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notmyselfXXIX

24、言情mode on

　　陆南行一早起来眼皮就跳个不停，以至于他心神不宁，丢三落四，上班路上拐错一个弯，兜了一大圈才找到路。前几天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告诉他学校里的危楼整修项目就要开始了，他们所说的危楼是一幢有着百年历史的古建筑，为此公司精心挑选了施工单位，还花重金聘请了一位享誉世界的建筑结构专家，希望陆南行作为公司特派员随时跟进这个项目。接下这个工作之后，陆南行顿时怀念起从前坐在总公司里喝茶下棋的日子来。
　　陆南行盯着十字路口的红灯，不耐烦地敲着方向盘，今天是和专家约好一起勘探场地的日子，难道自己就要华丽丽地迟到了？突然眼皮又剧烈地跳动起来，瞬间周围所有的声音全部褪去，脑海中回荡的只有自己的耳鸣声，陆南行看见面前的行人斑马线上，林风悲正在过马路。心里某个隐藏的角落里曾经无数次地幻想两人重逢的场景，命运却总是喜欢让人大吃一惊，他就这样毫无准备，极为仓促地看见了那个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人。这样的遇见是如此的出乎意料和不合时宜，让陆南行震惊得一点想法都没有。林风悲看起来瘦了不少，裹在厚厚的大衣里都有点形锁骨立的感觉，驼着背，精神萎靡，看起来好像又生病了，戴着口罩，不时咳嗽两下，那么远的距离还能隐约看见额头上一块肉红色的疤痕。这疤痕不会消不掉了吧，真难看。陆南行心里忍不住想着，勾着脖子注视着林风悲越走越远，这才注意到林风悲身边还有一个小矮个子，不停地跟林风悲说着什么。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一下子就回来了，林风悲走到哪里都不会寂寞的，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各式各样的人，自己只不过是曾经的其中一个而已。陆南行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听见后面的汽车都在对他愤怒的按喇叭，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已经一会儿红，一会儿绿得变了好几次了。
　　陆南行好不容易收敛心神，很幸运地在约定时间内赶到了学校，专家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学究，做事充满原则，看起来有点古板，有点不近人情，却让人不自觉地尊敬起来。两人初次见面，寒暄了一番，专家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查看现场。一路上跟陆南行介绍了不少关于危楼的背景知识，原来这幢古建筑是由百年前一位学贯中西的大鸿儒一手策划监督而建造起来的。建筑中大胆地采用了西式结构，在其中巧妙地融入了东方元素，给整体增色不少，整栋建筑依地势修建，在室内设计上运用了错视效果，让整个屋子看起来更加宽敞。陆南行听着专家兴致勃勃的介绍，却与自己这几天实际勘察过的那栋破破烂烂的房子完全对不上号。
　　一路来到施工现场，脚手架早已如同雨后春笋般迅速搭好，工人们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上工了，间或还能看到几个□□和学生，对这样的情况熟视无睹，在楼里进进出出。专家一看到这样的情形立即勃然大怒，叫停了所有施工步骤，把施工负责人叫过来好一顿臭骂。老学究连骂人都是那么与众不同，陆南行印象深刻地记得老先生情绪激动地说工头是一只阴险的猪，是文明的破坏者，艺术的终结者，对待这样一座珍贵的古建筑竟然想刷上一层黄油漆草草了事。工头被说了几句也生气了，骂专家是个老不死的，这么大年纪就该回家好好躺着等进棺材……陆南行费尽心思在其间斡旋，终于平息了两人的怒火。