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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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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剑峰隐于雾霭深处,峰巅剑风终年凛冽如刀,刮得流云碎成几缕,绕着青灰色的崖壁打旋。崖边生着几丛耐寒剑兰,花瓣凝着晨露,映着壁上密密麻麻的剑刻经文,流转出淡淡的清光,将整座山峰笼在一层朦胧的剑意里。峰顶剑台不染尘埃,台上一尊青铜剑鼎古朴厚重,鼎中檀香袅袅,与山间剑意缠作一团,化作一道无形的护山屏障,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这里是千年前万剑宗三峰之一的剑峰。”他声音低沉,目光落在鼎身斑驳的纹路,“最后一任峰主,当年一剑斩了万剑宗宗主,此后便销声匿迹。这地方是我三年前无意间寻到的,里面藏着不少失传的古籍剑法,这三个月时间,够你脱胎换骨了。”
藏书阁
千年之前那场浩劫,令分隔修真、凡人两界的界壁彻底崩塌,汹涌的灵气逸散殆尽,残存的灵脉支离破碎,无数秘境在动荡中闭合,传世至宝也随之销声匿迹。经此一役,延续万年的宗门体系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割据一方的世家势力。
万剑宗曾是睥睨天下的第一大宗,宗门覆灭后,殿宇倾颓,珍宝被各长老,弟子瓜分,唯独核心的藏书阁得以保全。尤为关键的是,藏书阁最高层的典籍,以及刻在古籍扉页的宗门至高规则,历经千年风霜,依旧完好无损。
“别看这藏书阁外阵法厉害,于我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你速速去挑,看中什么尽管研习——只是这书带不走,踏出剑峰半步,便会灵力散尽,烟消云散。”
少安指尖掐诀,阵法光幕应声碎裂,他回身冲祁君尧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选书。
祁君尧望着满架典籍,却没急着动手,反而看向少安,语气带着几分疑惑:“你不选?”
“我啊……”少安拖长了语调,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秘密。赶紧挑,咱们的时限只有三个月,一到日子,不管在做什么,都会被传送阵扔出去。”
他说着,目光在书架上逡巡片刻,抽出一本封面泛着寒气的古籍,翻了两页便朝祁君尧走去:“《三千寒水诀》,此功法冰寒彻骨,与你的修为堪称天作之合,你看如何?”
祁君尧接过书,只扫了一眼便颔首:“可。”
少安见状,也不多言,当即引着他往后山冰湖的方向行去。
“这里是我上次来偶然寻到的,正适合你现在的修为打坐。”少安将祁君尧引至寒泉旁,指尖点了点氤氲着寒气的泉面,“快些开始,别浪费时辰,我去别处转转。”
不等祁君尧应声,少安的身影便已蹿出去老远,像一阵没拴住的风。祁君尧低头看了眼掌心的古籍,又望了望少年消失的方向,终是盘膝坐在寒泉边,闭目凝神,缓缓运转起周身灵力。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去而复返的少安悄然落在树梢,见祁君尧已经入定,眉眼弯了弯,低低赞了声:“不错不错。”
他眸光一转,落在寒泉周遭的密林里,鼻尖微动,很快便寻到了藏在石缝中的千年雷击木、缠在古树上的凤凰藤、埋在浅土下的器灵石,还有挂在枝桠间、泛着银光的鲛纱。少安眼睛越发明亮,嘴里啧啧有声:“藏得可真深,竟还有这么多好东西。”
将这些炼器材料一股脑塞进乾坤袋,少安便撒开腿,在剑峰上四处乱窜。除了寒泉附近的宝贝,他还在剑峰后山的竹林里砍了最韧的竹条,在山涧旁拾了光滑的鹅卵石,在峰顶的云崖边摘了能做颜料的彩叶。
秋千的绳索要编得再结实些,弹弓得选最顺手的弧度,弓箭的箭羽要用山雀尾羽,竹蜻蜓得削得薄而匀,风车的叶片要染成五彩的……少安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盘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乾坤袋里的材料。
那些还没来得及动手的小玩意儿,被他一桩桩记在心里。三个月呢,足够他给祁君尧攒出一场天大的惊喜了。
三月时间转瞬即逝。
少安瞥见祁君尧周身的灵力波动渐歇,知道他已结束入定,当即几步凑上前,绕着他转了两圈,指尖还不忘隔空戳了戳他肩头凝聚的灵力光晕。感受到那股比先前浑厚数倍的气息,他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满意地点点头:“闭上眼,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祁君尧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径直阖上了双眼。少安见状,立刻攥住他的手腕,脚下轻点,带着他御风掠至剑峰山门处。
“可以睁眼了。”
祁君尧依言抬眸,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山门两侧的空地上,错落摆着秋千、弹弓、羽箭、风车、竹蜻蜓,还有几只短胖的竹哨被串在枝头,风一吹,便发出清脆的呜呜声。这些玩意儿,竟全是凡间稚童最爱的物什。
“我说过,要带你玩遍所有好玩的。”少安仰头看着他,眼睛亮得像盛了漫天星子,语气里满是邀功的雀跃,“怎么样?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祁君尧望着少年脸上毫不掩饰的兴奋,素来清冷的眉眼柔和了几分,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低声应道:“嗯。”
须臾,他又轻轻补了一句:“谢谢。”
少安闻言,立刻摆手,语气理直气壮:“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啊!”
