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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的续章 ...

  •   教室里那场因纸团掀起的无声波澜,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化作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暗涌。

      没人再敢轻易用类似的方式挑衅陆淮知,更没人敢当着徐芯的面,对那个“帮扶”座位发表任何不当言论。但空气里弥漫的窥探欲,并未因此消散,反而因为陆淮知日益明显的低气压和徐芯始终如一的平静,发酵出更复杂难言的味道。

      陆淮知的烦躁有增无减。

      徐芯像一枚投入他死水般世界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甚至一圈圈扩散,搅动着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暗流。

      那些他试图忽略的细节——她笔尖的沙沙声,她身上干净的气息,她思考时无意识的小动作——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他开始失眠,在深夜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白天她在教室里的样子,回放暴雨那天她仰起脸时睫毛上细碎的水珠,还有那瞬间她眼中纯粹的茫然。

      他甚至开始痛恨起自己那天的举动。

      为什么要冲进雨里?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像个傻子一样。

      他试图用更长时间的篮球、更猛烈的冲撞、更响的耳机音量来麻痹自己,但收效甚微。那股无名火,烧得他心口发烫,看什么都不顺眼。

      这天数学课,老严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解一道复杂的立体几何,辅助线画了满黑板。陆淮知照例戴着耳机,指尖的笔转得飞快,视线落在窗外被秋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梧桐叶上,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忽然,胳膊肘被轻轻碰了一下。

      力道很轻,克制而有分寸,带着一种熟悉的、公事公办的意味。

      陆淮知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僵,指尖旋转的笔 “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他没动,也没摘耳机,只是侧过脸,垂着眼,冷冷地看向触碰的来源。

      徐芯已经收回了手,目光仍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心之失。

      但陆淮知看到她握着笔的指尖微微泛白。她的侧脸线条依旧柔和安静,只是耳根处,似乎泛起了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薄红。

      老严的声音洪亮地传来:“……所以这条辅助线是关键!都看明白了没有?

      陆淮知,你上来,把这道题的下一步证明过程写一下。”

      嗡——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最后一排。看好戏的,同情的,好奇的,兴奋的。

      陆淮知没动。

      他维持着侧脸的姿势,看着徐芯。

      徐芯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那双过分干净的眼睛里,没有催促,没有焦急,甚至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提醒,以及一丝几不可查的……紧张?

      老严在讲台上皱眉,用板擦敲了敲黑板:“陆淮知,听见没有?”

      陆淮知扯了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嘲弄。

      他慢吞吞地摘下耳机,随手扔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然后,他站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没看徐芯,也没看黑板,径直走向讲台。脚步不快,甚至有些拖沓,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戾气。所过之处,前排的学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老严把粉笔递给他,指了指黑板上一片空白的地方。

      陆淮知接过粉笔,在指尖转了转。

      他没看黑板上的图形,也没看老严写的步骤。那道题,他刚才根本没听。或者说,他压根没打算听。

      他侧身,斜靠在黑板边缘,目光扫过底下黑压压的人头,最后,落在了那个靠窗的位置。

      徐芯正看着他,嘴唇微微抿着,手里还握着那支笔。

      陆淮知收回目光,抬手,用粉笔在黑板上划拉起来。

      不是老严期待的那种严谨的几何证明。

      他写得很慢,笔画锋利,带着一股发泄般的力道,写出的东西却和题目毫无关系。

      ——F、U、C……

      字母一个接一个出现,嚣张,挑衅,毫不掩饰。

      底下传来压抑不住的吸气声,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讲台上那个身影,看着他笔下逐渐成形的、绝不该出现在黑板上的单词。

      老严的脸色瞬间铁青,手指捏紧了板擦,指节泛白。

      就在那个不雅的单词即将写完最后一个字母的瞬间——

      “老师。”

      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打破了教室令人窒息的死寂。

      徐芯站了起来。

      陆淮知划动粉笔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但背脊似乎有瞬间的紧绷。

      “陆淮知同学写的,”

      徐芯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目光落在黑板上那些张牙舞爪的字母上,“是一种非典型的辅助线添加思路的缩写标记。

      F代表‘面(Face)’,U代表‘未知(Unknown)’,C代表‘连接(Connect)’。

      意思是,在复杂多面体中,面对未知关系时,优先考虑顶点或棱的‘连接’作为辅助线切入点。”

      她顿了顿,在满教室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继续用那种讲解习题般平铺直叙的口吻说:“虽然表述上……比较个性化,但思路本身没有问题。下一步,应该是在这个‘连接’点与已知条件之间建立等量或相似关系。”

      她说完,坐下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包括讲台上的老严,他脸上的怒意凝固了,变成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能发出声音。

      陆淮知背对着所有人,肩膀的线条僵硬。

      他手里的粉笔,“咔嚓” 一声,被他无意识地捏断了小半截。白色的粉笔灰簌簌落下。

      几秒钟令人难捱的死寂后,老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咳了两声,语气有些古怪:“……徐芯同学的解释……嗯,很有新意。

      陆淮知,你……先下去吧。我们接着看标准解法。”

      陆淮知没动。他站在那儿,背影挺直,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捏断的粉笔还夹在指间。

      “陆淮知?”老严又催了一声,这次带着明显的不耐。

      陆淮知这才缓缓转过身。

      他没有看任何人,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寡淡、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眼神比平时更加幽深,像是暴风雨前最后一点天光沉入海底。