专家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快便拖着陆南行和工头绕场一周，指点起来，哪里不能搭脚手架，哪里需要打加强筋，哪里需要垫高，哪里需要加固地基。工头原本面色阴沉地跟着，渐渐也变得心悦臣服起来。陆南行一边听着一边做记录，转眼间一个上午就过去了，当专家宣布他自己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时，陆南行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专家临走前给了他几本建筑参考书，每本都有砖头那么重，工头又塞给他几大卷图纸以及几本施工规范说明，陆南行抱着小山一样的书籍，向危楼里自己的临时办公室走去。一阵被风吹过，把一张调皮的图纸刮到他脸上，那样子别提多狼狈了，陆南行一边拼命甩着头想把眼睛露出来，一边东摇西晃地往前走，却和迎面来人撞了个满怀，手里的书散落一地，跌坐在地上，这才看清撞上的竟是林风悲。
　　这种在统计学上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小概率事件再次降临在陆南行的身上，他不知道当时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自己，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捡起地上的书，若无其事地接过林风悲递过来的书，最后还若无其事地说了声谢谢，整个过程他都没有看林风悲一眼。林风悲也表现地很冷静，就好像没有认出自己一样，或者是他真的没有认出自己？陆南行看着擦身而过的林风悲和早上看见的那个小矮子继续有说有笑走出大楼，又看着自己神态自若地捧着书走进办公室里，只觉得这样的林风悲，这样的自己，这样的世界都变得陌生起来。

　　话说那个飘雪的夜晚，林风悲在大街上整整游荡了一晚，不知道是什么神奇的力量让他没有被冻死，也没有被马路上飞驰的车辆撞死。
　　清晨时分，再度失眠的陆仁嘉好不容易进入极度疲劳时的假寐状态，意识朦胧间仿佛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耸立在自己床前，潜意识中危机感让他心跳加速，浑身僵硬，渐渐从假寐中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真的看见一个人伫在他床前，直吓得陆仁嘉从床上滚了下去。林风悲脸色苍白，浑身冰凉，一头栽在床上不愿意起来，很快便发起高烧，说起胡话来。
　　陆仁嘉的灵魂里藏着一个完美的家庭妇男，眼看林风悲的病来势汹汹，他便尽心尽力地在林风悲身上塞了好多暖宝宝，扶着林风悲再度造访了熟悉的校医院。没想到不是急诊时段，他们见到的依然是上次那位老大夫，老大夫再次对这种小病也要来麻烦医生表示了强烈的不满，给林风悲测了体温，便打发他们去输液室扎吊针。
　　林风悲又恢复到之前的类植物人状态，陆仁嘉说十句他最多应一句，他已经完全迷失在自我意识的迷宫里，对于他这样一个靠直觉行动的动物来说，要将所有的冲动和下意识地行为通过思想合理化，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现在，就连陆仁嘉那些不知所云的话也帮不了他了。
　　半个月来的连续受挫让林风悲迅速消瘦，那个让陆南行一直以来担心不已的肥肚腩如同漏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陆仁嘉不知从哪里搞来了治伤疤有奇效的民间偏方，每晚睡前都在林风悲额头上抹上深黄色泥状的不明物体，很满意地看着疤痕一天天地淡了下去。虽然林风悲还是很阴沉，不怎么说话，不过陆仁嘉惊喜地发现少言寡语的林风悲竟有了几分文艺青年的气质，想要通过他来认识林风悲的女孩子也越来越多了。
　　这天依旧是灰蒙蒙的冬天的早晨，整个世界只剩下令人沮丧的黑白灰三色，林风悲依旧阴沉地跟着陆仁嘉一起起床，吃早饭，穿过三个路口去学校做实验，一切都和平时一样沉闷。
