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羽归期》君墨青

5、第 5 章 平安夜的刺骨寒意

　　第五章：平安夜的刺骨寒意
　　2013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凛冽。
　　刚踏入十二月，第一场雪就迫不及待地覆盖了整座城市。细密的雪花裹挟着刺骨的北风，在教学楼的窗玻璃上凝结成锐利的冰花，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冻结。教室内外仿佛两个世界，窗外是银装素裹的冰雪王国，窗内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高三战场。
　　教室里，暖气片发出微弱的嗡鸣，艰难地抵抗着外面的严寒，却始终驱不散高三特有的压抑氛围。那是粉笔灰、试卷油墨和少年们疲惫呼吸的混合气味，是无数个挑灯夜战后残存的倦意，是梦想与现实激烈碰撞时产生的焦灼。
　　课桌上的试卷和辅导书堆积如山，几乎要遮住学生们的大半张脸。程念慈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一点点渗入肌肤。窗外的香樟树枝头压着厚厚的积雪，偶尔有雪花被风卷起，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打着旋儿，就像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半年，黑板旁边的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被红笔圈得醒目刺眼。那鲜红的数字像是一把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他们时间的紧迫。每减少一天，教室里的空气就凝重一分，仿佛连呼吸都要计量着使用。
　　课间休息的走廊失去了往日的喧闹，大多数同学要么趴在堆满试卷的桌上补觉，胳膊下还压着未解的习题，连睡梦中眉头都紧锁着解题时的纠结；要么埋头刷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此起彼伏，像春蚕啃食桑叶般永不停歇。只有偶尔几个同学趁着倒水的间隙，用极低的声音讨论几句即将到来的圣诞节，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敢尽兴的憧憬，又很快被现实的焦虑冲淡。
　　"听说今年圣诞是周日，要不要偷偷出去吃顿火锅？好久没沾荤腥了。"
　　"算了吧，下周三就是模拟考，上次数学才考了70多分，我妈已经在给我报冲刺班了，在家刷题都来不及。"
　　"也是......不过还是想给闺蜜准备个小礼物，一支好看的笔或者一张明信片都行，苦中作乐嘛，不然真要熬不下去了。"
　　这样的对话像微弱的火星，在教室里零星燃起，又很快被更密集的翻书声、笔尖摩擦声淹没。程念慈听着这些细碎的交谈，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她也曾幻想过在这个圣诞节收到特别的礼物，哪怕只是一张简单的贺卡。但那个可能会送她礼物的人，此刻的心思显然不在她身上。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的另一角。方羽正低头写着什么，专注的侧脸在日光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俊。他写字时总会微微蹙眉，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曾经让程念慈偷偷心动了好久。可是她知道，这份专注从来都不属于她。
　　进入高三后，她和方羽的关系就停在了一种微妙的疏离里。她刻意保持着距离，不再悄悄将冰红茶塞进他的桌洞，不再在他讲解习题时失神凝望他的侧脸，不再于走廊相遇时放慢脚步，期待那声问候，甚至他递来的作业，也只是匆匆接过，垂首轻声道谢后便快步离去。
　　而他，似乎也读懂了她的心思，不再主动转头和她讨论难题，不再带来多余的三明治，不再在她咳嗽时默默递上纸巾。两人仿佛回到了初识时的模样，客气得如同陌生人，唯一的交集，不过是偶尔老师提问时，目光不经意间短暂交汇，旋即又匆匆移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沉默，连一瞬都难以维系。
　　可她的目光，还是会不受控制地追随他的身影。就像现在，她看见叶梓瑜抱着练习册，裙摆轻扬地走到他的桌前。叶梓瑜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衬得她肌肤胜雪，长发如瀑般垂落在肩头，发梢还别着一个精致的雪花发夹。她说话时总是带着甜甜的笑意，嘴角那两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像是盛满了蜜糖。
　　"方羽，这道题我还是不太明白。"叶梓瑜的声音软糯，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嗔，那语调让程念慈想起夏天里融化的冰淇淋。
　　方羽抬起头，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他接过练习册，指尖在纸面上轻轻一点："这里，要先用辅助线把这两个角连接起来。"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程念慈的耳中。那样温柔的语调，是她从未听过的。
　　程念慈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面前的试卷。可是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公式，在她眼前都化作了一片模糊。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阵阵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还发现，最近的方羽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上课的时候，他的目光会飘向窗外纷飞的雪花，或者越过几排座位，落在叶梓瑜的背影上，连老师点名提问都要反应片刻才能回答。晚自习时，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专注地刷题，反而会把手机藏在试卷下面，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那笑容里藏着说不尽的甜蜜。
　　有时，他还会在草稿纸上画一些奇怪的图案，像是在设计什么，画完后又赶紧用橡皮用力擦掉，连纸张都起了毛边，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仿佛在隐藏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程念慈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一切的反常，都与叶梓瑜有关。每当看到他们相视而笑的画面，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那些曾经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现在全都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她想起高一时候，方羽也会这样耐心地给她讲题，会在她感冒时悄悄递来纸巾，会在她考试失利时轻声安慰。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回忆。
　　平安夜前一天，放学铃声刚刚响起，教室里顿时喧嚣起来。同学们像是挣脱了束缚的鸟儿，迫不及待地收拾着书包，桌椅碰撞的声音、拉链划过的声响、互相道别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教室持续一整天的寂静。程念慈也默默收拾好东西，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书包，正准备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教室。