      他走回座位,脚步很稳,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某种无形的弦上,绷得紧紧的。

      他拉开椅子坐下,没有再看徐芯,也没有去捡桌上那只被捏断的粉笔。

      他重新戴上耳机,但这一次,他没有打开开关。他只是那么戴着,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声音,也隔绝了旁边那个人。

      他能感觉到,整个教室的视线,在他和徐芯之间来回逡巡,带着比之前更浓烈百倍的好奇、探究和不可思议。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轰隆隆的,像远雷。

      刚才站起来的那一刻,他确实只想发泄,用最直接、最挑衅的方式,打破这令人窒息的、被强行安排的“帮扶”,打破她那种置身事外、冷静到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不在乎后果,不在乎老严会不会暴跳如雷,不在乎会不会挨处分。他甚至隐隐期待那种爆发,期待某种彻底的失控。

      但他没想到,她会站起来。

      用那样一番……荒谬绝伦,却又天衣无缝的说辞,把他明目张胆的挑衅,轻描淡写地化解成了“个性化表达”。

      荒谬。

      可笑。

      他应该感到被冒犯,被轻视,被她那种高高在上、仿佛能轻易掌控一切的姿态激怒。

      可奇怪的是,胸口那股横冲直撞的邪火,在她站起来,用那种平静无波的声音开始“解释”时,就像被一根细针戳破的气球,“嗤” 地一声,漏掉了大半。剩下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的、更加无处着落的烦闷,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震动。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怕他被老严当众重罚,牵连她这个“帮扶”负责人?还是仅仅出于好学生维护课堂秩序的本能?

      他猜不透。

      余下的半节课,陆淮知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耳机里没有声音,但他屏蔽了外界的一切。

      老严讲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下课铃尖锐地响起,教室里重新喧闹起来,他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摘下了耳机。

      他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拎起书包就走。他就那么坐着,看着窗外。

      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在桌面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缓缓浮动。

      前排的赵峰,几次想回头,又硬生生忍住了。周围的议论声嗡嗡作响,但没人敢大声说什么,只是目光不断飘过来。

      徐芯已经开始收拾书包,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她把笔袋、笔记本、课本一样样收进那个蓝色帆布包里,拉好拉链,然后站起身。

      陆淮知依然没动。

      徐芯背上书包,从他身后走过。

      那阵干净的、带着柠檬皂角的气息,再次拂过他的鼻端,很淡,却比任何浓烈的气味都更清晰。

      她停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脚步轻轻,走出了教室。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脚步声远去,陆淮知才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桌面上,那里静静躺着一截被捏断的白色粉笔,旁边,是今早她贴过来的便利贴,上面是工整的物理公式整理。

      他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那截断掉的粉笔,冰凉的触感。

      然后…… 他拿起那张便利贴,盯着上面清秀的字迹看了几秒,忽然用力,将它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

      纸团硌着掌心的皮肤,有些尖锐的疼。

      他猛地起身,椅子腿再次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周围瞬间压低下去的议论声中,他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绝的意味。走廊里有认识的人和他打招呼,他像没听见,径直穿过喧闹的人群,下楼,走向操场。

      他需要发泄。

      篮球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低年级的学生在投篮。陆淮知把书包扔在一边,捡起场边一个半旧的篮球,走到三分线外,起跳,投篮。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重重砸在篮筐边缘,弹飞出去,滚了很远。

      他没去捡,站在原地,胸膛起伏。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拉成一道沉默而焦躁的剪影。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教室里的那一幕。

      她站起来时挺直的背影,她平稳无波的声音,她解释时脸上那近乎学术探讨般的认真……以及,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他心中那股骤然泄去的戾气,和随之而来的、更加汹涌的空茫与烦躁。

      他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呼吸着傍晚微凉的空气。

      为什么?

      他闭上眼,又睁开。眼底一片晦暗。

      远处,那几个低年级的学生抱着篮球,远远看着他,不敢靠近。

      陆淮知直起身,走到场边,捡起滚远的篮球。

      这一次,他运球,突破,上篮,动作迅猛而凶狠,仿佛在和某个无形的对手搏斗。篮球一次次砸在篮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

      汗水很快湿透了他的额发和后背的校服。他不知疲倦地奔跑、跳跃、投篮,直到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才脱力般地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篮球架,仰起头,大口喘着气。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隐没在靛青色的天际。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笼罩下来。

      他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掌心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印,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便利贴,湿漉漉地黏在汗湿的掌心,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他盯着那团废纸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收拢手指,将它紧紧攥住,仿佛要捏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远处教学楼灯火通明,晚自习已经开始了。

      他不知道她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此刻在做什么。是又在整理那些工整的笔记,还是在解答谁的疑问?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底那股横冲直撞、无处安放的情绪,到底算什么。

      他只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从他冲进雨里的那一刻起,或者,从她捡起那个纸团,平静地贴上笔记本开始,又或者,从她站起来,用那种荒谬的方式替他“解释”时——有些看不见的轨道,已经悄然偏离。

      夜风带着凉意吹过,汗水蒸发,带来一阵寒噤。

      陆淮知撑着地面站起来,捡起书包,拍掉身上的灰尘。他没有回教室,也没有回家,而是转身,走向与教学楼相反的方向,融入了渐渐浓重的夜色里。

      背影挺直,却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躁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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