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九章 ...

  •   机会出现在不久后。一个周五的傍晚,林月正在办公室整理演出的资料,同组的音乐李老师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递给她两张票。

      “市局工会发的福利,国庆期间在中山陵音乐台的那个‘森林回响’户外音乐节。我老公出差去不了,这两张票浪费了可惜。我记得你好像挺喜欢这种活动?拿去和朋友一起吧。”

      林月接过票。设计很精美,深绿色的票面,印着层叠的树影和音符。演出阵容里,除了几支知名的民谣和轻摇滚乐队,还有一个名字让她指尖一顿——“破晓”乐队。

      她对这个乐队有印象。秦屿曾经疯狂安利过,说是一支非常硬核的摇滚乐队,歌词充满社会批判,现场炸裂,主唱嘶吼起来“能掀翻屋顶”。

      秦屿当时还说:“阿砚那家伙,别看现在人模狗样当警察,大学时可是‘破晓’的铁杆粉,追过他们所有线下演出,还会吼两句呢!”

      记忆的闸门打开。林月想起那晚,陈砚唱《Perfect》时温柔深情的模样,实在很难和“嘶吼”“炸裂”联系起来。

      但秦屿的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一个念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涟漪。

      她想象大学时的陈砚,还没穿警服,站在人群里,随着激烈的鼓点摇晃,跟着嘶吼,周身是不曾被责任打磨过的锋利与不羁。

      那是她从未见过,却无比好奇的陈砚。

      她查了“破晓”乐队的资料,听了他们的歌。确实很硬核,鼓点像心跳,吉他失真音墙厚重,主唱的嗓音粗粝,歌词里满是棱角。

      她听着,试图在那些躁动的音符里,拼凑出另一个维度的陈砚。

      周一晚上,她点开了陈砚的对话框:“陈警官,在忙吗?”

      没有立刻回复。林月放下手机,去洗澡,吹头发,内心却像等待考试成绩公布。

      半小时后,手机响了。
      陈砚:“刚回队里。怎么了?”

      林月深吸一口气,打字:“同事给了我两张国庆期间中山陵音乐节的票,10月3号那场。我看了下阵容,好像有支乐队叫‘破晓’?我记得秦屿提过,你大学时好像挺喜欢他们的?”

      她特意点出秦屿和“大学时”,既解释了消息来源,又给了对方一个无需承认或否认的回旋余地。

      这一次,陈砚的回复间隔了更长的时间。

      陈砚:“‘破晓’?他们还在演?”

      语气里带着一丝明显的讶异,和……某种被触动的怀念。

      林月快速回复:“嗯,海报上有他们。我还没听过现场,有点好奇。你……国庆期间有空吗?如果没任务,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她把邀约的主动权交给他,这是林月的细腻——因为你的喜好,引发了我的好奇。我想去看看那个让你曾经热血沸腾的世界。

      陈砚的回复这次来得很快:“3号……应该可以。”

      他没有犹豫,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林月嘴角扬起:“好。那票我留着。具体时间地点我晚点发你。”

      陈砚:“嗯。”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怎么想起请我看这个?”

      林月看着这个问题,指尖在屏幕上停留。她想回答“正好有票”,或者“想听听不同的音乐”。

      但最后,她选择了一种更坦诚,也更具试探性的回答:

      “因为想看看,能让你在大学时追着跑的乐队,现场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补充了一个小兔子咧嘴笑的表情。

      这一次,陈砚沉默了足足五分钟。

      然后,林月的手机屏幕亮起,只有一个字:

      “好。”

      国庆长假的前两天,南京城浸泡在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里。

      雨丝细密,带着入骨凉意,把梧桐叶洗成深沉的黄褐色。

      10月2号晚上,陈砚发来消息:“明天下午四点,我去接你。音乐节在户外,穿暖和点,可能要站很久。”

      言简意赅,却考虑周全。

      林月回:“好。需要我带什么吗?”

      “不用。我都准备了。”

      这个“都准备了”,让林月心里那簇火苗跳了一下。明明是她先提出来的,他却考虑的周全。

      但是是她约的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准备吧。要不,做点小点心?

