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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雷殛道心(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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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在谢烬冲入雷劫范围的瞬间,化为一片灼目的纯白与震耳欲聋的轰鸣。
时间与空间仿佛都被这煌煌天威碾碎、重组。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意识被撕扯成亿万碎片,在毁灭的雷霆风暴中飘摇。每一寸感知都被极致的痛苦占据,那是远超魔种反噬、远超蚀魂瘴气侵蚀的,来自天地法则最根本的排斥与净化之力。
他“看”到自己的魔元在紫色雷光中如同冰雪消融,发出凄厉的哀鸣;他“听”到自己骨骼碎裂、经脉焦枯的可怕声响;他更“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铁,正在被锻打、被淬炼、被剥离掉所有不属于此世法则的“杂质”——那源自魔尊的暴戾,那与幽冥烛照的牵连,那蚀魂瘴气留下的印记……
这就是天罚。针对一切“禁忌”的终极裁决。
他要死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濒临破碎的意识中。与飞升失败时的不甘不同,这一次,竟带着一种荒谬的平静。死在追寻力量的路上,死在宿敌面前,似乎……也不算太坏。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湮灭于雷光的前一刹那——
一股微弱却坚韧无比的力量,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悄然探出的藤蔓,缠绕上他即将消散的神魂碎片。
是云衍!
那股力量带着玄冥潭水的冰冷,带着星辰之力的微光,更带着一丝……与那青铜烛台同源、却更加温和内敛的幽冥气息。它并非对抗天雷,而是以一种极其玄妙的方式,引导着狂暴的雷霆之力,绕过谢烬神魂最核心的区域,同时,将自身那早已千疮百孔、同样在被天雷净化的神魂本源,如同盾牌般,覆盖在谢烬的残魂之上!
他在做什么?!
谢烬残存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呐喊。他自己都已是强弩之末,凭什么还敢分神护他?!凭他那摇摇欲坠的宗主责任?还是那该死的“钥匙”论?!
他想挣脱,想怒吼,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动地感受着那股力量,如同母亲护卫幼崽般,将他残破的神魂紧紧包裹,承受着本该由他独自面对的天雷洗礼。
透过这层脆弱的“盾牌”,谢烬能更清晰地“看”到云衍此刻的状态——他的身体在雷光中几乎化为焦炭,心口那处伤口更是成了一个恐怖的雷霆漩涡,不断吞噬、湮灭着他的生机。他的神魂如同风中残烛,光芒黯淡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可他依旧没有放弃。那双向来清冷的眼眸,在雷霆的映照下,竟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与天地抗争到底的决绝光芒。他望着谢烬神魂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重复着三个字:
“活下去。”
为什么?!
谢烬的意识在咆哮。恨意、不解、愤怒,还有一种他拼命否认的、酸涩刺痛的悸动,如同岩浆般在他濒临毁灭的魂体中翻涌爆炸!
他不需要他救!他宁愿与这天罚一同湮灭,也不要欠这个疯子分毫!
就在这极致的情绪冲击与天雷毁灭的双重压迫下,异变陡生!
他左腕那道“衍”字疤痕,原本在天雷中黯淡无光,此刻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并非疼痛,而是一种……仿佛被唤醒的、古老而浩瀚的共鸣!
与此同时,他丹田内那枚沉寂的魔种,核心处那道幽蓝火苗,也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剧烈地跳动起来,散发出与疤痕、与云衍护持他的力量、甚至与那煌煌天雷隐隐契合的奇异波动!
钥匙…将会……归位……
那幽冥之主的箴言再次回荡。
仿佛某种封印被打破,又像是缺失的齿轮终于嵌合。谢烬只觉得一股庞大而陌生的信息流,夹杂着无数破碎的画面与古老的知识,强行涌入他几乎空白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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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在久远到无法追溯的年代,天地初开,清浊分明。有至阳至刚的雷霆执掌生灭,亦有至阴至幽的冥河承载死寂。二者并非对立,而是维系平衡的两极。
……他“看”到,最初的“幽冥烛照”,并非邪物,而是沟通两界、调节阴阳平衡的“道标”。青霄宗初代祖师,亦非单纯的“看守”,而是持掌道标的“平衡者”。
……他“看”到,一场无法想象的巨变撕裂了平衡。冥河暴动,蚀魂瘴气泄漏,“道标”受损异化,沦为需要能量维持、甚至可能反噬的“烛台”。而天罚……似乎并非为了毁灭,更像是失衡之后,天地法则本能地、粗暴地试图“矫正”某些超出界限的存在……
……最后,他“看”到云衍。看到他年少时被迫接过烛台时的茫然与沉重;看到他无数次独自面对蚀魂瘴气侵蚀时的痛苦与坚持;看到他查阅古籍、试图寻找修复“道标”、重建平衡方法时的专注与孤寂;也看到……他在决定收“沈千澜”为徒时,那隐藏在冰冷算计之下的一丝……或许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变数”的微弱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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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信息杂乱无章,却如同洪流,冲击着谢烬对云衍、对青霄宗、对这一切因果的认知。
他不是棋子,至少不完全是。
云衍也不是执棋者,更像是……一个抱着残破棋盘,在暴风雨中试图找到出路的、孤独的旅人。
而他自己,这把“钥匙”,或许并非用来开启灾厄,而是……重启平衡的契机?
