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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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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荣宇七点上了高速后杨宁才醒来,他们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傅荣宇的衬衫是皱的,杨宁记得是昨晚她抓出来的痕迹。
傅荣宇看着前方的路,并没有转头看她:“刚才有人打你电话。”
杨宁打开手机才发现是高友安的电话。
事实上她完全忘了高友安今天来广州,她昨天只记得在住院部楼下碰到傅荣宇时他的脸色很不好,她觉得傅荣宇的那根神经实在绷得太紧了,这完全不对。
出发顺德是在一瞬间决定的,如果只有两个小时属于他们也挺好的。
但后来发生的事全是失控。
杨宁手指很快在屏幕上敲敲点点,她回复高友安:好啊,你什么时候有空?
关了手机转头看到傅荣宇的胡茬已经在清晨的阳光中冒了出来,她问:“还回家吗?”
傅荣宇发现她好像一向不屑于告诉自己她身边的人和发生的事,既然如此,他并不打算追问什么:“回吧,可能会迟,你让同事顶一会儿。”
杨宁“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蹭过手机边缘,屏幕还残留着高友安消息框里“下周晚上?”的字迹。
车窗外的护栏飞速向后掠,晨光熹微,落在傅荣宇没系领带的领口,恰好遮住昨晚她慌乱间攥出的褶皱。
她忽然想起昨夜凌晨的车内,在她半梦半醒间,傅荣宇抵着她的额头说“就当偷来的时间吧”,那时他指尖还带着凉意,胡茬蹭过她脸颊时有点痒。
可现在他下颌线绷得比高速路的标线还直,连呼吸都裹着一层冷意。昨夜他们那场没说透的话,全被晨光晒成了不能提的泡影。
他们的车经过陈家祠,不到八点已经陆陆续续有游客,这座城市也容不得他们安静。杨宁攥着安全带的手忽然收紧,她想今年的漠河就用顺德代替吧,一晚上就够了。纠结了一夜还是问出了口:“李青的事,还有你们科室……你会不会被扯进去?”
医院的传言传播的永远比自己知道的还快,傅荣宇尽可能不去在杨宁面前提这件事,而她还是通过其他渠道知道了。
傅荣宇的视线没离开前方,他踩油门的脚松了半分,车速慢了下来。
“李青不论如何,我必须帮他。”他声音很平,像在说日常:“杨宁,你知道很多时候在某个位置上的人是身不由己的。”
“前天纪检来家里了,什么都没找到。”杨宁说,“我很早之前就把伟生制药的所有东西扔了。”
她眼里的情绪不明,她甚至没问他你有没有,我该相信你吗,她天生站在他那边。
杨宁顿了顿,语气雀跃:“你应该夸我,只要没有流水,就……”
“杨宁,”傅荣宇打断她,“别这样,好好上班,别卷进来,如果有人找你谈话,你说不知道就行了。”
傅荣宇侧过头看她,阳光落在他眼底,竟辨不出情绪。他扯了下嘴角,笑意很淡,“杨宁,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真被停职,甚至……”他顿了顿,故意放慢语速,“算了,你相信我吗?”
他已经第二次问出这句话,其实他是没有勇气的,医院里的事情是一笔烂账,更换领导班子的时机碰上医疗改革,必须有人付出代价,只是他尚且不知道这笔账谁来盘。
“你什么意思?”杨宁问。
“没什么意思。”傅荣宇转回头,重新踩下油门,引擎声盖过了车厢里的沉默。他又想起高友安的信息,很多事不需要捕风捉影,他的自卑已经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他换了个说法:“我只是觉得,如果真有事的话你没必要跟我耗着。”
这句话像块冰砸进杨宁心里,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涩,连反驳的话都堵在胸口。她忽然想到不久前客厅里的那滩水,她也不是没有过离开他的想法,他们连计算离开都那么默契。
冷战从那句话就开始,杨宁像在惩罚他似的,明明早上时间不够,却还是抽时间又把他的被子搬回客房。
他们最终还是双双迟到半个小时上班,傅荣宇开了自己的车去医院,他们的车一前一后开进地下停车库的时候保安还在打趣:“傅医生,杨医生,你们迟到都一起啊?”
杨宁看不清傅荣宇的表情,但她想他应该只会浅浅的、礼貌的笑一笑而过。
到了内镜中心,柳安看见她终于来上班,脸上终于出现被拯救的神色:“姑奶奶你终于来了啊,我快累死了!”
杨宁戴好手套,指了指旁边桌上从全家买的玉米:“吃吧,知道你没吃。”
柳安喜笑颜开道:“谢谢宁姐!”
柳安对她的称呼一天换一个样,没什么正形,她也习惯了。
简单的胃镜检查换台很快,没有大问题五分钟就能换台,这期间柳安一直没走,在一旁帮她打下手。
杨宁没忍住,问柳安:“你不上去病房了?赖我这有什么好玩?”