      她在楼下超市的烘焙区站了好久,最后买了黄油、低筋面粉、淡奶油、柠檬,还有一小包蔓越莓干。

      不做复杂的甜品,而是她最拿手的、也是最稳妥的——柠檬蔓越莓司康。

      司康很友好,失败率低,冷热皆宜,适合外带。而且它有种质朴的、居家的温暖感,不会像精致的法甜那样显得刻意。

      面粉筛入盆中,发出细沙般的声响。冰凉的黄油切成小块,用指尖快速揉搓进面粉里,直到混合物呈现出粗玉米粉的质感。

      加入细砂糖、泡打粉、盐,轻轻拌匀。然后倒入淡奶油和打散的蛋液,用刮刀以最少的次数翻拌成团——过度搅拌会让司康变硬。

      最后撒入蔓越莓干和柠檬皮屑,面团在案板上轻轻按压成型,切成三角块,刷上蛋液。

      烤箱预热,设定190度,20分钟。

      等待的时间里,她洗干净手,坐在厨房的小吧台边,看着烤箱里渐渐膨胀、表面泛起金黄的司康。甜香混合着柠檬的清新气息,慢慢填满小小的厨房。

      她忽然想,陈砚不喜欢甜食。

      但没关系,她想。带去了,他想吃就吃,不想吃也没关系。

      “叮——”

      烤箱计时器响了。她戴上隔热手套取出烤盘,司康烤得恰到好处:表面金黄酥脆,侧面能看到蓬松的分层,蔓越莓干像红宝石般点缀其中,柠檬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等司康稍微冷却,挑了两块最漂亮的,用烘焙纸仔细包好,放进一个小巧的牛皮纸袋里。

      又用保温袋装了两个保鲜盒——一盒是切好的水果,一盒是咸口的零食。

      林月把食物袋放进冰箱。期待明天。

      10月3日下午,林月把早就准备好的背包又检查了一遍:充电宝、纸巾、一小瓶驱蚊水、备用隐形眼镜盒、还有那个装着司康和零食的保温袋。

      想了想,她又塞进去一小盒薄荷糖——喊累了吃一颗,也提神。

      然后,她站在衣柜前,犯了难。

      音乐节,户外,可能要站很久,还有……他。

      最后她选了件米白色的加绒卫衣,外面套一件橄榄绿色的工装夹克,下身是修身的深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已经穿得半旧的黑色马丁靴。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

      对着镜子看了看,林月觉得这身打扮足够舒适,也足够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

      下午四点整,陈砚的车准时停在楼下。

      林月下楼时,看见他靠在车边等她。他今天没穿那些显得过于正式或冷硬的衣服,而是一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外面套了件黑色的战术夹克,下身是深色工装裤和一双看起来就很好走的登山靴。

      整个人挺拔依旧,却多了些随性的帅气。

      “等很久了?”林月走过去,手里提着她的保温袋。

      “刚到。”陈砚的目光在她手中的袋子上停留了一瞬,“这是什么?”

      “我自己做的一点吃的。”林月说得自然,“音乐节要站很久,怕中间会饿。你要是不嫌弃,可以一起吃点。”

      陈砚看着她,眼神里有细微的讶异,“谢谢。”他接过袋子,“上车吧,路上可能会堵。”

      车子汇入国庆出游的车流。果然堵,从城区开往中山陵的路段,车辆密密麻麻,缓慢挪动。

      车厢里很安静,陈砚开了车载音响,放的却不是音乐,而是一档法律类播客节目。主持人语速平稳,正在分析一桩经济案件。

      林月有些意外:“你平时听这个?”

      “嗯。”陈砚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工作需要,也习惯了。”

      “那……‘破晓’呢?”林月试探着问,“还听吗?”

      陈砚沉默了几秒。前方红灯,他缓缓停下,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

      “很久没听了。”他开口,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感慨,“工作之后,听的都是案子分析、审讯技巧、或者……这种法律节目。摇滚乐太吵,不适合需要随时保持清醒的脑子。”

      他说得平淡,但林月听出了其中微妙的情绪——不是不喜欢了,而是被生活、被职业,选择性搁置了。

      “那今天……”她轻声问,“算是重温旧梦?”