　　中午到了吃饭的时候，林风悲跟着陆仁嘉走出实验室，陆仁嘉孜孜不倦的嘴巴仿佛成了他与这个灰色世界之间的最后屏障，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言碎语围绕在两人周围形成了一层保护球，将这个扼杀人的可怕世界挡在十公分以外。
　　只是穿过走廊，顺着旋转楼梯走到大厅里时，这个世界忽然变得截然不同，五彩缤纷，绚烂多姿起来。林风悲目不转睛地看着迎面走来的正和手里的书本斗争的青年，那柔软清爽的黑发，露出袖子的手腕和能看见青筋的双手，都和他记忆中的丝毫不差。陆仁嘉只觉得身边的人好像突然开了马达一样，直起腰杆，大踏步地走了出去。林风悲的身体再度先于大脑行动起来，管状思维再度启动，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迎面走来的那个人，林风悲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感到那人撞在自己身上的真实触感，听到那人小声的惊呼后跌坐在地上，看到那人抬头看见自己时那难以言喻的眼神。
　　“你是闭着眼睛走路的么？这么大人走路还能撞到人。”陆仁嘉赶紧跑了过来，想要捡起地上的书。
　　林风悲熊臀一挪，将陆仁嘉撞飞出去，顺便抬头给陆仁嘉一个爽朗的笑容：“要不是你吵得我头昏脑胀，我能分神撞到人么？”陆仁嘉被林风悲前后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变给吓到了，站在不远处不敢过来。
　　林风悲对陆仁嘉的知趣行为很是满意，帮一言不发，头也不抬的陆南行收拾好书，听到对方一句闷闷的谢谢，林风悲只觉得欢欣鼓舞地心儿飞到天上去了，白雪皑皑的校园看起来竟是如此圣洁和美丽。一边拉着吓得结结巴巴的陆仁嘉往外走，变着法儿哄他说话，一边暗下决心，就算不能呆在那人身旁，只要能远远看着他，就足够了。

　　陆南行觉得这个冬天简直是糟透了，这所大学里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建筑，凭什么林风悲绘声绘色描述的鬼影幢幢的实验楼必须是他监工的古建筑？陆南行曾经在脑海中幻想过将辞呈砸在主任那张千沟万壑的脸上，潇洒转身离开这所他一辈子也不想看到的学校。可是，这始终只是他的幻想而已，他还是得忍受每次在楼房里，在楼房附近，在通往这所实验楼的路上遇到林风悲时，那种快要犯心脏病的难受感觉。
　　这段时间专家又把这栋建筑反反复复勘察了好几遍，拍了许多照片，将大楼里的每一寸空间都测绘评估了一遍。陆南行只能用繁重的工作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可是在整理出详细的施工办法说明之后，专家就到外地出差去了。陆南行觉得自己一下子清闲了下来，那种心底随时惴惴不安的讨厌感觉再次将他牢牢抓住。每次和林风悲擦身而过时，陆南行都有种《海的女儿》里小美人鱼用双腿走路时的感觉，那种走到心都痛的感觉。明明早就练就了心如止水，为何到此时此刻感觉却如此强烈，陆南行简直痛恨这样软弱的自己。
　　仿佛一夜之间，有天早晨陆南行从停车场走出来，便看见大楼的脚手架上挂满了彩带、彩蛋和小灯泡，本来丑陋煞风景有碍美观的脚手架，在早晨的雾气中看起来竟有种脱胎换骨的美感。陆南行伸着脖子看到一道大横幅挂在二楼的窗户上，用洋文龙飞凤舞地写着“圣诞快乐”，心里想着这么多的灯泡一起通电会不会把整栋楼炸掉，旁边忽然冒出一个人来。
　　“我赶回来果然是对的，能和这样一座建筑史上的瑰宝一起庆祝天主的生日，看到这么多洋溢着青春光芒的学生，我感到很欣慰，真想再去教书啊，回想当年我和二哥为了亲眼见识人类智慧的杰作，走遍了世界各地，访遍崇山峻岭……”专家捻着小胡子，眯着眼睛打量着晨雾中的危楼，喃喃地说着过去的事情。
　　陆南行在一边听着，前所未有地感到心头一片清明，陪着老先生走进楼里，他看见大厅里摆着一棵高度惊人的圣诞树，已经被搞怪的学生们挂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公告栏里贴着一排舞会通知的海报。
　　原来明晚就是平安夜了。陆南行这才淡淡地反应过来，走进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