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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少安尊 ...

  •   紫辰宫盘踞皇城正中,琉璃瓦在日光下流淌鎏金光泽,宫墙蜿蜒数十里,青砖勾缝严丝合缝,墙头明黄龙凤旗猎猎作响,衬得整座宫城威严如狱。汉白玉御道笔直延伸至太和殿,道旁松柏苍劲如戟,守着千年不变的规矩。

      书房内,金砖铺地,光可鉴人。紫檀木案上,掐丝珐琅香炉袅袅吐着檀香,青烟缠上悬着的明黄纱帐,又漫向梁间描金的蟠龙藻井。殿角铜鹤香炉燃着安神香,烟丝细若游丝。廊下宫女鸦青宫装一尘不染,垂手侍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阶下太监捧拂尘,踮脚扫去石台上的落叶,动作轻缓得像怕惊动了殿内的寂静。

      这份寂静,直到皇后踏入殿门才被打破。

      “陛下,皇陵虽非皇氏不可入,但总归是先辈安眠之地,总不能让列祖列宗时时刻刻受邪祟滋扰。”

      “父皇,母妃所言极是,儿臣愿同去。”太子水亦尘紧跟着请命。

      水景渊没好气地瞥了儿子一眼,声音沉了几分:“云玄仙君,不是朕不让你们去,是皇陵现在被老祖宗占了。”

      !!!

      太子猛地瞪大眼,失声:“父皇,您说什么?”

      皇后虽也惊愕,却还维持着一国之母的镇定,太子已是震愕难言。

      “水晚汀,五百年前唯一的女帝。”水景渊的声音带着几分复杂,“她在位十年,将庆安国推向了我们至今无法企及的盛世。可不知何故,骤然驾崩。一个月前,她回来了——以魂魄之姿。还嘱咐朕,没事别去皇陵扰她清净。所以,不是朕不准,是要先问过老祖宗的意思。”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太子轻咳两声,小心翼翼地觑着父皇脸色:“那……要不父皇递份请安折子?老祖宗应允了,我们再动身?”

      “准了。”

      待皇后与太子离去,书房内只剩水景渊与祁君尧二人。

      少年的声音脆亮如浸了清泉的玉,尾音不自觉地扬着,带着未脱的稚气:“清衍仙君。”

      空桑烬离闻声转身,虽看不见来人,却能清晰捕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微微颔首:“你是?”

      “庆安国太子,水亦尘。”少年的声音透着几分郑重,“父皇说,凡尘浮沉,心守本真,故为我取此名。”

      “身处红尘而不染。”空桑烬离低低重复。

      “仙君说的是。”水亦尘笑了笑,直言不讳,“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知道仙君是怎样的人。”

      一个愿意接纳他们的苦、痛、怨、恨与不甘,将所有不堪尽数揽下的人;一个生前遭人唾骂,死后却被人奉若信仰的人。

      怎样的人,才能让那些人在他死后,依旧奉他的话为圭臬?

      空桑烬离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为何要问这个?”

      “只是好奇。”水亦尘的目光灼热,哪怕知道他看不见,也依旧认真地望着他。

      那视线太过专注,空桑烬离微微偏头,竟生出几分窘迫:“我也不知道。”

      “啊?”水亦尘显然不信。

      他是真的不知道。纵使残存着些许记忆碎片,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答案。正窘迫间,一道熟悉的声音解了围:“你们在说什么?”

      “父皇!”

      “庆安帝。”

      空桑烬离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总算有人来救他了。

      水景渊看了看二人,温声道:“是要在宫里住下,还是朕另作安排?”

      “多谢陛下好意,不必了。”祁君尧拱手,“告辞。”

      “告辞。”空桑烬离跟着应道。

      二人离去后,水亦尘忍不住追问:“父皇,清衍仙君到底是怎样的人?我问他,他竟说不知道。”

      水景渊望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眸光悠远:“这要你自己去接触。旁人的评价终究是旁人的,只有亲身体会,才知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可为何人人都说,他是个温柔的人?”

      水景渊沉默片刻,缓缓颔首:“父皇也不知缘由,但他的确温柔。这一点,无人能否认。”

      “要去东安街看看吗?”祁君尧的声音伴着街边的喧嚣传来,“听兄长说,那里有许多好玩的东西。”

      二人漫步在熙攘的街道,感受着皇城独有的热闹烟火气。空桑烬离偏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可以。阿瑾,为何是听兄长说?你从未逛过这里吗?”

      “未曾。”祁君尧的声音淡得平常,“我平日里,要么在外除祟,要么带族中弟子历练,余下的时间,多是闭关修炼。”

      “一直这样,不会觉得无聊吗?”