      陈砚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算是吧。”他说,“谢谢你记得。”

      这句“谢谢你记得”,让林月的耳朵微微发热。她转头看向窗外,雨后的天空依然阴沉,但云层缝隙里透出一点稀薄的阳光。

      车子在拥堵中缓慢前行,等他们终于开到中山陵音乐节停车场时,已经快五点半了。演出是六点开始。

      陈砚停好车,从后备箱拿出双肩包背在肩上。林月注意到,他肩上的双肩包鼓鼓囊囊的,看起来装了不少东西。他又接过林月手中的保温袋。“我来拿。”

      “不用,这个不重……”

      “给我。”他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你跟着我就好。”

      林月只好松手。

      “走吧。”他锁好车,很自然地走到林月外侧。

      音乐节的入口已经排起了长队。人群以年轻人为主,穿着各色潮服,脸上画着彩绘,头发染成张扬的颜色,空气里弥漫着兴奋的躁动感。

      林月和陈砚走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太干净,太沉稳,像是误入另一个世界的访客。

      但陈砚似乎很适应。他护着林月避开几个嬉闹奔跑的少年,排队、验票、安检,动作流畅自然。过安检时,工作人员要求开包检查,陈砚拉开双肩包拉链——里面除了他准备的雨衣、耳塞、水,还有林月的保温袋。

      “自己做的?”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女孩,看到保温袋里的食物,好奇地问。

      “嗯。”林月点头。

      女孩笑着放行:“祝你们玩得开心!”

      进入园区后,巨大的音乐声扑面而来——主舞台正在暖场,电子乐的低音炮震得脚下的草地都在微微颤抖。

      “饿吗?”陈砚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微微提高音量,“离演出开始还有一会,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林月点头。两人在园区里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一片小山坡上的草坪,这里地势稍高,能看到舞台,又不会被拥挤的人群打扰。

      陈砚从背包里拿出一块防潮垫铺开:“坐这儿吧。”

      林月有些意外——他连这个都准备了。她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包里往外掏东西:一包湿巾、一次性雨衣、降噪耳塞,还有她的保温袋。

      “你先吃点。”陈砚把保温袋递给她,“我去买点喝的,马上回来。”

      “好。”林月接过来打开保温袋,取出保鲜盒。司康还带着一点点温,柠檬的清香混合着黄油的奶香散发出来。她掰了一小块尝了尝——外酥内软,甜度适中,蔓越莓的酸和柠檬的清新平衡得很好。

      正吃着,陈砚回来了,手里端着两杯热饮——一杯热可可,一杯美式咖啡。

      “给。”他把热可可递给她,“天冷,喝点热的。”

      “谢谢。”林月接过,杯身的温暖透过纸杯传到掌心,“这个是给你的。”她把装着司康的保鲜盒往他那边推了推,“我自己做的柠檬蔓越莓司康,不太甜,你可以尝尝。”

      陈砚看着盒子里金黄色的三角块,上面点缀着红色的蔓越莓干,看起来确实诱人。他沉默了两秒,拿起一块。

      林月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她不确定他会不会喜欢,甚至不确定他会不会吃。

      陈砚咬了一口。

      他吃得很慢,咀嚼的动作仔细而认真。林月几乎能看见他喉结滚动的弧度。

      “怎么样?”她轻声问。

      陈砚咽下口中的食物,看向她:“很好吃。”

      语气很平淡,但林月听出了真诚。他不是在客套——如果是客套,他会说“不错”“挺好”,而不是“很好吃”。

      “真的?”她眼睛亮了起来,“你喜欢?”

      “嗯。”陈砚又咬了一口,“甜度刚好,柠檬味很清新。口感……很扎实,但不干。”

      这个评价很专业,林月笑了:“你是第一个这么认真评价我做的司康的人。”

      陈砚看着她笑,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我很荣幸。”

      他又吃了一块,配着美式咖啡。林月注意到,他喝咖啡不加糖不加奶,就是纯粹的黑咖啡——很符合他的风格。

      两人坐在山坡上,看着远处舞台上变幻的灯光,听着隐约传来的音乐,分享着简单的食物。夕阳完全沉下去了,天空从橘粉色渐变成深蓝,第一颗星星在远处亮起。

      “你经常自己做这些?”陈砚问,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司康上。

      “嗯,算是爱好。”林月小口喝着热可可,“做甜点很解压。看着面粉变成面团,面团在烤箱里膨胀,最后变成能吃的东西……整个过程很治愈。”

      陈砚点点头。

      “你呢?”林月侧头看他,“除了听‘破晓’,大学时还有什么爱好?”

