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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祭手 ...
萧逸那句话落下来时,晏斓首先感觉到的是耳鸣。
“素闻晏神医菩萨心肠,妙手回春。”萧逸的声音穿过安神香粘稠的暖雾,有些模糊,唯有尾音那点玩味的钩子清晰,刮着耳膜,“本王实在好奇。这样吧。”
折扇“唰”地展开,又合拢,扇尖向阴影处一点。
“阿水,让晏神医……仔细瞧瞧你的忠心。”
“是。”
阴影里传来平板无波的应答。阿水动了,像一道从墙壁上剥离的、更浓的墨迹。他抬起左臂,衣袖褪至肘间,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淡青色血管纹路的小臂皮肤。右手寒光一闪——那柄薄如蝉翼的短刃仿佛原本就长在他指间。
噗嗤。
利刃切进皮肉的闷响,干脆利落,在过分寂静的书房里惊心动魄。伤口自肘下三寸斜拉至腕上,不深不浅,刚好翻开皮肉,露出底下鲜红的肌理。鲜血几乎是瞬间涌了出来,不是喷溅,是汩汩地、争先恐后地沿着苍白皮肤蜿蜒而下,滴滴答答,落在暗沉昂贵的绒毯上,迅速洇开一小片黏稠的暗红。
血腥味猛地炸开,强势地压过了檀香与安神香那令人作呕的甜腻。
晏斓的胃部狠狠一抽,喉头像是被那气味本身扼住了。不是为了这道伤口——他见过太多惨烈。是为了这轻描淡写的自我凌迟,这视血肉痛苦为无物的平静。
他药箱就在脚边。手指触及冰凉的铜扣时,略微一顿,随即“咔哒”一声弹开。金疮药、棉布、银针、盛着清水的瓷碗……指尖掠过这些熟悉的物件,触感冰冷而确定。身体比念头更快,已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半跪在了阿水身前。
烛光跃动,照着那道翻卷的伤口和汩汩的血。晏斓拈起银针,刺入伤口上方止血的穴位。针尖没入皮肤的瞬间——
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节律性的颤动。
不是肌肉因疼痛产生的痉挛,不是血脉的搏动。那感觉……更像是什么东西,在皮肉之下极浅的地方,被银针惊扰,同步地、缓慢地蠕动了一下。冰冷,滑腻,带着难以言喻的异物感。
晏斓拈针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呼吸在鼻腔里凝住。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瞳孔骤缩的光。没有抬头,没有询问,银针稳稳留在穴道,另一只手已拿起浸湿的软布,开始清理伤口边缘的血污。
水很凉。布擦过皮肤,带走猩红,露出底下苍白和鲜红交织的肌理。就在软布擦拭过伤口下方一片完好的皮肤时,他的指腹无意中压了一下。
皮肉之下,那细微的、同步的蠕动感,再次传来。
这一次更清晰。不是一处,是仿佛一片……无数细微的存在,在浅表层下,随着某种共同的节律,微微拱动。
西域荒漠边缘,那些被拖出流沙的、皮囊微微起伏的尸首……记忆的鬼魅带着腥风撞入脑海。晏斓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冻结的潭水。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清创,撒上刺鼻的药粉,拿起剪好的棉布。
晏斓垂下眼,开始清创。棉布沾了烈酒,擦过翻卷的皮肉。阿水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
就在晏斓准备落针止血时,萧逸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座椅,踱步到了他身侧不远处。玄色衣摆扫过地毯,停在一步之外。他没有看伤口,也没有看阿水,那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正微微垂着,落在晏斓那双沾了零星血渍、却稳定异常的手上。
烛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深峻的阴影,将他唇角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衬得晦暗不明。
“你知道吗,无尘。”他开口,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晏斓的后颈,“这帝都有个很有趣的规矩。”
晏斓的针尖悬在伤口上方,凝住。
“若是哪位贵人,公开说某样东西‘不干净’。”萧逸的折扇轻轻搭在了晏斓的右肩上,隔着衣料,能感受到扇骨冰凉的质感,“那么从此以后,那样东西碰过的所有物事,便也都‘不干净’了。”
针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食物、器物、衣裳……”萧逸的语速很慢,像在品味每个字的滋味,“甚至……人。”
晏斓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有回头,视线死死锁在伤口上。银针刺入穴位,针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皮肉之下,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有节律地蠕动。不是筋腱的跳动,更像是……无数细小的活物,在同步收缩。
“若是大夫呢?”萧逸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笑意,那笑意冰冷地贴着晏斓的耳膜,“若是哪位大夫,被贵人当众定了‘不洁’——你说,这帝都,还有谁会让他近身?哪家药铺,还敢收他抓的药?”
