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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夜雨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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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然十年,不缺雨水不少日头,没有蝗灾没有瘟疫,原本,这应该是百姓和乐朝廷安宁的一年,可,实际上不然,那一年,牛郎织女七七相会之夜,汾阳失陷亳州失陷,史称“七夕之乱”。
那一日,冼云庵吃了齐王别苑的那一餐饭就坐了自家车并着大李哥种的一些瓜果蔬菜回了家。到家时已然是掌灯时分了,这夏日里啊,天光长,掌灯时分么,已然戌时一刻过半了,照说这时候吧,秦棕通常应该是在酒楼茶社戏院或者,咳咳,青楼倌馆呼朋引伴酒香美人醉了,只,显然,这一日不在通常的范畴里,于是,甫进花厅的冼云庵就看见了挂着一脸严肃神情的秦棕。
冼云庵仍旧是那样冷清清的微笑:“跃然,用过晚膳了没?”
秦棕摇头,分开两瓣薄入刀裁的唇:“你决定了?”
冼云庵抬头,脸上神请丝毫不动,轻轻地道:“决定什么了?倒是,你,应该回京了,嗯,应该还能赶得上武试吧。”
秦棕被冼云庵搞得心头一阵火起,猛地站起身把住了他的肩头:“淡午,冼云庵,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跃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冼云庵定定望入秦棕眼内。
那一刻,秦棕觉得自己又被眼前人弄糊涂了,不不,是自打认识,或者说知道冼云庵的存在之后就不曾清楚明白过这人的所思所想所为,再或者说是明明觉得自己明白了,可下一刻又被这人给搞糊涂了,总之,哎。
秦棕叹口气:“淡午,我不明白你的心思,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答应与齐王……”
冼云庵抖落肩头的手:“我答应了齐王什么?”
秦棕哑然,是啊,不过是吃了一餐饭而已,答应什么了?挫败地拍拍自己的额头,不甘心地又道:“淡午,你不要以为做得很隐秘,你……”
冼云庵执起茶壶打断了秦棕的话:“雪苑的酸梅汤做得不错吧?”
“淡午,你……”
冼云庵呷了口酸梅汤:“跃然,我不过去答谢齐王救命之恩。”
“可你……”
“跃然,无凭无据红口白牙你要说些什么?!”冼云庵的语气更形冷淡了。
秦棕顿住,半晌才道:“淡午,那一日,你是真的躲不开那些暗袭还是故意为之?”
冼云庵稳稳地端着茶盅,至其见底:“跃然,我们下盘棋吧。”
秦棕棋力不弱,布局落子自有一番气度风华,可,不过中局,已然开始叹息:“淡午,跟你下棋也太让人身不由己了!你能不能不要控制棋局走向!”
冼云庵停住原本要落子的手,抬眼轻轻道:“是啊,身不由己。”
秦棕看着冼云庵那清亮亮的眼,呼吸一窒,点点头:“我明白了,这就回京参加武试。”
秦棕走后的冼云庵没有像众人猜测里那样与三五同窗聚会常常考较学问,只终日呆在雪苑,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甚至对于访客都是避而不见的,对外么,宣称是要闭门苦读为来年的大比做准备,事实上在做什么么,那就只有他自己清楚明了了。
譬如说,这一日。
汾阳城郊,西原山,鸿劸寺。
惠远和尚双目似睁未睁地坐在冼云庵对面,良久呷了一口茶:“看出什么来了?”这话问得是冼云庵手上那经卷。
“众生无有圣安乐,沈迷恶道受诸苦,如来示彼法性门,安乐思惟如是见。”冼云庵低低地念出这几句经文。
“悟了悟了,淡午悟了!”门外有人轻笑拍手出声。
冼云庵放下经卷,起身回眸,只见齐王方巾覆发银环轻扣,身着一袭绣云纹的淡蓝长衫,束了银白的腰带,意态闲散洒然而来,唔,手中还牵了不情不愿的大李哥。
“王爷安好。”冼云庵出声勾唇,眼角眸光滑过惠远和尚那满是皱纹的脸。
惠远和尚双掌合十,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佛门清净地啊。”
只见惠远和尚这后一句颇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说出来后,大李哥脸上的不情不愿又掺杂了七分的愧疚,继而涨红了脸讷讷:“大师,对不起。”