      这个问题让陈砚沉默了一会儿。他喝了一口咖啡,目光投向远处的舞台。

      “打球。”他说,“篮球,排球,组乐队……都是瞎玩。”

      “秦屿说你当年很受欢迎。”林月试探着说,带着一点玩笑的意味。

      陈砚的耳根在暮色中微微泛红:“他夸张。”

      “我才不信。”林月笑了,“你吉他弹得那么好,唱歌也好听,人长的又帅,怎么可能不受欢迎。”

      陈砚没接话,只是又咬了一口司康。但林月看见,他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些。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主舞台的灯光璀璨炫目,音乐的节奏越来越快,人群开始随着节拍摇晃。

      林月和陈砚收拾好东西,走向观看区。他们站在靠后的位置,这里视野好,也不会被拥挤的人群推搡。

      暖场乐队是一支流行摇滚,旋律轻快,主唱很会调动气氛。林月跟着音乐轻轻摆动身体,偶尔侧头看陈砚。

      他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站姿放松,目光落在舞台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是专注的。

      “你喜欢这种吗?”林月凑近他耳边问。

      陈砚低头看她,也靠近她耳边回答:“还行。旋律不错。”

      他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混着音乐节现场的喧嚣,让林月的耳根瞬间红了。她点点头,没再说话。

      时间在音乐和灯光中流逝。暖场乐队结束,下一支是民谣组合,气氛变得舒缓。人群安静下来,有人点亮了手机的手电筒,星星点点的光在夜色中摇曳。

      陈砚就在这时,忽然开口:“我以前,没想过还会来这种地方。”

      林月转头看他。他的侧脸在舞台远远投射过来的光线中,明明暗暗。

      “为什么?”她问。

      “觉得……不适合了。”陈砚的声音很平静,“警察的身份,和这种场合,好像不太搭。太闹,太无序,太……释放。”

      他用的词很中性,但林月听懂了。他的工作需要秩序,需要控制,需要时刻绷紧神经。而音乐节,是秩序的反面,是情绪的出口,是失控的边缘。

      “那你今天,”林月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陈砚沉默了很久。民谣歌手在台上唱着一首关于远行的歌,吉他和弦简单干净。

      “感觉……”他缓缓地说,“像是把很久没打开的一扇门,推开了一条缝。有点陌生,但……不坏。”

      他说得很含蓄,但林月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她看着他,忽然很想伸手,去碰碰他紧握在口袋里的手。可以

      八点整,主持人报幕:“接下来,让我们欢迎——‘破晓’!”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口哨声。灯光骤变,从温柔的暖黄变成凌厉的红与黑。

      三个身影走上舞台——主唱兼吉他手是个精瘦的男人,留着长发,眼神桀骜;贝斯手是个光头,面无表情;鼓手是个女孩,扎着脏辫,手臂上纹满了图案。

      没有废话,没有互动。主唱拨动琴弦,一声尖锐的失真音划破夜空。

      紧接着,鼓点和贝斯同时炸响。

      声音大到林月感觉胸腔都在共振。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然后想起陈砚给的耳塞,赶紧拿出来塞上。世界瞬间被隔开一层,声音依然震撼,但不再刺耳。

      她看向陈砚。他没戴耳塞,就那样站在声浪的中心,微微眯着眼,目光紧紧锁定舞台。

      第一首歌是《锈蚀的齿轮》。歌词尖锐,批判工业时代的异化,主唱的嘶吼像是要把喉咙撕裂。吉他沉重而循环,鼓点密集如暴雨。

      林月不太能欣赏这种音乐。太吵,太压抑,太愤怒。

      但她看着陈砚。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林月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他的下颌线绷紧,眼神里不再是平日的冷静克制,而是涌动着一种……近乎野性的专注。他的手指在身侧,随着鼓点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大腿外侧。

      他在听。不仅仅是用耳朵,是用整个身体,用那些被职业和责任尘封已久的、属于年轻人的热血和反叛。

      第二首歌更激烈。人群开始跳跃碰撞,前排的乐迷甩着头,嘶吼着跟唱。声浪和热浪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充满了汗水和狂热的气息。

      一个蹦跳的少年不小心撞到了林月。陈砚几乎是瞬间反应,手臂一伸,将她稳稳地护在怀里,同时用身体挡住了那个少年的二次冲撞。

      “没事吧?”他在她耳边大声问。

      林月靠在他胸前,能感觉到他沉稳的心跳和隔着衣物传来的体温。周围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疯狂的人群,但她在这个小小的庇护所里,感到无比安全。

      “没事。”她摇头。

      陈砚没有立刻松开她,而是保持着那个保护的姿态,直到那阵骚动过去。他的手臂坚实有力,身上的味道干净清冽,和周围浑浊的空气截然不同。

      第三首歌,是一首相对慢一点的歌,叫《午夜公路》。前奏是长长的、带着孤独感的吉他solo。主唱没有嘶吼,而是用一种沙哑的、诉说般的嗓音唱:

      “引擎熄灭在零点三十分,
      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条路没有尽头,
      就像有些问题没有答案。
      但我还是得开下去,
      带着锈蚀的躯壳,
      和一颗不肯投降的心脏……”

      这首歌的旋律里,有罕见的脆弱和疲惫。

      林月感觉到,陈砚的身体,在她身边微微僵硬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见他望着舞台,眼神很深,很深。那里面不再是刚才被点燃的热血,而是某种更沉重、更复杂的东西——共鸣,理解,或许还有……感同身受。

      一个刑警,日夜面对着没有答案的罪恶,行走在黑白模糊的边界,带着责任和伤痕,继续“开下去”。

      这首歌,唱进了他心里。

      林月悄悄地,从耳塞里拔掉一边。她想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声音,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音乐流淌进来。嘶哑的嗓音,失真的吉他,沉重的鼓点。还是吵,还是压抑。

      但这一次,她好像听懂了那么一点点。

      “破晓”演了四十分钟。最后一首歌,是他们的代表作《破晓时分》。全场大合唱,主唱把话筒指向观众,嘶吼和呐喊汇成一片海洋。

      陈砚没有跟唱。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听着,像一座沉默的礁石,任由声浪拍打。

      演出结束,灯光亮起。人群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和安可声。但“破晓”没有返场,干脆利落地下了台。

      音乐节的喧嚣还在继续,下一支乐队已经准备上场。但林月觉得,属于他们的那个章节,已经结束了。

      她摘下耳塞,世界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

      陈砚也终于动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她。舞台变幻的灯光掠过他的脸,林月看见他眼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情绪,像退潮后湿润的沙滩。

      “走吧?”他开口,声音有些哑。

      “嗯。”林月点头。

      两人随着人流慢慢往外走。气氛和来时截然不同——不再有期待的躁动,取而代之的是释放后的疲惫和满足。很多人还在兴奋地讨论刚才的演出。

      走到相对安静的停车场区域,音乐声被远远抛在身后。夜风带着凉意吹来,林月打了个小小的寒噤。

      陈砚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拿出那件一次性雨衣,展开,披在她肩上。“穿上,挡风。”

      林月乖乖穿上。雨衣很大,把她整个人裹在里面,带着塑料的味道,但确实暖和了不少。

      “谢谢。”她小声说。

      陈砚没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他的步伐比来时慢了些,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世界忽然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陈砚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平复什么。

      林月也没有催他。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还捏着那副耳塞。

      良久,陈砚睁开眼。

      “谢谢你,林月。”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真诚,“带我来这里。”

      “是我该谢谢你,”林月转头看他,“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你。”

      陈砚也转过头,目光在昏暗的车厢里和她相遇。“什么不一样?”

      “更……真实。”林月想了想,说,“或者说,更完整。不只是陈警官,不只是萱萱的小叔叔,也是……会听‘破晓’,被某句歌词击中的陈砚。”

      陈砚看着她,眼神在黑暗里格外深邃。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短,几乎看不见,但林月捕捉到了。

      “那首歌,”他忽然说,“《午夜公路》。”

      “嗯?”

      “写歌的人,是因为失恋。”陈砚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案情,“但我听到的,是别的东西。”

      “是什么?”林月轻声问。

      陈砚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月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说:“是坚持。”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带着磨损的零件,继续开下去。”

      这个词的选择,微妙而精准地展现了陈砚的性格内核——他不自怜,不渲染悲情,他看到的不是情绪,是行动,是责任,是“必须做下去”的事实。

      林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说“你很了不起”,想说“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累”,想说“我懂”。

      但最终,她没有立刻用语言回应。

      她只是低头,在自己随身背着的帆布小包里翻找了一下。那里面装着她以备不时之需的小物件:充电宝、纸巾、一小瓶免洗洗手液、还有……一盒薄荷糖。

      是很普通的牌子,铁质的小方盒,打开后里面是一颗颗独立包装的白色糖片。

      林月撕开一颗的包装,但没有自己吃。她将那颗小小的、方形的薄荷糖,轻轻放在了自己和陈砚之间的中控台上,靠近他那一侧的位置。

      糖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白色光泽,散发出清凉的薄荷香气。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陈砚。

      她的眼神很静,很清澈,仿佛在说:我在这里,我听见了。你的“坚持”,我看见了。

      她没有递给他,没有说“吃颗糖吧”,更没有试图用任何肢体接触去传递安慰。

      她只是把一颗糖放在那里。

      选择权在他。

      陈砚的视线先是落在那颗薄荷糖上。白色的糖片在深色皮革的衬托下,像夜幕里一颗安静的小星星。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林月。