晏斓的手稳住了。稳得可怕。第二针落下,精准地刺入另一个穴位。
“病人不会来。学徒不会跟。”萧逸的扇骨顺着晏斓的肩膀,缓缓滑到他的上臂,“方子会烂在手里。手艺会锈在指间。你救过多少人,治过多少病,都没用。因为从那一刻起,你碰过的所有东西——”
他顿了顿,俯身,嘴唇几乎贴上晏斓的耳廓:
“都会变成‘脏东西’。”
最后三个字,吐气般轻。
晏斓的指尖冰凉。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他忽然明白了——这不是威胁。这是预告。是萧逸在向他展示,权力如何像温水煮蛙一样,一点点剥夺一个人存在的根基。
银针起出。血止住了。
晏斓呼出一口浊气,收针换纱,萧逸忽的轻笑一声,扇柄顺着晏斓的手背,缓缓滑向手腕,如同丈量一件器物的尺寸,又像在评估哪里下刀最合适,“你这双手今天碰了什么?叛党的血?影卫非人的皮肉?还是……本王这间,或许不该让你进来的书房里,每一寸你可能沾染的‘尘埃’?”
晏斓的指尖,在布条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短暂的凝滞后,开始以一种沉重而缓慢的节奏,一下,一下,砸在肋骨上。
“王爷何意。”他开口,声音干涩,却平稳得诡异。
“何意?”萧逸直起身,扇子“唰”地展开,半掩面容,只露出一双在烛火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玩味的眼睛,“没什么深意。只是忽然觉得,医术这东西,和琴棋书画也没什么不同。弹琴的手,要净;画画的手,要洁。治病的手……难道反而不需要了么?”
就在他持着布条,准备绕过阿水手臂进行包扎的刹那——
萧逸顿了顿,目光掠过晏斓僵硬的肩线,落回他手中那卷洁白的布条上,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令人骨髓发寒的优雅残忍:
“一炷香后,若这伤口未能愈合如初——也不必如何。只是从此,靖安王府会知会帝都所有体面人家:晏郎中这双手,碰过些……不甚干净的东西。本王也是为大家着想,怕有些‘污秽’,借着救死扶伤的名头,不小心就过了病气,脏了贵人的千金之躯。”
他垂眸,另只手拂过自己腰间的香囊,随即抬眸,嘴角上扬,像是真的在探讨一个风雅的话题,眼底却只有深潭般的寒意。
“你说,到那时,你这双‘神医’的手,还能碰到谁的脉?你的医道……又该放在哪里,才不算玷污了‘医’这个字呢?”
嗡——
耳鸣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更尖锐,更持久。世界在刹那间失真,烛火的光晕扭曲拉长,萧逸那张俊美带笑的脸在视野里晃动。只有那句话,每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颅骨:
……你的医道,该放在哪里?
不是杀他,不是伤他。是把他最根本的东西,他两世赖以站立的东西,他晏无尘之所以是晏无尘的东西……变成“污秽”,变成“病气”,变成所有人都要避之不及的瘟疫源头。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被扇柄点过的手背炸开,瞬间冻僵了整条手臂,冻住了奔流的血液,直冲天灵盖。恶心感在冻结的胃里翻搅,却堵在喉头,化作一片灼热的铁锈味。愤怒呢?那支撑他的恨火呢?在这一刻,竟也被这极致精准的、针对性的残忍,冻得只剩下一点将熄的灰烬。
舌尖抵住了上颚,尝到了一丝凭空出现的、金属般的血腥味。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手中洁白的布条,和布条上方,阿水手臂上那道狰狞的、微微渗血的伤口。指尖残留的、皮下蠕动的诡异触感,与眼前这“干净”的威胁,疯狂交织,撕扯。
他极其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割过喉咙,带来刺痛。
然后,他重新动了起来。
布条绕过,交叉,覆盖,狠狠收紧。动作精准,稳定,比之前更快,更硬。打结,剪断多余的布头。最后,他用指尖拂过包扎的边缘,将其抚平。
整个过程中,阿水如同没有生命的傀儡,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只是,当晏斓最后一下用力勒紧布条时,那苍白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同步地、微弱地蠕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晏斓站起身,退后一步。手上沾染的血渍和药粉,在烛光下有些刺眼。他垂下沾血的手,抬起眼,看向萧逸。
目光平静无波,像两口被抽干了水的深井。
“王爷,”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可以了吗?”
萧逸没有立刻回答。他踱到阿水面前,折扇收起,用扇柄轻轻点了点那包扎整齐的布条。阿水顺从地抬起手臂,供他审视。
半晌,萧逸脸上那层玩味的笑意淡去,消失无踪。他转向阿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感觉如何?”
