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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穿过十字路口,拐进地上积水的小巷,出去后进入一条萧条的梧桐大道,两边的居民楼晾衣杆从阳台伸出来,飘荡白色的衣袖,若在战争时期就像投降的白旗。

      秦尹在一家叫潮汕海鲜的小吃店停下来,汤柏险些以为他要进去,但秦尹转头进了旁边的单元楼。

      旧楼旁蓝路牌标记:万福路11号。一条长梯搭进黑处,阴沉沉地吞没人心。

      汤柏跟上去,腿都在发软,好像做了极大的坏事,尽管他是所有人眼里的好人。早上给公司请假,领导批他假条,问都没问。看他脸色青得过分,回了桌隔壁的小陈还塞给他士力架。他没吃,秦尹也没接他电话。他只好行动。

      楼梯极窄,层层叠叠,不断有人上下。汤柏咬紧跟上。秦尹拐上四楼,腿甩在后面,慢一步汤柏就要和他相撞。

      汤柏僵住,等了片刻才敢垫脚探头。几下后安静了,又有说话声。

      汤柏抓住时机,匍匐上楼。

      秦尹的背影在他眼前,垫肩的灰夹克、洗旧的牛仔裤,溜进了门。

      那扇门是8号。一串仿造珍珠的珠帘挂在门顶,仍在晃动。

      汤柏停在门口。往里是长廊,看不到更多,十分幽深。

      像被吸引住,他不自觉地迈步,却又下意识后退。忽的他抬头,楼上的动静像是雷霆。

      “注意!注意!”从五楼拐角跳下来一个胖女人,戴着珍珠戒指,敲着金属扶手做指挥。两个男人抬着黑色的真皮沙发,咬牙从军跟随。

      汤柏给他们让位,咬着手指甲,电表箱在他旁侧一度度的上升,仍拿不定主意。

      留给他的空位越发狭小,沙发占据平台三分之一的位置。汤柏只好站成一根直棍。胖女人先下楼,抬沙发的人落在后面。胖女人拍手,尖着嗓子加油鼓劲:“向下!向下!”

      “那我走啦!”8号门内,传来秦尹熟悉的道别方式。

      汤柏哆嗦,秦尹出现在长廊那侧,只是在给室内的人挥手,对珠帘外的动静一无所知。

      “向下!向下!”

      “堵死啦!”拍了拍沙发,男人对着楼梯怒吼,它像塞满海船的海峡。

      没人注意汤柏,他心急如焚,不敢回头,已听到珠帘被沙沙掀开,揭穿就在一步之遥。

      7号门一阵幽幽的风。汤柏鬼使神差地握住把手,竟有一条缝隙,一拉就开。

      “向下!转沙发!”

      “啪!”像一条蛇一样溜进去,心跳尚未平息,门已关死了。

      犹豫的脚步声,从外面的对门拖着地过来。

      咚咚。咚咚。

      汤柏贴着门,听见一声声敲着门。

      “有人吗?”秦尹怀疑的声音,很轻,没有猫眼,声音就从门缝里进入。

      汤柏屏住呼吸,誓死不开。

      隔着门,外面一口叹气,这时沙发终于顺利下滑,呐喊声作罢,一串脚步声向下而去。

      外面的人等着,见没有回答,放弃了,跟着走了,于是彻底安静。

      汤柏松一口气,鼻尖抵在铁门上,很温热,发起了呆。

      背后窸窣声,汤柏听到动静是几秒后。然后有人声:“喂。”

      之前太过于专注,一下卸力再受惊吓,好像从谷底飞上天。

      “鬼啊!”

      他嘶声力竭,吓得瘫在门边,满身冷汗。

      那张脸从黑暗里显形。其实很英俊,只是黑眼圈太重。肩膀宽阔,手极大,像是从黑毛衣延伸出来的公路,几条青筋覆在手背上鼓动。

      “鬼”笑了。

      “谁是鬼?”“鬼”说,手伸过汤柏身侧,拿起皮鞋穿上,换下的拖鞋放在侧边的鞋架,动作熟稔,“你可以出去了吗?”

      口气冷冰冰的。汤柏反应过来,人家是屋主。

      “对不起——”他赶紧嗫嚅地。

      他悻悻地出去,“鬼”屋主跟在他身后,把门关上。

      并不和突然闯入的陌生人计较,“鬼”一眼都不再看他,走入对门的那道珠帘。

      楼梯间早就没人了,电表一格格孤单地跳,珠帘串滚动。

      汤柏在原地打转,下定决心,跟上了“鬼”。

      8号门的珠帘串在汤柏背后心惊肉跳。竟然这么容易进来。过了长廊,里面是个像商店的客厅,中间摆了一张方桌,桌上有好几个玻璃柜,装着首饰,标上价格。靠墙的三面都是长柜,放了许多兔子玩具。方桌边站了一个漂亮的男人,穿着件松松垮垮的衬衫,和刚才的“鬼”说话。

