能调出‘故国雪’,”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珏,放在灯下,“这是北狄王族的‘玄狼’,可换永夜坊十年太平。”
      阿鸢没有碰玉珏,而是凑近青铜灯,深深吸了口气。她“看”见无数碎片:北境的狼群在雪原上奔腾,一个穿红衣的小女孩抱着狼崽哭;十年后,小女孩成了巫女,站在祭坛上对质子说:“若你负我,我便让你的心,永远冻在北境的雪里。”
      “客官,”阿鸢轻声说,“你心里的南疆巫女,是不是叫‘赤狸’?”
      男人猛地站起身,狐裘带翻了门槛边的香炉。沉水香的灰烬飞起来,像一群黑色的蝶,扑向那盏幽蓝色的灯。
      “明日此时,”他转身走向黑暗,声音被雪吞了一半,“我要闻到‘故国雪’的味道。”
      阿鸢坐在门槛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里。她摸了摸眼角,指尖沾了点湿——是雪化了,还是她自己流的泪?
      阿黍递过一方帕子:“姑娘,北狄质子的心事,比永夜坊的巷子还深。”
      “深才好调香。”阿鸢把帕子按在眼睛上,嗅到上面有陈年的檀香,“阿黍,取‘忘忧’来,我要调一炉‘故国雪’,里面要加半钱南疆的赤情丝。”
      阿黍愣了:“姑娘不是说,调香要忠于情丝吗?”
      “忠于情丝,也要忠于调香师的心。”阿鸢站起来,摸索着走进香铺,“他心里的‘故国雪’,早就被赤情丝染红了。我要调的,是他不敢承认的痴。”
      香铺里挂着一盏琉璃灯,灯罩上绘着千瓣莲。阿鸢的手指抚过灯罩,忽然说:“阿黍,你说情丝为什么会有颜色?”
      “因为人心不同。”阿黍点燃一炉安神香,“有人的心像牡丹,红得炽烈;有人的心像梨花,白得清冷。”
      “可我闻到的情丝,都是有颜色的痴。”阿鸢把“忘忧”放进香炉,加了半钱赤狸的发丝——那是三天前,南疆巫女留下的,“你看,北狄质子的赤情丝是珊瑚红,南疆巫女的银情丝是月白色,还有……”
      她顿了顿,指尖触到琉璃灯的灯芯。那里缠着一缕无色的情丝,像透明的蛛丝,是守护永夜坊的鬼市之主留下的。
      “还有鬼市之主的无色情丝。”阿鸢笑了,“他每次来,都躲在暗处看我调香,以为我不知道。”
      阿黍叹了口气:“姑娘,鬼市之主是鬼,他的情丝怎么会是无色的?”
      “因为他是鬼,所以情丝才无色。”阿鸢把琉璃灯举到唇边,轻轻吹了口气,“鬼的情丝,是生前未了的痴。他的痴,是我指尖漏出的香,是我唇边的雪,是我看不见的……”
      她的话被门外的脚步声打断。阿黍举起灯笼,光晕里站着个穿白衣的女子。她手里握着一枝南疆的红珊瑚,花瓣上还带着露水。
      “姑娘,”女子的声音像山间的溪,“我要一剂‘忘川水’。”
      阿鸢笑了:“客官可知我调香的规矩?”
      “以情丝为引,以痴念为薪。”女子把红珊瑚放在门槛上,“这是我从南疆带来的‘赤心’,可换一剂忘情的香。”
      阿鸢摸着红珊瑚的枝,忽然“看”见一缕银色情丝,从女子的心口蜿蜒而出,缠在红珊瑚上,像道月光。
      “客官,”她轻声说,“你心里的‘忘川水’,怎么带着北狄的银情丝?”
      女子的手猛地收紧,红珊瑚的刺扎进她的掌心,滴了滴血在雪地上,像朵小小的红梅。
      “姑娘看错了。”
      “我虽盲,却能嗅见情丝的形状。”阿鸢摸着女子的手腕,“这银情丝,是北狄质子对心上人的眷恋,像狼的毛,缠着你的心脉长了十年。”
      女子忽然笑了,笑声像南疆的风铃:“姑娘好灵的鼻子。我叫赤狸,是南疆的巫女。十年前,我把这缕银情丝,系在了北狄质子的心上。”

      阿鸢摸了摸眼角,指尖又沾了点湿——是雪化了,还是她自己流的泪?
      “姑娘,”赤狸说,“我要一剂‘忘川水’,里面要加半钱北狄的银情丝。”
      阿鸢笑了:“客官不是说,要忘情吗?”
      “忘情,也要忠于情丝。”赤狸看着她,“我要让质子知道,我忘了他,却把他的情丝,调成了忘情的香。”
      阿鸢摸着琉璃灯的灯芯,忽然说:“赤狸姑娘,你心里的质子,是不是叫‘狼戾’?”
      赤狸愣了愣,然后笑了:“姑娘,你比我见过的任何巫女都灵。”
      阿鸢没有说话,她摸着琉璃灯的灯芯,嗅到那缕无色的情丝——鬼市之主又来了,躲在巷子的尽头,看着她和赤狸。
      “阿黍,”她轻声说,“取‘忘忧’来,我要调一剂‘忘川水’,里面要加半钱北狄的银情丝。”
      阿黍愣了:“姑娘不是说,调香要忠于情丝吗?”
      “忠于情丝,也要忠于调香师的心。”阿鸢把红珊瑚放进香炉,“她心里的‘忘川水’,早就被银情丝染白了。我要调的,是她不敢承认的痴。”
      香炉里的沉水香燃起来,雾气里浮现出三个人的影子:北狄质子站在雪原上,手里握着青铜灯;南疆巫女站在祭坛上,手里握着红珊瑚;鬼市之主站在黑暗里,手里握着琉璃灯。
      阿鸢坐在门槛上,摸着琉璃灯的灯芯,轻声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原来情丝的颜色,是心灯燃的火。”
      雪还在下,把永夜坊的灯笼染成金色。阿鸢的指尖沾了点雪,放在唇边舔了舔——是金色的,像去年上元节,那个穿紫袍的郎君为她簪的那朵金丝菊。
      她忽然笑了,笑声像琉璃盏里的灯,碎成千瓣,落在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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