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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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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尹回医院后表现不好,遭到许多病人的投诉,领导骂了他好几回。这都是小陈告诉汤柏的故事。
虽然身为心理医生,秦尹同样是病人。吃晚饭时,他坐在汤柏对面,眼睛被蔬菜汤冉冉升起的热气熏得潮湿。
“你不知道,其实他,”秦尹说,“他很擅长操纵情绪,对我,好像猫抓老鼠。当时他在电话那头,我刚开完会,正在梵克雅宝给他挑戒指,他听到后笑了,反问我为什么你以为我要这个。我问他你生气啦?他直接挂了电话……”
诸如此类,反刍某个人带给他的种种痛苦。
秦尹坚决要送汤柏回家。
汤柏犹豫片刻,还是答应。这一阵子,秦尹眼睛里对死的好奇尚未消散。
“我自己上去吧。”汤柏在单元门前停下,挡住了秦尹上楼的步伐。
秦尹有些尴尬,将手揣进衣兜。他想起了什么,摸起了皮夹克的口袋,掏出一串锒铛作响的钥匙。
他递给汤柏:“给你,来我家你会方便点。”
这倒是头一回。汤柏不知作何反应。
“你会放在哪里?”秦尹有些羞涩。
放在哪里不会被岳路津发现?汤柏头疼:“鞋柜的抽屉里吧。”
十四岁时,岳路津谈了第一个女朋友。岳路津边洗碗边讲,汤柏把他的讲话当成背景曲。他们擦干净最后一个碗,来到客厅。汤柏调小音响里陈绮贞的放歌,岳路津拍柔软的沙发,叫汤柏坐过来。
“那时候我还好小,像你这么大吧。其实也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有人说喜欢你,糊里糊涂地说好啊。”岳路津说。
“我二十八岁了。”汤柏无奈地提醒他,一边用红笔涂改简历。
茶几上还有好几份简历,应对不同的岗位,汤柏给岳路津做出初版,现在将HR当作甲方,从策划的角度再修改。
“也还很小。”岳路津观察汤柏的表情,“你吃醋啦?”
“没有。”汤柏本来不想问,放下笔还是忍不住,“在哪儿别人向你告的白?”
岳路津想了很久:“好像是教室吧?忘记了。其实恋爱后的日子不怎么好玩,台球厅、看火车、去公园,久了也就那样。好处是冬天有人能多帮你带一个热水袋到教室,饭也为你带一份。”
想象岳路津在早读课抱着热水袋,打着哈欠,汤柏心里充满奇怪的柔情。
“那你呢?”
汤柏回过头,岳路津眼睛闪动,等他的回答。
“成年前没谈过。”汤柏坦诚。
“为什么?”
“我要准备高考,不能分心。”
岳路津愣了一秒,放声大笑。
他凑过来靠着茶机,头发在汤柏手肘边毛绒绒的。像小男孩在看橱窗里最喜欢的玩具,他对汤柏说:“考上了也不一定行的,陈老板从来不让我讲学历,有些老板听到会不高兴。”
“问起来你怎么说?”
“我说我高中毕业就离开家乡啦,也没说错。”
说完自己的事,岳路津又轻描淡写地:“既然未成年时没有谈过恋爱,那你成年后,第一段恋爱是和谁?”
他仍然想听,汤柏却抿嘴沉默了。他第一段恋爱是和秦尹。
岳路津很快反应过来,他若无其事,说句“不公平”,偏头亲吻上汤柏。
汤柏如释重负,揽住他的脖子。
剩下的简历校对,花了三十分钟完成。汤柏写字,岳路津圈住他的臂膀,在旁边听只有一格音量的陈绮贞。
一整张专辑,巡回到第二遍:“我爱你/我用尽所有美好梦想/就算和别人享有/你精彩的假动作……”
听完这首歌,岳路津就要回家。汤柏关掉音响,站起身送他。
汤柏俯身拿鞋柜第二格岳路津的皮鞋,岳路津在一面等。
“这是什么?”岳路津忽然在背后说。
拿回家后,汤柏随手将秦尹给的土特产放在鞋柜边,后来就忘记了它。
“是秦尹送的。”汤柏只好诚实地回答。
秦尹的事汤柏没有和岳路津讲,因为没必要,而且他怀疑,岳路津根本不在乎秦尹的痛苦乃至死活。
但事到如今,汤柏只好向他解释:“他从外地出差回来,状态很不好。”
出乎意料,岳路津没说什么,漠不关心地哦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上班,工作中途,汤柏到茶水间休息倒水,忽然接到岳路津的电话。
“汤柏。”岳路津在电话里开口的第一句话,“你该和他分手了吧。”
汤柏愣了一下,但像观看星象后,他隐约猜到明日的天气。
“他最近状态很差,我想过阵子再提。”汤柏不想落井下石。
他用劝慰的口气,电话里安静了刹那。
“万一你不想分呢?”岳路津的声音挑衅地响起来。
“我不会的。”汤柏听出他不开心,认真地说。
“可是万一他不想呢?”岳路津提出这个假设。
“等他歇口气就好了,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安慰,稍微好点他自然会想离开,到时候说就行了。”
“他这么自我中心,你管他做什么?”
