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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一周后,林月的智齿伤口基本愈合,终于能正常吃饭了。

      陈砚送来的那套软头餐具,也被她洗干净收起来。

      他每天都会发消息来问她恢复得如何。

      “今天怎么样?”
      “还疼吗?”
      “记得按时吃饭。”

      她每次都认真回复:
      “好多了,谢谢。”
      “不疼了,就是还有点别扭。”
      “吃过了,你呢?”

      像某种默契的仪式。

      周五下午,陈砚刚结束一个案情分析会。

      他回到办公室,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是萱萱班主任发来的群消息,是这周社团教的新歌视频。

      陈砚睁开眼,点看视频看了几秒,然后打开通讯录,找到周婉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嫂子,”他的声音带着工作后的疲惫,但语气很平稳,“我今天想去接萱萱放学。”

      电话那头,周婉似乎轻笑了一下。“好啊,我正愁今天艺术馆有个临时会议,可能要晚点才能去接她。你直接去学校?”

      “嗯。”

      “那你接了她,直接带她回家吧。”周婉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刘婶今天买了很好的鲈鱼,晚上在家吃饭。你哥也说今天会早点回来。”

      陈砚应道:“好。”

      挂了电话,他看向窗外。夕阳正在下沉,

      他抓起车钥匙,起身离开办公室。

      师范附小门口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家长们三两两地聚在校门外,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般欢快地跑出来。

      陈砚把车停在老地方,没下车,只是降下车窗,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那个熟悉的出口。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薄呢大衣,里面是简单的黑色毛衣,比警服少了些威严,多了些儒雅——如果忽略他周身那种挥之不去的、属于执法者的锐利气场的话。

      萱萱是第一批出来的孩子之一。她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地跑在最前面,一眼就看到了陈砚的车,立刻欢呼着冲过来。

      “小叔叔!”

      陈砚下车,弯腰抱起她。“今天这么高兴?”

      “林老师今天表扬我了!”萱萱搂着他的脖子,小脸红扑扑的,“她说我唱歌进步最大!”

      陈砚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是吗?那很厉害。”

      他抱着萱萱,目光却在人群中搜寻。然后,他看到了她。

      林月穿了件浅咖色的高领毛衣,配一条深灰色的针织长裙,外面套着那件米白色的风衣。

      她正和一位家长说话,微微侧着头,表情专注。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身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边。

      陈砚站在原地,没动。

      萱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刻挥手:“林老师!林老师!”

      林月闻声转头,看到他们时,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绽开笑容。她对那位家长说了句什么,然后朝他们走来。

      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动她的发丝和衣角。

      “陈警官。”她在他们面前站定,仰头看他,眼里有浅淡的笑意,“又来接萱萱?”

      “嗯。”陈砚点头,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她脸颊的肿胀已经完全消了,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很多。“林老师今天下班早?”

      “刚把合唱团的孩子送走。”林月说着,很自然地抬手替萱萱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萱萱今天表现特别好,新教的歌曲一下子就学会了。”

      萱萱立刻挺起小胸膛,满脸骄傲。

      陈砚看着她细长的手指划过萱萱的额发,他忽然想起那套硅胶餐具。

      “伤口,”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完全好了吗?”

      林月微微一怔,随即笑了,那笑容里有感激,也有点不好意思。“好了,早就能正常吃饭了。还要谢谢您之前……”她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套餐具,“……送来的那些东西,帮了大忙。”

      “不客气。”陈砚说得很简短,但目光一直没离开她的眼睛,“能用上就好。”

      一阵风吹过,林月下意识地拢了拢风衣。

      陈砚几乎要抬手去帮她拉高衣领,手指动了动,最终没伸出去。

      “天气转凉了,”他说,“林老师注意保暖。”

      “您也是。”林月应道,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轻声说,“您看起来有点累,最近工作很忙吗?”

      陈砚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沉默了两秒,然后很诚实地点头:“嗯。”

      “那要注意休息。”林月的声音很轻,但很认真,“身体最重要。”

      这句话很平常,但陈砚听着,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哑。

      萱萱这时扭了扭身子:“小叔叔,我饿了。”

      陈砚回过神,对林月说:“那我们不打扰林老师了。”

      “好,路上小心。”林月微笑,又对萱萱挥挥手,“萱萱再见,周一见。”

      “林老师再见!”萱萱用力挥手。

      陈砚抱着萱萱转身过马路。走到车边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林月还站在原地,正低头看手机,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他看了两秒,然后拉开车门,把萱萱放进去。

      车子驶离学校,汇入傍晚的车流。萱萱在后座哼着今天新学的歌,调子跑得没边,但唱得很开心。

      陈砚从后视镜里看她,忽然开口:“萱萱。”

      “嗯?”萱萱停下来。

      “林老师……”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在学校,对你们好吗?”