柳安打量了她一圈,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总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对。”
杨宁低头洗镜子,没打算理他。
“你恋爱了?”柳安问。
“没有。”
“那你怎么了?难道是医院领导换届影响你?莫非师姐你其实有大背景?”
杨宁笑着要用肠镜管子打他,柳安跑到一边,喊:“病人看到可得告你。”
下一个患者被推了进来,摆体位,麻醉,一气呵成。
麻醉医生在一旁问柳安:“听说李青的事情不小?”
“是吧,他其实早就打算脱离临床了,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医院新大楼招标的问题。”柳安心不在焉,八卦倒是听了许多。
麻醉医生说:“医院已经进去两个了,总感觉这次会查很久,不过和我们这种牛马有什么关系。”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杨宁一直没有说话。她在思考傅荣宇从整件事中脱身的可能性,还有早上傅荣宇状似不经意说出的不必耗着,这两件事如同刻刀盘旋在她头上。
杨宁其实已经在计算这些年卡里有多少钱,如果招标问题必定不小,她多少能分摊一点,那如果更大呢?她还能承担吗?
算了,她莫名觉得就当对这些年他支撑自己的回报吧。
可能是这件事的影响实在太大,中午吃饭时连梁秋雨都忧心忡忡地问她:“傅医生没事吧?”
杨宁没抬眼,她真的不知道,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清楚。”这句是诚实的。
梁秋雨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迷惑,但她似乎不想干预太多:“你们要是没感情,趁早分开,一方受伤总比两败俱伤好吧?”
两败俱伤。她在思考这个词的可能性。
从她敲响傅荣宇家的大门那个午后,到今天已经整整二十一年。不论两个人之间怎么算,好像都是快乐更多,她不太明白怎么有一天会有人用两败俱伤形容他们之间的感情。
随后梁秋雨看到杨宁回了她一个惨淡,鲜少在她表情中出现的,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梁秋雨当下想,杨宁完蛋了。
梁秋雨拍了拍杨宁的肩膀,她饭已经吃完了,在走之前她必须告诉她的好友:“伟生制药的药代前几天被请进警局了,李青前段时间的丑闻你还记得吗?他在医院待不久了。现在都在传那个药代和傅荣宇,你觉得傅荣宇是干净的吗?”
杨宁用了一天的时间从各种人的嘴里来了解自己的丈夫,譬如深夜送美女药代进酒店,收受不明财务财款等等。她第一次觉得人言竟这么荒谬,但又想到了那些在客厅被打翻的印有“伟生制药”的礼品,她还记得是个雨夜,所以礼品袋上有着点点滴滴的雨水。
那些礼品被她悉数丢进楼下的垃圾桶,而傅荣宇没有过问。
杨宁是在某天值完夜的会诊上才见到傅荣宇的。
她的一个晚期肝硬化病人终于等到了□□,移植肝的计划被提上日程。而傅荣宇作为心血管医生被作为术前评估的一部份到场会诊。
他们隔了几天才见面,公事公办之下,两人默契没有对视。
李源祥其实是杨宁的老病人了,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却总是周而复始地因为腹水住院。这一次好像真的能看见希望,杨宁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顺利肝移植,虽然移植后有更多不可控的因素在等待他,但有希望总好过看着自己一天比一天黄的皮肤。
杨宁简单地报告了李源祥的病史,他除了肝硬化失代偿、黄疸、腹水,其他问题并不大。
傅荣宇走到床边,一边温柔地问:“平时上厕所会气喘吗?”,一边熟练地将听诊器按在他的胸口。
李源祥虚弱地回答:“走几步就……就喘不上气……”
杨宁插话:“他腹水很严重,压迫的。”
傅荣宇没有接话,眉头微蹙,听诊器在心前区缓缓移动。突然,他捕捉到那个细微的额外心音。
他直起身,对杨宁说:“不全是腹水的问题。他的心脏,有奔马律。我建议再查一些检查。”
他又调出来李源祥的检验结果,指标都还算正常,但BNP在正常值范围内的上限。
杨宁又重新急查了心电图、超声心动图和TDI。
于是在全院会诊下,傅荣宇拿着那份明确诊断为肝硬化心肌病的报告,打破了李源祥此刻的希望。
肝移植外科主任情绪很是无奈:“□□太珍贵了,我们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现在要让我们全部停下?这等于宣判他的死刑。”
傅荣宇的神态冷静坚定,语气平常:“上了手术才是送死,” 他用最清晰的语言解释:“他现在看起来还能动。但移植手术是让他去爬一座陡峭的山峰。爬到一半会直接熄火,这样我们救不了他,还会浪费一个宝贵的□□。”
主任们其实并非不理解,面对这样一个生命,结果摆在眼前,已经无法改变。
杨宁始终在一旁无言浏览着李源祥的病历,她已经明白了手术的概率,只是连她都很难接受的结果,李源祥的妻子应该怎么接受?
喧嚣之中,傅荣宇却移身到她一旁,用细微的声音说:“你今天夜班我过来,我们和家属谈谈。”
杨宁无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