轰——!!!
最后一道、也是最恐怖的一道天雷,如同九天银河倾泻,带着终结一切的意志,轰然落下!
这一次,谢烬没有恐惧。
在那庞大信息流的冲击与左腕疤痕、魔种火苗的奇异共鸣下,他福至心灵,放弃了所有抵抗,甚至主动散去了云衍护持在他神魂外围的那层力量!
他将自己残存的、经过天雷初步淬炼的神魂与魔元,毫无保留地,与云衍那同样濒临崩溃的神魂本源,以及那盏通过“锚点”隐隐相连的青铜烛台的气息,彻底交融在一起!
不再是单方面的保护,而是……共同的承担!
三股性质迥异却在此刻诡异共鸣的力量——谢烬的魔元、云衍的灵力(蕴含幽冥特性)、青铜烛台的幽冥之火——在天雷这最狂暴的“熔炉”中,被迫融合,形成一个短暂而脆弱的平衡漩涡!
天雷灌入这漩涡,不再是单纯的毁灭,反而像是遇到了某种“合格”的载体,那净化与裁决的力量依旧恐怖,却少了几分不死不休的戾气,多了一丝……淬炼与“认可”的意味?
无法形容的痛苦淹没了一切。
谢烬最后的感觉,是云衍那只焦黑的手,在无尽的雷光中,艰难地、颤抖地,握住了他同样伤痕累累的手腕。
那只手,冰冷,脆弱,却带着一种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的、沉重的依托。
然后,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谢烬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焦黑的废墟中,周身如同被拆散重组,无处不痛,魔元枯竭,神魂虚弱,但……还活着。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身旁。
云衍就躺在他身边,气息比他更加微弱,如同游丝。他心口那恐怖的伤口被天雷灼烧得一片焦黑,暂时止住了血,但内里的生机几乎感觉不到。他紧闭着双眼,脸上、身上布满焦痕与血痂,那张曾清冷如玉的脸,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脆弱与死寂。
然而,谢烬却敏锐地感觉到,云衍体内那原本被蚀魂瘴气侵蚀、与幽冥烛台强行绑定而混乱不堪的力量,此刻竟在天雷的“净化”与方才那诡异的“融合”下,变得……纯粹了许多?虽然微弱,却隐隐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接近本源的宁静。
他自己也是如此。魔种虽然沉寂,核心那点幽蓝火苗却更加凝实,与左腕疤痕的联系也似乎发生了某种本质的变化,不再仅仅是痛苦的绑定,更像是一种……共鸣的通道。
天罚……竟然歪打正着,起到了淬炼与“净化”的作用?
他挣扎着坐起身,看着昏迷不醒的云衍,看着他即使昏迷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中五味杂陈。
恨吗?依旧恨。这疯子瞒了他太多,利用了他太多。
但此刻,那恨意之中,却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对真相的震撼,对云衍那份孤独坚守的复杂感触,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慌的、对于那份在雷劫中感知到的、沉重而绝望的依托的……回应。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左腕那道在天雷中仿佛被重塑、颜色变得深邃内敛的“衍”字疤痕,又看了看云衍心口那狰狞的焦黑伤口。
良久,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无尽嘲弄的笑容。
“云衍……这下,我们可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他低声自语,然后俯下身,用尽恢复的些许力气,将地上那具轻得吓人的焦黑身体,背在了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背上。
步履蹒跚地,踏着满地的瓦砾与灰烬,朝着摇光殿深处,那尚未完全倒塌的、隐藏着玄冥潭与青铜烛台的静室走去。
身后,是劫云散尽后,一片狼藉的废墟,与初现的、苍白而冰冷的天光。
雷殛已过,道心……亦悄然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