　　"念慈，等一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让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这个声音，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听到了。她缓缓转过身，看见方羽正快步向她走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局促，连走路的步伐都显得有些慌乱，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从容自信的少年。
　　他在她面前站定，脸颊微微泛红，不知是因为教室里的暖气太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子，眼神里带着几分犹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要说出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能不能帮我个忙？"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些许沙哑。
　　程念慈的心跳得更快了，她能感觉到周围还有几个没走的同学在偷偷打量他们，那些好奇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连耳朵都开始发烫。"什么事？"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仿佛他们之间那些刻意的疏离从未存在过。
　　方羽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到她面前。那是一个红色的礼盒，颜色热烈得刺眼，上面系着一条银白色的丝带，打成了漂亮的蝴蝶结，还坠着一个小小的铃铛。他轻轻一晃，铃铛就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宣告着什么，那声音刺痛了程念慈的耳膜。
　　"这是给叶梓瑜的圣诞礼物，"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气息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羞涩，还有对未来的憧憬，"我不太好意思直接送给她，你能不能帮我转交一下？"
　　"给叶梓瑜的？"
　　这几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程念慈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精致的礼盒，鲜艳的红色灼痛了她的眼睛，连带着心口也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她感觉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不得不紧紧攥住书包带子，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原来，他最近所有的心神不宁，眉间偶尔蹙起的轻痕；所有的偷偷傻笑，唇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所有的小心翼翼，连走路都放轻的脚步，都是为了给另一个女生准备圣诞礼物。原来，在这个充满仪式感的节日里，他的温柔和心意，从来都不属于她。原来，她连成为他圣诞礼物接收者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还要亲手把这份心意送到别人手上。
　　她强忍着心里翻涌的酸涩和疼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好。"
　　仅仅这一个字，却像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能感觉到眼眶在发热，湿热的液体在里面打转，模糊了视线，连忙低下头，避开方羽的目光，生怕他看到自己眼底的脆弱和狼狈，更怕他看出自己汹涌的爱意和不甘。
　　"太谢谢你了！念慈，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方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依旧干净好看，像冬日里难得的阳光，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深深地扎进了程念慈的心里，让她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你明天早上帮我放她桌洞里就行，不用特意说是我送的，等她看到礼物就知道了。麻烦你了！"他又补充道，语气轻快得像是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不客气。"程念慈伸出手，接过那个礼盒。盒子很轻，轻得让她猜不透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是一本精致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他精心挑选的诗句？还是一条银质的项链，吊坠是叶梓瑜最爱的星星形状？或者是一盒进口的巧克力，每一颗都包裹着甜蜜的期待？
　　她能感觉到盒子上还残留着方羽的体温，那温度顺着指尖蔓延，却在她心里凝结成一层薄冰。凉意从指尖窜上脊背，冻得她四肢发麻，连呼吸都带着刺痛。她突然很想把这个盒子摔在地上，很想大声告诉方羽她不愿意做这个传信人，很想问他为什么总是看不到她的存在。
　　但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像个提线木偶般，完成他交代的任务。
　　方羽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随后就和几个等在门口的男生勾肩搭背地离开了教室。他们的笑声混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像是一把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在程念慈的心上，震得她胸口发闷。她听见他们在开玩笑：
　　"方羽，进展不错啊，都送圣诞礼物了！"
　　"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那些调侃像针一样扎进程念慈的耳朵，她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她独自站在空荡的教室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红色的礼盒，直到教室门口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抬起头。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落寞。窗外的雪花仍在飘落，轻轻撞在玻璃上，无声地融化成水痕，像她无声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心头，却永远流不尽。
　　那天晚上，程念慈回到家，把书包扔在沙发上，径直走进了房间，反手关上了门，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的痛苦。她把那个红色礼盒轻轻放在书桌角落，像在安置一件烫手的火炭，不敢多碰，却总忍不住用余光去瞟，仿佛多看一眼就会灼伤眼睛。
　　她坐在书桌前，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试卷刷题，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心里五味杂陈，像打翻了一整瓶的调料，酸涩、甜蜜、苦楚、辛辣、咸涩交织，却唯独寻不到一丝幸福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