      “好啊!林老师最好了!”萱萱立刻说,“她从来不对我们大声说话,还总是笑着。我们班的小朋友都喜欢她!连最调皮的豆豆都听她的话!”

      “小叔叔,”萱萱扒着座椅靠背,小脑袋凑过来,“你是不是也喜欢林老师啊?”

      陈砚的手一抖,车子轻微地晃了一下。他立刻稳住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瞪了侄女一眼:“坐好。”

      萱萱吐了吐舌头,坐了回去,但还在嘀咕:“我觉得林老师也喜欢小叔叔。她今天看到你来,笑得可开心了。”

      陈砚没接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但耳根处,有那么一点点,不易察觉地,红了。

      车子驶入别墅区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庭院里的灯自动亮起,暖黄的光照亮石板路和两侧的灌木。

      刘婶听见车声,已经开了门。“阿砚回来啦?萱萱,快进来,奶奶做了你爱吃的蛋羹。”

      萱萱欢呼着跑进去。陈砚跟在后面,在玄关换鞋。

      周婉从楼上下来,她已经换下了白天的职业装,穿了件柔软的浅紫色居家服,长发松松地绾在脑后。

      “回来啦?”她笑着走过来,先摸了摸萱萱的头,然后看向陈砚

      “你那位朋友恢复得怎么样?”

      “好了。”

      周婉点点头,没再多问。“你哥在书房,马上下来。先去洗手吧,准备吃饭了。”

      餐厅里,长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

      四菜一汤,简单却精致:清蒸鲈鱼、白灼菜心、糖醋小排、蒜蓉西兰花,还有一盅炖得奶白的山药排骨汤。

      刘婶的手艺向来好,食物的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里,是实实在在的家的味道。

      陈墨下来时,已经换上了深蓝色的家居服。他与陈砚有五六分相似,但气质更沉稳,眉宇间有着常年处理商业事务沉淀下来的持重。见到弟弟,他点点头:“来了?”

      “哥。”陈砚应道。

      兄弟俩的交流向来简洁。陈墨走到主位坐下,周婉自然地坐在他旁边,萱萱有自己的儿童座椅,陈砚则坐在陈墨的对面。

      晚餐起初进行得很平静。周婉细心地给萱萱挑鱼刺,陈墨偶尔问陈砚几句工作上的事,陈砚回答得简短,但很认真。

      灯光是暖黄色的,落在餐桌上,食物蒸腾起的热气在光线下袅袅升腾。墙上的抽象画在光影中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层次,那是陈墨早年收藏的作品,笔触里还有未被完全驯服的野性。

      萱萱吃到一半,忽然抬起头,大眼睛在爸爸妈妈和小叔叔之间转了一圈,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用清脆的童声宣布:

      “妈妈,爸爸!今天小叔叔去学校接我,还和林老师说话啦!说了好久呢!”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周婉夹菜的手停在半空,随即神色自若地继续,把挑好刺的鱼肉放到萱萱碗里,语气温柔得像在讲睡前故事:“是吗?就是上次文艺演出,给你们弹钢琴伴奏的那位林老师?”

      “对呀!就是林老师!”萱萱用力点头,小脸上洋溢着分享秘密的兴奋,“林老师今天穿的衣服也好好看!香香的!她还对我笑,摸我的头啦!小叔叔和林老师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像平时那样皱眉头哦!”

      陈砚握着筷子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专注地盯着碗里的米饭,仿佛那是什么需要深度研究的证物。

      他能感觉到兄嫂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陈墨的。

      一直沉稳用餐的陈墨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汤碗。陶瓷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克制的声响。

      他拿起洁白的亚麻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这个动作让他接下来的话显得更加郑重。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餐桌对面的弟弟。那目光里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份作为兄长和家族一份子的深沉考量。

      “阿砚,”陈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分量,回荡在安静的餐厅里,“接萱萱放学,和老师沟通是应该的。这位林老师,听萱萱提起过几次,是个很负责的老师。”

      他话锋微微一顿,像是给陈砚,也给自己一个缓冲的余地。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庭院里的灯光在玻璃上反射出模糊的光斑。

      “不过,”陈墨继续,语气依旧平稳,却比刚才更直白了几分,“爸妈,尤其是妈,对你的终身大事一直很上心。”

      他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更具体的切入点:“上次李伯伯家的女儿从英国留学回来,妈还特意提过,说那孩子知书达理,学的又是法律,将来无论对你的事业还是对家里,都能有助益。”