      “习惯了。”

      “糖葫芦——酸甜开胃的糖葫芦嘞!”

      嘹亮的叫卖声划破喧嚣。祁君尧没等空桑烬离开口,便快步上前:“老伯,一串糖葫芦。”

      “好嘞!”

      红彤彤的糖串递到手中时,还带着温热的甜香。祁君尧的声音带着笑意:“给,你以前最爱吃的。”

      空桑烬离咬下一颗,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漾开,他弯了弯唇角:“好吃。”

      看来,自己从前是真的很喜欢。

      见他吃得欢喜,祁君尧便牵着他,逛遍了整条东安街。卖糖画的摊子上,他要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糖画;桃花酥的香气勾人,他便买了两盒;还有那绘着墨竹的熊猫面具,带着清冽香气的梦香醉……

      待到逛完,两人手上拎满了吃食,其余的物什,都被祁君尧收进了乾坤袋。

      午后时光悠长,二人又寻了家说书楼,拣了二楼最僻静的角落落座,听楼下先生讲那百年前的旧事。

      “各位看官,咱们话接上回!齐余村一战后,少安尊一战成名!无人知其样貌,无人晓其年龄,无人识其身份,只知——哪里有邪祟伤人,哪里便有少安尊的身影!”

      “他不求财帛名利,不纳世家招揽,只为护苍生太平。少一份邪祟,便多一份安宁!自此,少安尊游历四方,斩妖除魔,威名远扬!”

      台下轰然叫好。

      “宁尤村,便是少安尊与云玄仙君的相遇之地。二人同追一邪祟,意外相逢,结为道友。邪祟既除,便结伴同游,传为一段佳话!”

      “要说那邪祟,端的是厉害!样貌丑陋,实力强横,专在夜间掳掠稚童,啖肉饮血。次日清晨,村中央便只剩孩童的一张皮囊,惨不忍睹!”

      “那夜,月黑风高,本又是一个稚童殒命的时辰。危急关头,云玄仙君凭空而降,救下两名孩童。可彼时仙君年少,修为尚浅,不敌那邪祟。邪祟怒极,竟要血洗全村!千钧一发之际——少安尊来了!”

      说书先生猛地一拍惊堂木,声调陡然拔高:“一把竹扇,化去漫天戾气;凝空为箭,直刺邪祟心脉!”

      “好!”台下掌声雷动。

      “少安尊一袭黑白长袍,面覆黑白面具,辨识度极高。他与云玄仙君二人,一攻一守,配合默契,终是将邪祟斩于剑下!宁尤村,自此太平!”

      叫好声浪一层高过一层,“少安尊”“云玄仙君”的呼喊此起彼伏。

      空桑烬离听得入了神,偏头向望着身侧的祁君尧,语气满是疑惑:“少安尊……你可知他是怎样的人?好神秘,也好厉害。”

      祁君尧执起茶壶,替他斟了一杯热茶,又给自己满上,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待你记忆回归,便知是谁了。”

      “嗯?我认识?”

      “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他。”

      “是吗?”空桑烬离轻轻的皱了皱眉,心里的疑惑更甚。

      说书先生的声音陡然低沉,带着几分悲怆:“晋安魔城一役,惊天动地!可魔城攻破之日,众人却在地牢深处,寻到了少安尊的面具——那面具,碎成了两半。”

      “自此,世上再无‘少年安天下’的少安尊!”

      “呜——我那可怜的少安尊!”台下有人红了眼眶,失声痛哭。

      “可恶的鬼魔!还我少安尊!”

      “鬼魔该死!”

      哭骂声此起彼伏,连空气都染上了几分悲戚。

      空桑烬离的指尖微微颤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他……死了?”

      那样惊艳的一个人,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祁君尧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沉默了许久,才艰涩地开口:“这个……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空桑烬离茫然不解,“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祁君尧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低哑得近乎破碎:“……兄弟。”

      “……嗯。”

      空桑烬离显然不信,可感觉祁君尧那副欲言又止、满眼痛楚的情绪,终究是没再追问。罢了,等记忆回归,总会知道的。

      祁君尧见他不再言语,暗暗松了口气,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断骨、拔指、经脉尽断、合欢散……那些蚀骨的痛楚与耻辱,是他这辈子,也是他这辈子,最不愿回想的噩梦。

      他该如何说出口?

      说书楼的喧嚣还在继续,两人却再无听下去的心思。并肩走出楼外,夕阳已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便在这皇城里,漫无目的地逛着,看遍了市井烟火,也看遍了落日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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