      “就这么点啊。”“鬼”数着多张百元钞,很遗憾地。

      “难道你还想涨房租啊?这儿,写一下,我付了一季的了。”男人指挥“鬼”写字,又叮嘱,“岳路津,别写错啊,标头写我。”

      汤柏进来了,男人眼神像雨天过了站的公交车,不在汤柏身上停一下。

      汤柏脸发烧,下意识地为自己的低人一等而羞愧。

      “那个秦尹又来了。”男人突然神神秘秘地说。

      岳路津在计费账单底下又写上什么,抬起眼,微微笑了:“和你聊了多久?”

      男人比了个“二”,拿过账单,叠成小小张:“两分钟,他看没有得逞,落荒而逃。”

      岳路津不做评论,扣上钢笔盖,和汤柏擦身而过,就像那个漂亮男人,他眼里没有汤柏。

      汤柏下定决心。岳路津回过头,他毛衣的袖子被汤柏像钩钉一样扯住。

      汤柏讪讪地:“你好,我请你吃饭行吗?”

      方桌后的男人动作一下停了,然后噗嗤笑了,目光在两人间打探。

      岳路津打量汤柏,像看一个新租客:“我为什么要去?”

      “请你吃楼下的潮汕海鲜!”汤柏有点绝望地,“真的!”

      岳路津在汤柏对面点起了烟,汤柏不抽烟,但认出是万宝路。桌子很小,两人面对面坐,汤柏不得不侧身,避免腿抵住腿。菜单已交给岳路津,阿姨拿着笔在桌边等,他只扫了两眼,就分外流畅地说:“海鲜砂锅粥、猪肉卷章。”

      看样子来吃过很多次。岳路津抬眉看汤柏,汤柏摆摆手,岳路津就把菜单还给了阿姨。

      沉默。

      “你是不是和对门的男人很熟?”

      店内灯光不好,岳路津显出一种阴森森的英俊:“为什么这么问?”

      “这是我的名片。”汤柏打开皮夹,把它拿出来,递给岳路津。

      汤柏头发柔顺,脸很清秀,神色让人想起刚升入高中的中学生,保持着谨慎的游移不定。

      岳路津移开目光,名片上有名字,电话。

      “汤柏。”岳路津念出来。

      皮夹还没合上,左边的格子里还有汤柏放了两年的照片。

      照片上的秦尹,穿黑西装,搂住汤柏的肩,嘴巴撇向下,完全不信任拍摄者。

      照片抽出来放在桌上,汤柏推给岳路津:“你看过这个男人吗?”

      又说:“他是,我男朋友。”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过,他去刚才那个男人家?”

      他觉得自己表达得很清楚,脸在烧,脚也烫。岳路津一拐胳膊,把名片收起来。看不清他怎么拿起照片,总之动作很流畅。沉默了几秒,汤柏在心里大喊“老天保佑”,然后岳路津回答:“算有印象吧。”

      如被保龄球重重地一击,汤柏不讲话了。他垂下眼,捂住脸,伤感让他的手掌忍不住颤抖。这时海鲜砂锅粥上了,在他们间冒着热气。阿姨送上两个碗,岳路津舀进去,吹着气吃。吃到第二碗,汤柏始终埋着头。

      阿姨路过,岳路津叫住她,小声抱怨:“田姨,今天盐加多了,吃下去喉咙发热,整个人像感冒咯。”

      “就你事多,”叹了口气,回答的语气有种超乎对寻常客人的宠爱,“下次给你优惠啊。”

      像所有容易让人心软的男人,他倦怠地对阿姨笑笑:“您好心。”

      汤柏擦去头顶的湿汗,从钱包掏出准备好的名片,他从秦尹的西装袋里找到的,原本只是想一起拿衣服去干洗店。名片上写有“夜轮酒吧”几个字:“你知道这个吗?”

      他说话跟重感冒的人一样,从喉咙里挤出词。

      岳路津看一眼,笑了,有点怀念地:“哦,我之前工作的地方。”

      “能否带我去!”汤柏一下站起来,说完才觉得自己咄咄逼人。

      “你去干嘛?和你可不符合。”岳路津放下勺子,黑漆漆的眼睛眨着。显然,他已明了,汤柏来这儿是干什么、为了什么。

      那曾是,我的东西,或者,我属于他。我和他在一起三年。但背后,他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又去了什么样的地方。我通通不知道,外面天黑尽了。汤柏讲不出话。只好保证:“我不会闹事的。”又说,“我只是想看看。”

      一瞬间,岳路津的神色古怪,像将怀疑收敛进哈欠里,他站起来:“付钱吧。”

      汤柏赶紧从钱包里取出两张百元。没等阿姨找钱,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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