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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灵枢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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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粘稠的、仿佛承载了无尽痛苦与混乱的实质。
谢烬的意识在其中沉浮,如同一叶残破的孤舟,被狂暴的魔元与生命本源燃烧后的灰烬裹挟着,冲向未知的深渊。剧痛不再是尖锐的刺激,而化作了一种永恒的、碾碎一切的背景音,将他的思维撕扯成无数碎片。
碎片里,光怪陆离。
他看见沈千澜在暴雨中刻下那个血淋淋的“衍”字,绝望如同冰冷的火焰,灼烧着少年的眼眸;他看见自己高踞魔尊王座,脚下是臣服的万魔与堆积的骸骨,权力的滋味甘美如鸩;他看见九天雷劫撕裂长空,毁灭的气息充斥天地,元神崩碎的痛楚清晰如昨;他又看见云衍立于摇光殿窗前,回眸一瞥,目光清冷,却仿佛看穿了他所有伪装,直抵灵魂最不堪的角落……
恨意、不甘、暴戾、毁灭欲……这些情绪如同黑色的潮水,试图将他彻底吞噬。魔种在意识的深渊里疯狂跳动,传递着贪婪与饥渴的嘶鸣,诱惑着他放弃挣扎,彻底沉沦,拥抱那足以焚尽一切的魔性。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同化的刹那,一点极微弱的、清凉的触感,自眉心传来。
如同炎夏坠入冰泉,如同沙漠逢遇甘霖。
那触感极其细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镇压一切狂乱的力量。它并不强势,只是温柔而坚定地渗透进来,抚平着沸腾的魔元,梳理着破碎的记忆,将那些肆虐的负面情绪一点点剥离、安抚。
是谁?
谢烬残存的意识生出一点茫然的疑惑。
是云衍吗?
除了他,还有谁能在这摇光峰上,拥有如此精纯而强大的力量?
这个认知并未带来丝毫安心,反而激起了更深的警惕与抗拒。他试图挣扎,试图将那外来的力量驱逐出去,然而他的意识太过虚弱,如同风中残烛,所有的反抗在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徒劳无功。
那力量引导着他破碎的意识,仿佛在黑暗的虚空中,点亮了一条蜿蜒的小径。
小径的尽头,是一片迷蒙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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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光殿深处,一间从不对外开放的净室。
四壁无窗,唯有穹顶镶嵌着无数星辰般的灵石,洒下清辉,照亮了地面上镌刻的、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巨大阵法。阵法纹路闪烁着柔和的灵光,汇聚向中央一方寒玉榻。
谢烬躺在寒玉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边血迹已干,结成暗红的痂。他身上的血污已被清理,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白中衣,更显得他瘦削单薄,仿佛一碰即碎。
云衍坐于榻前,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袍,只是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几分,连唇色都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他双眸微阖,右手并指,虚点于谢烬眉心,指尖灵光流转,与地面上庞大的阵法交相辉映。
整个净室弥漫着一股浩大而精纯的灵压,空气仿佛凝固,唯有阵法运行的微弱嗡鸣与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明渊守候在净室门口,神色凝重至极。他跟随仙尊数百年,从未见过仙尊为一人耗费如此心神,甚至动用了这唯有宗主方可调动的“周天星辰蕴灵大阵”。这阵法据说能牵引星辰之力,滋养修复本源,但对施术者的消耗亦是巨大。
仙尊他……究竟为何要对这个来历不明、甚至可能包藏祸心的“沈千澜”做到如此地步?