惠远和尚摇头,踏步而行:“冤孽。”
冼云庵看着惠远和尚渐行渐远的身影,慢慢勾出一抹笑,一抹不同于往常那清冷淡然的笑意,多了几分温暖,多了几分了然,多了几分怅惘。
齐王在蒲团上坐下,盯着冼云庵看了半晌才道:“淡午,其实,本王不甚明白你为什么会答应。”
冼云庵托起一盅茶,轻呡一口:“各取所需。”
齐王喜好西原山上的茶水,在鸿劸寺小住那么几日并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至少,在当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而冼云庵,时不时便会跟惠远和尚手谈那么几局,也是众所周知的,于是,山雨欲来之时,这西原山似是首当其冲。
西原山占地极广,山上常年的郁郁葱葱,岚气飘浮,其实是非常美的一处所在,这样的地方,若是有钱有权的人家建上几处别院,时不时地偷得浮生半日闲住上那么一住本也是美事一桩,更何况还有那举世闻名的泶玉泉,可,不然,山上只鸿劸寺这一处有这些方外之人方得了烟火气息,其他别处别说人烟就连野兽都没有半只。关于这一点,有很多传说,例如西原山是座仙山,曾经有人从鸿劸寺白日飞升过,所以除了寺里的僧人无有其他生灵敢在这山上存活,唯恐亵渎;再例如,曾经有人想在在这山上建别院,可,方动土,便是一场大雨夹杂着龙眼大的冰雹砸下来,好不容易这雨停了吧,你再动土,又是一阵晴天霹雳;还例如,有人在这西原山的山隙里见到过阴兵,你看你不信了是不是,可这都是事实啊,到得现在还有不少人时不时地能听见厮杀声呢……哦,其他诸如此类例如还有众多啊众多,反正,总之吧,这西原山除了香火旺盛的鸿劸寺,其余地方那简直就是活物儿一个没有。于是,这就便宜了某些人,比如,现在这英气飞扬的齐王还有那云淡风轻的冼云庵。
从鸿劸寺绕过去,便到了那人迹罕至的地儿,往深里走去,渐渐就传来了兵号声,是了,您没有猜错,齐王在这块儿地界养了兵将,不只养了兵将,早几年更是开垦了土地种上了田地,瞧那围在军营周围的绿油油的作物,啧啧,西原山真真是水土养物啊。
观兵台上,齐王景裕看着底下那含着号子挥舞着长枪的兵士们,不由得志得意满啊,可见确然是年纪尚轻,听听,问出了这样的话:“淡午,你不好奇惠远大师为何允许我把兵养在西原山么?”
冼云庵微微勾唇,含水的杏仁儿眼透着冷清:“王爷的母妃是惠远大师的私生女。”
景裕挑眉,复又释然:“是了,冼老宰相肯定跟你说过。”
冼云庵转头看向兵阵不再言语,良久低低地问:“你,想要胜么?”
听见这句话,景裕还没什么动作,倒是旁边的大李哥身子一僵。
喊声震天的军号里,景裕笑了:“但求一搏。”
于是,大李哥放松了身体,于是,冼云庵勾起了唇瓣。
但求一搏,这一搏要得究竟是胜还是负呢,啧啧,不可云啊不可云,但想来,方此时,大李哥满意,冼云庵更满意。
其实,究竟是齐王早早把冼云庵算入了局中还是冼云庵早早把齐王算入了局中,还真是一笔难以掰哧开的糊涂账,或者,是这两个人打从一开始就如冼云庵所言是,是各取所需吧。
七夕,往常都会阴雨绵绵一整日,到得晚上却又分外晴朗星河漫天的亳州首府汾阳城,在这皓然十年反常地到了晚上也并没有露出那会遍天闪烁的星星们。是以,汾阳城里的人们因着这不停歇的雨大多都点了灯围桌夜话,是以,汾阳城此夜分外安静,是以,没有人发现从西原山上悄悄下来不少人马,迅速而安静地直逼亳州府衙。
此时,赵安培赵知府正在做什么呢?呵呵,赵知府正搂着小妾喝着小酒说着小情话,怎一个惬意了得啊,瞧瞧,被蹬开内室门的时候,那金粉金粉的帐子正抖啊抖的呢,嗯嗯,还有那露在帐外的一截粉嫩小腿儿,灯光映照下,滑腻一片,让人好想摸啊好想摸……正得趣的赵知府被这嘭的一声门响闹了个一泻千里,心中恼怒:“大胆!”
“呵呵。”这低低地笑,戏谑里带着阴寒,分不出男女,在雨天里听来让人背脊一阵发麻。
于是,向来机灵的赵知府知晓出事了,伸手自帐外拽起一件袍子拢在身上,这才探出头来,端起了平日儒雅的架子:“不知这位壮士夜雨前来所为何事?”不不,赵知府远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他正琢磨,那些亲兵护院的跑哪儿去了呢?!
“也没什么事,借大人的令牌用上一用,再请大人陪区区喝喝小酒。”这一次赵知府听出来了,这带着些许阴柔的声音其实是男人发出的,靠在左边门框上全身黑布包裹身材颀长的那个男人。
不过,令牌么,令牌,给是不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