      两人的目光在安静的车厢里相遇。远处音乐节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而这片小小的空间里,只有薄荷糖清凉的气息在弥漫。

      陈砚看了她几秒,眼神很深,像是在解读这个简单举动背后的所有密码。

      然后,他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了那颗薄荷糖。

      他的动作很慢,指尖稳定。糖片很小,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几乎看不见。

      他没有立刻吃,而是捏着它,在指间转了转,感受着糖片光滑坚硬的触感,和透过包装纸隐约传来的凉意。

      林月的心跳微微加快,但她没有移开视线,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陈砚撕开了那颗糖的包装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将糖片放入口中。

      瞬间,清凉的薄荷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甜,冲散了之前音乐节现场残留的烟尘气和喉咙的干涩感。

      他微微闭上眼睛,感受了片刻。

      再睁开时,他看向林月,很轻地点了下头。

      没有说“谢谢”,没有评价“好吃”,只是一个简单的颔首。

      他接受了这份关怀,读懂了她的心意,并且用他的方式,给予了回应。

      林月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陈砚。”她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也更稳。

      “嗯?”

      “下次,”林月看着他,眼神温柔而坚定,“如果觉得累了,不用听这么吵的音乐。可以……听点别的。或者,什么都不听。”

      她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种清澈的真诚:“我可以安静地陪你坐着,就像现在这样。”

      陈砚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潭。这一次,林月清晰地看见,那潭深水的表面,漾开了一圈温柔的涟漪,不再转瞬即逝,而是缓缓扩散。

      他点了点头,很慢,很郑重。

      “好。”他说。

      然后,他重新握紧方向盘,发动了车子。“送你回去。”

      车子平稳地驶离停车场,汇入城市夜晚的车流。

      车厢里依旧安静,但那种安静不再是空白或尴尬,而是一种充盈的、舒适的静谧。

      陈砚开着车,薄荷糖的清凉感还停留在舌尖和喉咙里。那股味道很普通,却莫名地让人觉得……清爽,干净,像雨后的空气。

      他偶尔用舌尖抵一下糖片,感受它慢慢变小,清凉感持续释放。

      林月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霓虹,嘴角的弧度一直未消。

      她能听见身旁偶尔传来极轻微的、糖片在口腔里转动的声音,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薄荷香。

      车子停在林月家楼下。

      “到了。”陈砚停稳车,转头看她。

      林月解开安全带,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很轻地说:“路上小心。今天……谢谢你准备的耳塞和雨衣。”

      “不客气。”陈砚说,“司康很好吃。谢谢。”

      林月笑了:“下次再做别的给你尝尝。”

      “好。”陈砚点头。

      林月推开车门,夜风灌进来,带着凉意。她拢了拢身上的雨衣——下车前忘了脱,但现在也不想脱了。

      “晚安。”她站在车外,对他挥挥手。

      “晚安。”陈砚看着她。

      林月转身走进楼道。声控灯一层层亮起,又一层层熄灭。

      陈砚坐在车里,看着她房间的灯亮起,又在窗前短暂停留,然后拉上窗帘。

      他没有立刻离开。

      他感受着口中最后一点薄荷糖融化殆尽,那股清凉感从舌尖蔓延到胸腔,让整个人的疲惫都似乎被洗涤了一遍。

      然后,他伸手,从副驾驶座上拿起那个保温袋——林月下车时忘了带走。

      袋子里还剩下两块司康,用烘焙纸仔细包着。他打开纸包,司康已经凉了,但柠檬的清香依旧。

      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凉了的司康口感更扎实,但依然好吃。黄油的香气,蔓越莓的酸甜,柠檬的清新,在口腔里混合成一种朴素的、温暖的滋味。

      他慢慢吃完了一块,又拿起第二块。

      就这样,在安静的夜色里,一个人吃完了一个不爱吃甜食的人绝不会碰的、两块甜点。

      然后,他把纸袋仔细折好,放进自己的背包里。

      就这样,在彻底的安静里,坐了几分钟。

      什么也不想,只是感受着这片寂静,和口腔里残留的、干净的甜味与清凉。

      几分钟后,他启动车子,驶入夜色。

      口腔里的味道早已消失,但那种被理解、被陪伴、被温暖对待的感觉,却留在了心里,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寂静的土壤里,安静地埋下了根。

      而他知道,这颗种子,已经破土而出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