净室内,云衍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引导着那缕融合了星辰之力与自身本源灵力的神念,小心翼翼地穿梭于谢烬体内那一片狼藉的战场。
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
灵根彻底崩毁,如同被暴力碾碎的琉璃,只剩下黯淡的残渣。经脉千疮百孔,许多地方甚至出现了融化的迹象,那是魔元失控反噬的后果。更棘手的是那枚盘踞在丹田废墟上的魔种,它散发着不祥的乌光,依旧在本能地抗拒着他的灵力,试图吞噬一切外来能量。
若非那枚以自身精血神魂为引种下的“同心契”微微牵绊,加上青芜剑穗及时示警,此刻躺在这里的,恐怕已是一具被魔种彻底吸干的尸骸,或是一个只知杀戮的魔物。
他收敛心神,将那些纷杂的念头压下。灵力如同最灵巧的织女,开始缓慢而耐心地修补那些破损的经脉,抚平狂暴的魔元,同时,分出极其细微的一缕,如同蛛丝,悄然缠绕上那枚躁动的魔种。
不是镇压,也不是净化,而是……疏导与安抚。
他以自身灵力为媒介,模拟出类似魔元的气息,极其缓慢地,引导着魔种内那混乱暴戾的能量,按照某种更有序、更不易反噬的轨迹缓缓运转。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引动魔种彻底爆发,甚至反噬自身。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穹顶的星辰灵石光芒流转,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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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烬行走在那条被点亮的小径上。
周围的黑暗依旧浓稠,但小径两旁,开始浮现出一些模糊的景象。
不再是混乱的记忆碎片,而是一些更古老、更陌生的画面。
他看见一片荒芜的战场,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只有无数破碎的法则与哀嚎的残魂在飘荡……他看见一座高耸入云的祭坛,上面刻画着与此刻身下阵法有些相似的纹路,一个模糊的身影立于祭坛之巅,仰望着破碎的苍穹……他看见一道璀璨到极致的剑光,撕裂混沌,分开清浊,而后剑光崩碎,化作点点星辉,散落四方……
这些是什么?
他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些。
是小径的尽头,那团迷蒙的光越来越近。光晕中,似乎有一个背影。
一个让他感到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背影。
白衣,墨发,身姿挺拔。
是云衍?
不,感觉不对。
那背影透出的,是一种历经万古的沧桑与寂寥,还有一种……近乎道化自然的虚无缥缈。
他想要走近些,看得更清楚。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那光晕的瞬间——
一股剧烈的排斥感猛地传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坚决地阻止他窥探那片区域!
与此同时,现实中的净室内。
云衍猛地睁开双眼,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只在唇角留下一丝极淡的血痕。他点在谢烬眉心的手指微微震颤,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周身流转的灵光都黯淡了一瞬。
他感应到了。
在那意识的最深处,除了魔种与沈千澜残存的执念,还有一道……更古老、更隐晦、连他都无法轻易触及的封印。
那是……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复杂,最终化为一抹深沉的无奈与决绝。
不能再深入了。
否则,不仅谢烬的魂魄会因承受不住而彻底消散,连他自身,也可能被那封印的反噬重创。
他缓缓收回神念,切断了与那意识深处的联系。阵法运转的速度逐渐放缓,穹顶星辰灵石的光芒也渐渐趋于平和。
他低头,看着寒玉榻上依旧昏迷,但眉宇间那疯狂与痛苦之色已消散大半的谢烬,目光落在他左腕内侧那个淡淡的“衍”字疤痕上。
许久,他抬起手,指尖灵光凝聚,再次虚点在那疤痕之上。
这一次,并非探查,也非疗伤。
而是以一种极其玄奥的手法,将一道更隐晦、更复杂的印记,叠加于那旧疤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形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明渊。”
守在门外的明渊立刻推门而入,看到云衍苍白的脸色,心中一惊:“仙尊!”
“无妨。”云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带他回去,好生看顾。三日之内,不得有任何人打扰。”
“是。”
明渊上前,小心地扶起昏迷的谢烬。
云衍最后看了一眼那张苍白安静的睡颜,转身,步履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走出了净室。
净室的门缓缓关上,将内里残留的浩瀚灵压与未尽的话语,一同隔绝。
唯有那寒玉榻上,还残留着一丝清冷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气息。
以及,一个更深、更无法挣脱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