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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星殒魂烙 ...

  •   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粘稠的、承载了太多混乱信息与极致痛苦的实质。

      谢烬的意识在识海深处漂浮,如同暴风雨后搁浅的残骸。强行催动魔元救治云衍,与青铜烛台那番惊心动魄的对抗,以及最后那来自“幽冥之主”的恐怖一瞥和箴言,几乎将他的神魂撕裂。

      他“看到”自己的魔元如何在云衍濒死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如同墨色的冰河冻结瘴气,修复裂痕;他“听到”云衍那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呜咽,感受到那具清冷身体在他手下不受控制的颤抖;他更清晰地“回味”起两人意识被烛火强行连接时,那种毫无遮掩的、彼此最深处秘密与脆弱相互碰撞的颤栗感。

      属于云衍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雪片,零星地砸入他的意识——

      ---

      ……不再是摇光峰主,而是一个更年轻、眉宇间却已凝着化不开冰霜的云衍。他跪在一座古老的、布满青苔的祭坛前,祭坛中央,供奉着的正是那盏青铜烛台。一位气息缥缈、身形几乎透明的老者(是上一代宗主?)将手按在他的头顶,声音苍老而肃穆:

      “衍儿,此乃‘幽冥烛照’,连接彼界之眼,亦是我青霄一脉……世代背负之枷锁。从今日起,守护它,借助它,亦要……警惕它。”

      ……画面切换。深夜,摇光殿书房。年轻的云衍对着烛台,眉头紧锁,指尖在虚空中勾勒着复杂的符文,试图解析那幽蓝火焰的奥秘,嘴角却逸出一缕鲜血,显然遭到了反噬。他眼中是不甘与深深的疲惫。

      ……又是一段。他立于峰顶封印核心,并非加固,而是以自身精血为引,引导着丝丝缕缕被削弱到极致的蚀魂瘴气,小心翼翼地注入幽冥烛照。每一次尝试,他的脸色便苍白一分,眼神却愈发沉寂,仿佛在履行一项不得不为的、绝望的使命。

      ……最后,是沈千澜灵根被毁后,拖着残躯,跪在摇光殿外山崖上,于暴雨中刻下那个“衍”字的画面。而殿内,云衍静立窗后,雨水打湿了他的袍角,他清楚地“看”着崖上发生的一切,眼神深处是剧烈的挣扎与某种……近乎痛苦的决绝,最终,却依旧没有推开那扇门。

      ---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夹杂着云衍深藏的困惑、沉重的责任、无奈的抉择,以及那被强行压抑的、细微的情感波动,如同冰锥,刺入谢烬的意识。

      他从未想过,那个高高在上、算无遗策的云衍仙尊,背后竟也背负着如此多的枷锁与……身不由己。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说不清是嘲弄,是怜悯,还是某种……同病相怜的触动。

      当他终于从那片混乱的识海中挣脱,猛地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依旧在那间星辰寂灭的竺室内,背靠着冰冷的石壁。

      不远处,云衍已经醒了。

      他靠坐在玄冥潭边,依旧穿着那身被血污浸染、未来得及更换的素白内袍,墨发凌乱地披散着,衬得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心口的伤口似乎被简单处理过,不再流血,但灰黑色的瘴气侵蚀痕迹依旧触目惊心。

      他微仰着头,望着穹顶那几颗光芒比之前更加黯淡、甚至隐隐有裂纹浮现的星辰石,眼神空茫,仿佛神魂仍未完全归位,又像是在凝视着某种遥不可及、亦或近在咫尺的终结。

      听到谢烬这边的动静,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重伤后的滞涩,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一瞬间,空气凝滞。

      没有了昏迷前的痛苦挣扎,也没有了平日拒人千里的冰冷威严。此刻的云衍,眼神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与……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后的沉寂。

      谢烬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睫上未曾干透的、不知是冷汗还是其他什么的细微湿意。

      两人就这样隔着数丈的距离,在昏暗与死寂中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曾经不死不休的宿敌,却在经历了方才那番神魂层面的粗暴“交融”与共同窥见恐怖真相后,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尴尬而诡异的沉默。

