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羽归期》君墨青

4、第四章 心事如潮，疏离如墙

　　第四章：心事如潮，疏离如墙
　　周围的同学渐渐察觉出异样，常常带着善意的调侃打趣他们。林晓更是天天凑到程念慈耳边，压低声音，一脸八卦：“念慈，老实交代，你和方羽是不是……嗯？他对你也太特别了吧？带早餐、开小灶、雨天送温暖，模范同桌都没这么贴心！”
　　程念慈每次都会脸颊绯红，忙不迭摆手否认：“没有的事！我们就是同桌，他人好，对谁都这样。”
　　嘴上否认得干脆，心底却忍不住生出一丝微小的期待。她开始偷偷观察方羽对待其他女生的态度，发现他虽然一贯温和有礼，却很少像对待自己这般细致周到。他不会给别的女生带早餐，不会帮别的女生补习到深夜，不会在下雨天把伞让出去，也不会与其他女生靠得那样近。
　　一次，班里女生向他请教问题，他讲解完毕便礼貌离开，未有半分多余交流。
　　唯独对她，他似乎总多了几分不经意的偏袒和纵容。
　　在他的帮助下，程念慈的数学成绩稳步提升，从及格边缘挣扎，一路冲到了班级中上游。期中考试后的班会课上，班主任特意表扬了她：“程念慈同学本学期进步显著，尤其是数学，从原来的薄弱科目一跃进入班级前二十名，大家要学习她这股拼搏的劲头！”
　　程念慈站在座位旁，脸颊微热，下意识地看向方羽。他正对她笑着，眼中满是鼓励与欣慰，像暖阳一般熨帖着她的心。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挑灯夜战、所有的咬牙坚持，都值得了。
　　日子在平淡却充实的校园生活中流淌，秋去冬来，玉兰树在窗外悄然孕育着新的花苞。程念慈心中的那份喜欢，如同窖藏的美酒，日益醇厚。她开始忍不住幻想，或许在某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或许在下次她取得更大进步时，或许在毕业来临的瞬间……他会对她说出那句话。她甚至在日记本里写下稚气而真诚的憧憬：“希望未来的每一天，都能和他一起努力，一起前行。希望多年以后，阳光依旧，他还在身旁。”
　　然而，现实总爱在不经意间，露出它冷酷的棱角。
　　那是高一下学期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五下午。放学铃声如同解放的号角，瞬间点燃了教室的喧闹。同学们匆忙收拾着书包，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程念慈也低头整理着书本，心里盘算着周末的计划，还想着一道困扰她许久的物理题，或许可以请教方羽。
　　就在这时，方羽被几个男生嬉笑着围住。他们勾肩搭背，音量不高不低，却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精准地扎进程念慈的耳膜。
　　“方羽，周末约叶梓瑜看电影去啊？新上的那部爱情片口碑爆了，特适合约会！”体育委员张强的大嗓门格外突出。
　　叶梓瑜。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猝然劈进程念慈的世界，让她浑身一僵，收拾书本的动作瞬间定格，指尖冰凉。
　　她当然知道叶梓瑜。那个长发如瀑，明眸皓齿，笑起来颊边漾着甜美酒窝的女孩。成绩优异，性格开朗，是班里许多男生目光追随的焦点。程念慈见过她和方羽交谈，那时只觉是同学间的寻常往来，从未深想。
　　“我……还没想好。”方羽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程念慈从未听过的腼腆与局促。她偷偷抬眼，看见他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眼神里闪烁着她陌生的光芒——属于少年面对心上人时，那种藏不住的慌乱与期待。
　　“别磨叽了！”另一个男生起哄，“你不是开学就看上人家了吗？我们都门儿清！每次叶梓瑜找你，你眼睛都放光！赶紧的，趁周末表白，晚了被人抢走，哭都来不及！”
　　方羽没有反驳，只是默认般地笑了笑，那笑容里的羞涩与期待，像一根细针，刺过程念慈的心尖。然后，他和那群男生说笑着，走出了教室。白色的校服背影消失在门口，也带走了程念慈周身所有的温度。
　　教室里的同学渐渐散尽，只剩下她一个人。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空荡的课桌椅之间，显得格外孤寂。她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本语文课本，指节用力到泛白，指尖却冷得像冰。
　　原来，他的温柔并非独一份。
　　原来，他的细心体贴，不过是出于良好的教养和同桌的情分。
　　原来，他心中早有明月光，而那道光，明媚耀眼如叶梓瑜，从来不是她这颗不起眼的星。
　　原来，她那些小心翼翼的期待、日记本里甜蜜的憧憬，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无人观赏的荒唐戏码。
　　那天晚上，程念慈第一次没有打开习题册。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恰好照亮桌面上那本摊开的日记。她看着里面那些关于方羽的字句，那些曾经的欢喜与期盼，此刻都化作了讽刺的利刃，一刀刀凌迟着她的心。
　　泪水无声滑落，晕染了墨迹，在纸页上绽开一朵朵哀伤的花。
　　她提笔，笔尖颤抖着写下：“原来，有些喜欢，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我以为的特别，只是他的寻常。我以为的靠近，只是我的幻觉。方羽，祝你得偿所愿。也祝我……早日醒来。”
　　写完后，她合上日记本，将脸埋进臂弯，失声痛哭。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像受伤幼兽的哀鸣。
　　从那天起，程念慈像一只受惊的蜗牛，开始将自己紧紧包裹，刻意地与方羽拉开距离。
　　当他再次转头，想与她讨论题目时，她会飞快地垂下眼睫，生硬地拒绝：“我自己再想想。” 然后便将头深深埋入书堆，哪怕对着题目半天毫无头绪。
