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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一滴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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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一滴血
夜凉如水,昭华殿内灯火未熄。
楚倾华摊开一卷泛黄的田亩册,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却漏洞百出的数字,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苏云晚趴在旁边另一张桌上,正用炭笔在一本空白册子上重新勾勒着什么,时而蹙眉,时而快速计算。
“看这里,”楚倾华将册子推过去,“京西百里庄,记档水田八百亩,旱田三百亩。但去岁秋税,按亩产折算,其纳粮数仅够五百亩水田之出。那‘消失’的六百亩产出,去了何处?”
苏云晚凑过来,看了看那令人眼花的数字:“做假账?隐田?还是被管事私吞了?”
“皆有之。”楚倾华冷笑,“更妙的是,此庄管事姓刘,他的妹子,是柳府二管事的续弦。而京西百里庄往年的‘孝敬’,有六成是经柳府外院之手,流入某些人的口袋。”
“证据确凿?”
“人证,我有。物证,需要去庄子里‘找’。”楚倾华目光锐利,“三日后,谢珩的人潜入京城。五日后,我们便去百里庄‘核对春耕’。”
苏云晚有些担忧:“会不会太急了?对方肯定有防备。”
“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楚倾华合上册子,“父皇给我这令牌,是让我做刀,不是做摆设。柳承恩此刻注意力必然在猎场案的收尾上,在朝堂上与我父皇周旋。我们偏要在他以为最不可能的时候,动他最外围、却也最肥的一块肉。等消息传到他耳中,我们已拿到铁证,钉死了庄头,他若想保,就得亲自下场,若不保……哼,底下的人会怎么想?”
正说着,云芷端着两碗银耳羹进来,低声道:“殿下,方才碧珠姐姐又出去了一趟,说是去针工局领料子,但奴婢瞧见她袖子里,似乎有纸条滑出。”
楚倾华与苏云晚对视一眼。“知道了,继续盯着,莫要打草惊蛇。”
待云芷退下,苏云晚压低声音:“她还真是勤快。”
“让她传。”楚倾华搅动着羹匙,“正好借她的口,告诉柳承恩,本宫正忙于整理田册,焦头烂额。”她顿了顿,“云晚,与顾清风合作工坊的契约细则,可拟好了?”
“差不多了。”苏云晚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核心几条咬死了:天工苑保有曲辕犁及后续所有新式农具、器械的图纸所有权和最终解释权;合作工坊只能按图纸和要求生产,不得私自仿制、改良或泄露;顾家负责销售,但销售区域和价格需双方商定;利润分成的审计,我们有权派人进驻。”
“很好。”楚倾华赞许,“明日便约他细谈。我们需要他的钱和人脉,尽快将工坊建起来,最好是能在我们清理完百里庄之后,立刻接手那里的铁匠铺和木工坊,转为己用。”
两日后,深夜。
京郊一处不起眼的货栈内,油灯如豆。谢珩一身黑衣,形容冷峻。他面前站着二十条汉子,个个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站姿笔挺,带着沙场特有的肃杀之气,虽穿着粗布衣裳,却难掩彪悍。
“这位是凤阁的楚主事。”谢珩侧身,介绍身旁一位身着青色男装、以帷帽遮面的纤细身影。楚倾华微微颔首,取下帷帽,露出真容。
众汉子眼中闪过诧异,却无人出声,纪律严明。
“诸位壮士,此番有劳。”楚倾华声音清越,“任务很简单:五日后,随我前往京西百里庄‘清点田产’。可能会遇到抵抗,或许会有人动武。你们的职责是控制场面,保护文书人员安全,必要时……拿下为首抗法者,无论他是庄头还是豪奴。一切行动,听我号令。事后,每人纹银百两,若有损伤,抚恤加倍。”
她没有长篇大论,直接点明任务、风险和报酬。
为首一名脸上带疤的汉子抱拳,声音沙哑:“主事放心,谢将军于我等有救命之恩,军令如山。主事所指,便是我等刀锋所向。”
楚倾华看向谢珩,谢珩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又过一日,凝辉堂。
顾清风依旧是一身风流倜傥的打扮,但看着苏云晚推过来的那份契约细则时,桃花眼中的笑意淡去了些,多了几分认真的审视。
“苏小姐,这契约……条款是否过于严苛?”他指尖点在那条“不得私自仿制、改良”上,“做生意讲究互通有无,若完全不能变动,恐难适应各地不同情况。”
苏云晚早已准备好说辞:“顾公子,此犁结构精妙,牵一发而动全身。随意改动,轻则效率降低,重则损毁伤人,反损顾家商誉。若有改良需求,可提交天工苑评估,由专业匠师调整。这才是对合作负责。”
顾清风又看向利润审计条款,笑了笑:“顾某的账,向来清楚。只是派人进驻……”
“并非不信顾公子,”楚倾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缓步而入,今日并未着宫装,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浅碧色劲装,更显利落,“而是规矩。凤阁与商贾合作,开了先例,无数眼睛盯着。账目清明,于你于我,皆是保护。”
顾清风起身行礼,眼中闪过惊艳,随即笑道:“殿下思虑周全。也罢,顾某信得过殿下与苏小姐。这契约,我签了。”他爽快地提笔,在契约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又盖上了私印。
“不过,”他收起印章,话锋一转,“顾某既已投入真金白银,也盼殿下与小姐,能让我这投资人……早些见到回报。听说,殿下近日有意整顿皇庄?”
消息果然灵通。楚倾华也不隐瞒:“不错。五日后,第一站,京西百里庄。”
顾清风眼中精光一闪:“百里庄……听闻那里产的铁胚不错,庄内似有小矿。若殿下整顿顺利,那矿脉与铁匠铺……”
“可按市价,优先考虑与顾公子合作。”楚倾华接口。
“殿下爽快!”顾清风抚掌而笑,“那顾某,便预祝殿下旗开得胜。若需些……‘额外’的人手助威,顾某在京城,倒也认得些三教九流的朋友。”
“暂且不必。”楚倾华婉拒,“谢将军已安排妥当。”
听到“谢将军”三字,顾清风眉梢微挑,笑意更深:“原来如此。那顾某便静候佳音了。”
送走顾清风,苏云晚吐了口气:“跟这种聪明人打交道,真累,但也真痛快。”
楚倾华走到窗边,望向西边天际,那里是百里庄的方向。“云晚,五日后,你与我同去。带上你最信赖的几个匠人,一旦控制住庄子,立刻接手核查矿脉和工坊。我们要的,不仅仅是账目上的清白,更是实实在在的、能转化为力量的东西。”
“明白!”苏云晚摩拳擦掌,“终于能实地操作了!”
夜幕再次降临。楚倾华独自站在殿外廊下,晚风拂动她的衣袂。她摸出怀中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又想起谢珩那沉稳的目光和“联姻”二字。
前路已铺开,刀锋已出鞘。百里庄,将是她重生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这一滴血,必须见得分明,赢得漂亮。
远处,柳府书房内,柳承恩听着心腹关于“长公主近日忙于核对陈年田册,似无甚进展”的汇报,眉头却未曾舒展。
“楚倾华……她到底想从何处下手?”他捻着胡须,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那丝不安,如阴云般悄然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