阿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如同检查兵器保养。然后抬头,声音平稳刻板:“伤口处理高效,止血迅速,包扎牢固。痛感微弱,可忽略。结论:晏斓,医术精湛,手法熟练。评估等级:高。”
一个完美的、客观的、关于工具维修效果的汇报。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轻微噼啪声,和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寂静。萧逸看着阿水毫无波澜的眼睛,看了很久。旋即,他很轻地、几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有满意,没有得意。
只有一片浓稠的、积压已久的厌倦。
“带他出去。”萧逸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冰冷,转身不再看任何人。
晏斓被沉默的侍卫引着,转身离开。踏出门槛,廊下明亮的阳光刺得眼前一片空白。清冷的空气涌来,却吹不散指尖那诡异的蠕动幻感,和心头那片被宣告“无处安放”的虚无。
他机械地跟着,沿着回廊向前。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廊下的风很冷,吹不散指尖的异样感。远处似乎有细碎的脚步声和器皿碰撞的轻响,模糊地传来。
“啊——!”
晏斓空洞的视线被扯过去。
一个浅碧衫子的侍女瘫跪在光洁石板上,面前是一摊摔得粉碎的琉璃盏残骸,彩色的碎片折射着廉价而刺目的光。她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目光却死死地、充满惊恐地盯着——正从她面前经过的阿水,以及阿水左臂上那新鲜包扎、却仍隐隐渗出一丝暗红血渍的布条!
萧逸就站在不远处,闻声停下,转过身。阳光被他挺拔的身影切割,投下的阴影恰好笼罩住侍女和满地狼藉。
侍女已吓得魂飞魄散,只会拼命磕头,额前在石板上磕出闷响和红痕。“王、王爷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只是被……被……”
她的眼神再次惊恐地瞟向阿水的手臂,声音扭曲变调。
空气凝固。
萧逸的目光冷淡地扫过碎片,掠过侍女涕泪横流的脸,最后,若有似无地,在晏斓木然的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然后,他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不是暴怒,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被什么低劣蠢物打扰了清净的、毫不掩饰的不耐与厌烦。
“连个东西都拿不稳,”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冷得让周遭空气凝滞,“心神不宁,留在这儿,也是碍眼。”
侍女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涌上彻底的绝望。
“滚回家去。”萧逸极其不耐烦地挥了下袖子,仿佛多看一秒都嫌脏,“什么时候手脚稳了,脑子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想着回来。”
侍女难以置信地抬头,茫然与狂喜扭曲在脸上。
“还不滚?”萧逸语气已带上了被触怒的不悦。
“奴婢谢王爷恩典!谢王爷恩典!”侍女如梦初醒,手脚并用地爬起,仓皇行了个不成形的礼,跌跌撞撞跑远了,连地上锋利的碎片都忘了。
萧逸看也未看,对赶来的管事漠然道:“收拾干净。晦气。”
说完,径直转身,玄色衣角在廊柱间一闪而逝。
晏斓被侍卫继续引着向前。
他垂下眼帘。
滚回家去。
他缓缓地、慢慢地,抬起自己刚刚为阿水包扎过的那只手,举到眼前。廊下的光透过指缝,在掌心投下清晰的、交错的阴影。
手上很干净。血渍在书房就擦过了。
可他又仿佛看见,指缝里,缠绕着无形的东西:甜腻的檀香,非人的蠕动触感,琉璃碎片折射的惊惶目光,还有那句……轻柔的、关于“干净的手”和“无处安放的医道”的判决。
他合拢手指,将那片光,和光里自己清晰的掌纹,紧紧攥进掌心。
攥进一片,被宣告为“可能污秽”的虚空里。
厢房的门在身后合拢,落锁。
暮色沉沉压入。他没有点灯。
走到铜盆前,就着半盆清水,开始洗手。一遍,两遍,三遍。用力搓揉指缝、虎口、掌心。水很凉,皮肤搓得发红、发热,破皮的地方刺痛。
直到盆里的水变得浑浊,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停下,摊开双手,对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王府主殿冷漠的灯火。
掌心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里,依旧清晰。
只是看起来,有些陌生了。
指腹的皮肤似乎还记得那种独特的、令人作呕的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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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书算是半个群像文,群像已经锁定了,但我这种意识流暂时没办法突出群像,文笔的闪光灯打向晏萧是很正常的——晏斓不想关注他人,他只想关注萧逸。 建议仔细看前三章,本书主打的就是沉浸式代入晏斓视角,如果前三章冲突、张力与人设都吸引不到你,那本作者这边建议你就不要往后看了……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