　　当他照例带来两份早餐，她会笑着推拒：“谢谢，我吃过了。” 然后拿出自己干巴巴的面包，味同嚼蜡地吞咽。
　　当他在晚自习后示意她留下补习，她会匆忙收拾好东西，语气疏离：“不用了，我找了别人。” 随即逃也似的离开教室，宁愿自己熬夜苦思冥想，也不愿再与他单独相处。
　　方羽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他不明白，为何之前亲密无间的同桌，忽然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墙。他几次欲言又止，目光触及她躲闪的眼神和敷衍的态度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次晚自习后，他在教室门口拦住了她。“念慈，等一下。”
　　程念慈脚步顿住，背脊僵直，没有回头。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他走到她身侧，语气带着困惑与不易察觉的失落，“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生气了？如果有事，你可以告诉我，别一个人闷着。”
　　他的担忧像暖流，却更灼痛了她冰封的心。她缓缓转身，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目光却始终不敢与他对视，只盯着地面：“没有，你别多想。可能就是……学习压力有点大，累了。”
　　他静静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躲闪的目光和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悲伤，心中充满了不解与疼惜。他知道她在说谎，可她不愿说，他亦无法强求。最终，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别太累。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找我。”
　　“嗯，谢谢。”程念慈点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夜晚的凉风吹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滚落，混着冷风，冰凉一片。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幼稚又矫情，可心头的酸涩与疼痛，如同野草般疯长，无法遏制。她害怕继续靠近，会忍不住倾吐心声，换来更深的难堪；害怕看见他与叶梓瑜并肩的身影，那会让她本就破碎的心彻底化为齑粉；害怕自己再次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幻想，最终摔得更重，更痛。
　　于是，她选择了最笨拙的方式——逃避。
　　她依旧会在课堂上，偷偷凝视他认真的侧脸；依旧会在篮球场边，默默注视他奔跑的身影；依旧会在每个清晨，将一瓶冰红茶放入他的桌洞。只是，这一切都不再期盼回应，成了她对自己这场盛大暗恋，最后的、无声的告别仪式。
　　她告诉自己，就这样吧。能曾经同桌，能默默喜欢过他，就已经是青春里最珍贵的篇章了。有些心动，未必要结果，深深珍藏，也是另一种圆满。
　　只是，这“圆满”太过沉重，苦涩的回味常常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提醒着她那段无疾而终的时光。
　　偶尔，她会看见方羽与叶梓瑜自然亲近的互动——课堂上默契传递的纸条，课间讲题时温柔揉发梢的动作，运动场上声嘶力竭的加油……每一眼，都像细密的针，扎得她心脏紧缩，只能仓促别开视线，或快步逃离。
　　有一次晚自习，教室里静谧无声。程念慈无意间瞥见方羽的草稿纸，他并未演算题目，而是在专注地描画。她心跳莫名加速，多看了两眼——那是一个女生的侧影，长发婉约，笑靥如花，颊边酒窝浅浅，分明是叶梓瑜的模样。他画得极其认真，笔触细腻，眼神里流淌着的，是程念慈从未获得过的、全然不设防的温柔与倾慕。
　　那一刻，她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星火，彻底熄灭，沉入无边冰冷的深海。
　　她知道，她青春的这场暗恋，终于看到了清晰的、残酷的终点。
　　高三的战鼓悄然擂响，学习的压力如山般袭来。程念慈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学海，她近乎偏执地相信，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才能挣脱这自卑的泥沼，才能彻底放下这段无望的感情，才能奔赴一个值得期待的、没有他的未来。
　　她成了教室里最早到、最晚走的那一个。清晨五点的灯光，深夜一点的星辉，见证着她的汗水与坚持。课间不再有闲聊，错题本越来越厚，成绩单上的排名稳步攀升。老师对她寄予厚望，林晓看着她消瘦的脸颊心疼不已。
　　程念慈只是笑笑，眼底有疲惫，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想考远一点的大学，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她想逃离的，是这座充满回忆的城，是这段让她欢喜让她忧的暗恋，是那个穿白校服、笑容干净、却永远不属于她的少年。
　　她期盼着，在遥远的、陌生的地方，时光能抚平一切痕迹。
　　只是她尚不知晓，有些印记，一旦刻下，便是永恒。这场始于夏末蝉鸣、盛于同桌时光、终于无声疏离的暗恋，那些小心翼翼的欢喜、那些刻骨铭心的酸涩，早已融入血脉，成为她青春里最深刻的一笔。往后的岁月里，偶尔回首，心头仍会泛起熟悉的暖意与微疼，如同年代久远的信笺，墨迹虽淡，情怀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