汤柏哑口无言。说起自我中心,岳路津显然和秦尹不遑多让。
岳路津误解了汤柏的沉默。
“看来我想多了。”语气冷冰冰的。
“啪”的一声,电话断线。
汤柏吓了一跳,赶紧给岳路津回拨。第一个电话岳路津压掉,第二个干脆没接。
回到座位,汤柏心神不宁。客户打来电话,中间好几次,汤柏不得不让电话那头的对方重复。任务布置结束,他再打给岳路津,听筒里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挂掉电话,微信跳出消息。
秦尹:“下午开车我来接你吧。”
汤柏飞快地回复他:“不用了。”
下午六点半一到,汤柏立刻起身,关掉电脑。旁边的小陈接到电话,她捂住听筒,嗯了几声,笑眯眯地告诉汤柏:“我男朋友让我转告你,秦尹在接你的路上了。”
“给他说我有事。”汤柏没心情,拿起手机就走。
小陈诧异地张嘴,但汤柏无所谓。既然她见过岳路津,多多少少能猜出一些。
汤柏赶去万福路11号。敲7号门半天,没有人应答。在上下楼梯的人诧异目光里,又去8号门,只有个小姑娘坐在柜子后玩手机,懒散地说欢迎光临。问起岳路津,她说和罗幸去夜轮了。
“他被我拉着去招待客户,不然你坐一会儿?”陈老板指一楼的天花板。
夜晚很早,来的人不多。坐在位子上,陈老板走到一个酒保旁边,使了个眼色。酒保匆匆地上楼,陈老板眼睛看着楼上的天花板。发现汤柏看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走过来坐下。
罗幸和他的男朋友薛资周也在,椅子三面环桌。
自上次那件事后,汤柏就没和他们见过面。罗幸看到他,露出不喜欢的样子。
“陈老板,岳路津忙着做什么呢?”罗幸大声说。
“招待客人啊。”陈老板倒酒喝。
“哦,我还以为躲着不想见的人去了。”
汤柏略过了罗幸故意的嘲讽,望着楼梯。
酒保从楼梯下来了,他到陈老板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陈老板听完,转头朝汤柏歉疚地:“他有点忙,来不了了。”
“或者先给你倒一杯牛奶,再等他一下?”陈老板装作无知地提议。
头顶的天花板安静异常,连灯光都分散。
汤柏捏着手机,站起身来:“不用了,谢谢。”
他的面庞在灯光下很黯淡,眼睛由于疲惫闪烁。
“汤柏。”罗幸在背后叫住他。
汤柏看向他。
“你和岳路津,是你追的他。”他目光闪烁,太突然的话,像上次汤柏和他交谈。
汤柏没听懂。
“算横刀夺爱吗?”
这一个莫名其妙的质问。汤柏困惑地声称:“我绝不这么做。”
陈老板和薛资周偷偷地瞟汤柏,又赶紧移开目光。
他们的缄默过于诡异,似乎都认为他对某个人,应处于某种道德的歉疚状态。那人是他未看过的幽灵,紧跟在岳路津身边,却因他而消散。
汤柏从没听说过岳路津有任何人,岳路津也没有表露任何迹象。
汤柏心中咯噔一声,赶紧转身。他抓紧扶梯,一口气跑到二楼。酒保只来得及在他背后“呀”一声。
长廊上,每一间包厢都对汤柏紧闭门牙。
汤柏拨打岳路津的电话。
电话筒里响起嘟嘟声。
第三间包厢门推开,岳路津走出来,手机放在耳边,左手夹着根细长的香烟。
一个女人跟在他后面,笑嘻嘻地拿着镜子涂口红。
两人对视上,汤柏哆嗦,岳路津却无动于衷。
岳路津表情冷漠,带着些不耐烦:“你有什么事吗?”
话筒里的声音,宛如耳语。距离却有数米远,只看到口型。
带着好奇,女人站在岳路津背后,来回看他们。
汤柏心中响起警铃,后退一步。
他感觉这场景如此相熟,而他不想再遭受一次。
他挂断手机,转身离开。
岳路津看到他的表情,愣了一下。
“汤柏!”
汤柏跑了起来。跑出夜轮时,有人正推门进来,撞得对方怒骂:“注意点!”
手心出了汗,岳路津的名字在手机来电里闪烁跳跃。汤柏无视,眼睛因寒风而干涩,匆匆拐入街道,夜晚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