      恨意依旧在,杀心仍未消。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谢烬能感觉到,自己左腕那个“衍”字疤痕,此刻正传来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微弱的共鸣感,并非与云衍本身,而是与这静室残存的阵法、与那盏青铜烛台、甚至与脚下大地深处那躁动的蚀魂瘴气息息相关。仿佛通过这次力量的强行灌输与意识碰撞,这个原本属于沈千澜的绝望印记,被赋予了新的、更复杂的意义。

      而云衍,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目光几不可察地扫过谢烬的手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波动。

      最终,是云衍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带着重伤后的气虚:

      “你……看到了。”

      不是疑问,是确认。确认谢烬窥见了他那些不堪重负的记忆,确认了两人之间那层最后的遮羞布已被彻底撕碎。

      谢烬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却发现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他撑着石壁,有些吃力地站起身,体内魔元空虚,经脉还残留着过度输出的酸痛。

      “看到又如何?”他声音同样沙哑,却带着一丝硬撑起来的冷硬,“云衍仙尊背负苍生,忍辱负重,真是……令人感动。”

      这话语里的讽刺意味毫不掩饰。

      云衍闻言,并未动怒,只是极淡地弯了一下唇角,那弧度苍白而苦涩。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穹顶那些濒临破碎的星辰石,低声道:“感动?或许吧。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他停顿了许久,久到谢烬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时,才继续道,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

      “青霄宗,并非表面的仙门魁首。初代祖师,实为幽冥看守。守护此界与彼界脆弱的平衡,镇压试图跨界而来的‘异物’,便是宿命。”

      “蚀魂瘴,不过是彼界泄漏过来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气息’。真正的危机……在那道裂痕之后。”

      “幽冥烛照,是通道,是坐标,也是……唯一的预警与可能的依仗。但它需要能量维持,需要……‘钥匙’来引导真正的力量。”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谢烬,眼神复杂难辨。

      “而你,谢烬。你的魂魄,你的魔种,你与幽冥烛照那莫名的联系……或许,你就是那把……一直在寻找的‘钥匙’。”

      钥匙……

      谢烬想起那古老声音的箴言,心脏猛地一沉。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算计我这把‘钥匙’?”他逼问,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云衍缓缓摇头,牵扯到心口的伤,让他眉头微蹙,呼吸急促了几分。

      “最初……只是变数。直到你引来幽冥烛照的注视,直到你的魔种能与蚀魂瘴气共鸣……我才逐渐确认。”他看着谢烬,眼神坦诚得近乎残忍,“我需要你这把钥匙,来彻底激活幽冥烛照,或许……能暂时弥合那道裂痕,至少,能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

      “而这次重伤……是我估算错误。强行剥离、封印瘴气,引动烛台反噬……若非你……”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谢烬死死盯着他,胸膛起伏。真相一层层揭开,比他想象的更宏大,也更令人窒息。他不仅是一把刀,更是一把钥匙,一把关乎两界平衡的钥匙!

      “若我不愿做这把钥匙呢?”他冷声道。

      云衍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沉寂的眸子里,没有威胁,没有强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看透命运的平静。

      “幽冥之主已然苏醒,裂痕扩大在即。钥匙既已现世,便再无隐匿的可能。”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笃定,“你不愿,自有‘力量’会推着你向前。或者……被那力量碾碎。”

      “与我合作,尚有一线生机,或许能窥得掌控自身命运的可能。”

      “独自挣扎,唯有……毁灭。”

      话音落下,静室内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两人或沉重或虚弱的呼吸声,以及那盏青铜烛台,豆大的幽蓝火焰,在寂静中,执着地燃烧。

      谢烬看着云衍那副油尽灯枯却依旧试图掌控局面的模样,又感受着自己体内那与诸多恐怖存在隐隐相连的魔种与疤痕,一种巨大的、无处可逃的宿命感,如同这竺室的黑暗,将他紧紧包裹。

      合作?依旧是合作。

      但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意向,而是赤裸裸的、关乎存亡的捆绑。

      他抬起头,望向穹顶那些即将陨落的星辰石,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样晦暗未卜的前路。

      良久,他收回目光,看向云衍,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压下,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转身,步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朝着竺室外走去。

      没有再看云衍一眼。

      在他身后,云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甬道的黑暗中,才缓缓闭上双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穹顶之上,一颗星辰石终于承受不住,“咔”的一声轻响,碎裂开来,化作一蓬黯淡的星尘,悄然飘落。

      如同某种既定的命运,终于开始了无可挽回的崩解。

      而新的、更加危险的篇章,也由此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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