少安说着,便拽着祁君尧往秋千那边跑,自己先蹭地跳上踏板晃了晃,又招手催他:“你也来试试!这藤蔓我用凤凰藤编的,韧得很,怎么晃都断不了!”
祁君尧依言走过去,刚在秋千上坐稳,少安就攥着绳子猛地往后一送。风从耳畔掠过,带着竹梢与彩叶的清浅气息,他垂眸望去,正撞见少安仰头看他时,笑得露出的两颗小虎牙。
风一吹,串在枝头的竹哨发出细碎的鸣响,和少安的笑声缠在一起,飘得老远。
玩闹半晌,少安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拉着祁君尧往旁边走去。哪里堆着不少他寻来的材料——打磨好的鹅卵石、裁成方片的鲛纱、晒得半干的清心草,还有那截千年雷击木,正静静躺在一块青石板上。
“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少安踮脚拍了拍雷击木,眉眼弯弯,“我打算用它给你做一把护身木剑,用器灵石淬过,寻常鬼魔近不了身。还有这鲛纱,能缝个避尘香囊,里头装上清心草,打坐的时候能帮你静心。”
他掰着指头数得认真,没注意到祁君尧一直望着他的目光。
祁君尧的目光落在那截雷击木上,木质沉凝,表面还凝着几道浅淡的雷纹,是炼器的上佳材料。他伸手轻轻抚过木身,指尖触到一丝残留的雷电之力,微微挑眉:“你从何处寻来的?”
“寒泉旁边的石缝里!”少安得意地挺起胸脯,伸手去够那块搁置在青石板上的器灵石,指尖刚碰到石面,就被烫得缩了回去,他龇了龇牙,又笑嘻嘻地凑过去,“你看,这石头灵力多足,我试过了,用它淬炼出来的木剑,连低阶的符咒都能挡。”
祁君尧弯腰拾起那块器灵石,掌心灵力缓缓渡过去,石面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他看向堆在一旁的清心草和鲛纱,轻声道:“香囊的绣样,你想好了?”
“还没!”少安挠了挠头,眼睛一转,忽然拽住祁君尧的衣袖晃了晃,“不如我们一起想?我听说凡间的香囊上,会绣些松柏、竹叶之类的图案,你觉得绣什么好?”
说话间,他已经拉着祁君尧在石凳上坐下,翻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一片宽大的竹叶上写写画画。风穿过竹林,沙沙作响,竹哨的清鸣隐约传来,混着少年叽叽喳喳的声音,漫过了剑峰的黄昏。
祁君尧看着他笔尖下歪歪扭扭的竹叶,眼底的笑意渐深,抬手,轻轻替他扶稳了那片晃动的竹叶。
时限一到,两道身影便被无形之力裹挟着,径直传送至剑峰山脚下。
祁君尧一站定,便转头去寻身侧的人,却见少安的身形正一点点变得透明,像是被晚风揉碎的光影。
“子衍……”祁君尧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里漫上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少安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嘴角依旧扬着那抹轻快的笑,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飘忽:“没事,估摸着是该回去了。就是不知道……等我醒过来,还记不记得你。”他顿了顿,又急忙补充道,“不过你别担心,只要下次我能再出现,一定第一时间来找你。”
祁君尧望着他几乎要融进空气里的脸庞,喉结滚动了许久,才艰涩地吐出一个字:“好。”
“阿瑾,后会有期。”
少安的声音消散在风里的瞬间,他的身影也彻底化作点点光斑,湮灭无踪。
祁君尧倏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良久才缓缓松开,对着空荡荡的前方,低声重复:“后会有期。”
水上星海·苍雾浊水
昏睡了近半月的空桑烬离,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起身披了件素白长衫,悄无声息地踱至窗前。窗外,紫藤花如云似瀑,开得正盛,风一吹,便有细碎的花瓣簌簌落下。他望着那片绚烂的紫,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眉目间刹那芳华流转,竟比窗外的繁花还要夺目几分。
“阿瑾。”
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尾音里似藏着无尽的缱绻,又似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