      他没有提“门当户对”四个字,但“李伯伯家的女儿”、“留学”、“法律”、“助益”这些词,已经清晰地划出了一条线。

      这不是命令,甚至不是要求,只是一种现实的提醒。

      陈砚终于抬起头,迎上哥哥的目光。兄弟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无声地交换着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信息。

      陈墨的眼神复杂,那里有对弟弟的关爱,有自身经历的无奈,更有一种对家族规则根深蒂固的认知。

      陈墨比陈砚年长七岁,他见证了父母从创业到守业的全部艰辛,也亲身经历了从艺术梦想向商业责任的转身。他娶了青梅竹马的周婉,门当户对,情深意重,这已经是这个圈子里难得的幸运。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幸运”背后,是个人意志对家族责任的让渡,是梦想向现实的妥协。

      “哥,”陈砚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林月是萱萱的老师,我很尊重她。”

      他巧妙地避开了关于“终身大事”的直接回应,将关系界定在“尊重”层面,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坚定地补充道,“至于我自己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

      陈墨看着他,灯光下,弟弟的脸部线条比他记忆中更加硬朗,眼神里的坚定是他熟悉的——从小到大,陈砚决定的事,几乎没有改变过。

      无论是放弃家里安排的出国读商科,执意报考警校;还是毕业后拒绝进入家族企业,选择从基层民警做起。

      “你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最后,陈墨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语气里有叹息,也有一种兄长式的、无奈的认可。

      周婉适时地介入,她微笑着给陈墨盛了碗汤,语气轻快地将话题引开:“好了好了,吃饭的时候不说这些。阿砚,尝尝这个汤,刘婶炖了三个小时呢。对了,我们艺术馆下个月有个北欧玻璃艺术展,展品非常精美,你们有空可以来看看。”

      她说着,又给陈砚夹了块糖醋小排:“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多吃点。”

      萱萱完全没察觉到大人间的暗涌,还在兴致勃勃地说:“林老师下周要教我们唱新歌啦!是英文歌哦!”

      晚餐在周婉的努力下,表面上恢复了平和。但那一刻餐桌上的暗涌,已经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水,悄然扩散,无法收回。

      饭后,陈墨去了书房处理邮件。周婉陪着萱萱在客厅玩拼图,小姑娘坐在地毯上,专注地把一块块碎片拼凑成完整的图案。

      陈砚没有久留的意思。他走到玄关,正准备换鞋,周婉走了过来。

      她塞给陈砚一盒桂花糕,“刘婶做的,给你当明天早餐。”

      “谢谢嫂子。”陈砚接过。

      周婉看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阿砚,你哥的话,你要听,但不必全听。他只是……比你更早见识过现实的重量。”接着转了语气,带着一丝揶揄:“阿砚,那餐具…”声音压得很低,“就是给林老师的吧?”

      陈砚的动作顿住了。他抬眼看向嫂子,灯光下,周婉的眼眸温柔而了然,没有调侃,只有理解和淡淡的欣慰。

      他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嗯。”

      周婉笑了,这次的笑容更加舒展和温暖。“挺好的。”

      “但是,”她继续说,目光温柔而清明,“你要想清楚,你能给的,和她想要的,是不是同一样东西。还有……如果选了,就别回头。”

      陈砚握紧手中的纸袋和密封袋,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嫂子。”他说。

      周婉笑了,“路上开车小心。”

      陈砚换好鞋,推开门。秋夜的凉意瞬间涌来,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他回头看了一眼,周婉还站在玄关的灯光里,对他挥了挥手。

      他转身,步入夜色。

      车门关上,引擎启动。车子缓缓驶离别墅区,汇入城市夜晚的车流。车窗外的霓虹闪烁,高楼里的灯光如星点般散落。

      哥哥的话还在耳边,现实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他想起林月站在夕阳里的样子,想起她笑着说“身体最重要”时的眼神,想起她弹吉他时整个人在发光的状态——

      那个世界,和他从小被教导要适应的世界,完全不同。

      那里没有算计,没有权衡。只有音乐,只有真诚,只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本真的吸引。

      红灯亮起,车子停下。

      陈砚松开握着密封袋的手,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和林月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她下午发的:“今天谢谢您来接萱萱。”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然后打字:
      “下周有空吗?秦屿的酒吧有爵士乐演出。”

      发送。

      几乎是在同时,绿灯亮起。他放下手机,踩下油门。

      车子驶向前方,驶入更深的夜色,也驶向一个或许充满荆棘、但他已决心踏上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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