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向无归期》家陈7

29、后记

　　《葭向无归期》，结束了。
　　许栀葭和陈家向的故事，在我心里，在你眼中，走过了一季又一季，从初遇的微光，到深藏的暗涌，再到无声的告别，最终，定格在那句消散在风里的、无人听闻的“再见”。

　　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关在这个由文字构筑的世界里，陪着许栀葭，走过她兵荒马乱的青春。
　　看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挺直单薄的脊背，在题海里泅渡；看她为排名榜上一个名次的浮动，暗暗咬紧牙关；看她因母亲一句“为你好”而瞬间苍白的脸；看她偷偷藏起一颗糖，在无人的角落，品尝那点微不足道、却支撑她走过漫漫长夜的甜。

　　也看她，在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将目光投向那个光芒耀眼的身影，心跳如擂鼓，面上却波澜不兴。
　　看她笨拙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又惊惶地、狼狈地逃开。
　　看她将满腔的、滚烫的心事，熬成沉默，熬成疏离，熬成一场盛大而无望的、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写下“暗恋”这两个字，是容易的。

　　可要写透暗恋里的每一寸肌理，每一次呼吸的错拍，每一次目光的躲闪与追随，每一次欲言又止的喉咙发紧，每一次擦肩而过后的怅然若失……却需要将心掰开，揉碎，再一点点蘸着记忆与想象的墨，去描摹。

　　我常常在深夜，对着空白的文档，试图钻进许栀葭的心里，去感受那份沉重的、名为“喜欢”的重力，如何拖拽着她，在“必须优秀”的轨道上，踉跄前行。

　　那份喜欢，不是点缀，不是糖果，而是她灰色青春里，一簇微弱却执拗的火苗，温暖她，也灼烧她；照亮前路，也映出身后更深的孤独。

　　我试图写的，不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浪漫邂逅，不是一个灰姑娘遇见王子的童话，而是一个普通女孩，在沉重的现实与隐秘的心事之间，如何挣扎、如何自处、又如何带着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遗憾，跌跌撞撞长大的故事。
　　她的铠甲是“第一名”，她的软肋是“陈家向”。

　　她所有的勇敢，都用在了学业上；而所有的怯懦，都留给了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这份矛盾与统一，构成了许栀葭这个角色的血肉，也构成了她最让人心疼的底色。

　　而陈家向，他是我笔下的一道光，却也是投下阴影的人。

　　他开朗，随意，看似对一切漫不经心，却总在细微处流露不经意的好。

　　他像一阵自由的风，吹过许栀葭紧绷的世界，带来短暂的抚慰，也带来更深的动荡。我努力不将他塑造成一个完美的“白月光”，他有他的局限，有他的不得已，有他那个年纪男孩特有的粗心与迟钝，也有家庭变故带来的沉重与沉默。

　　他的“好”，是真实的，也是无心的；他的“离开”，是残酷的，却未必是绝情的。正是这种“不完美”，让他的存在更真实，也让两人的“错过”更具宿命般的无奈——并非谁做错了什么，只是青春的岔路口，风向变了，他们便被吹向了不同的方向。
　　写到中后期，特别是两人在实验室那个昏暗光线下的指尖触碰，在跨年夜烟花下的无声凝视，在“不离别”奶茶店里那句“愿你愿望成真”时，我常常会陷入一种奇异的“失控”感。

　　键盘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文字不再完全受我掌控。

　　我原本设定的情节走向，是更决绝的分离，更彻底的“BE”。可每当笔触落到他们相处的细节，某种更柔软、更汹涌的东西便会漫上来，推动着我去写他下意识为她别开碎发的指尖，去写他藏在玩笑下的认真眼神，去写他转身离去时背影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滞重。

　　仿佛这两个我亲手创造的角色，在某个瞬间，挣脱了我设定的轨道，拥有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他们不再仅仅是纸面上单薄的名字，而成了有温度、有血肉、会疼会笑会遗憾的“人”。

　　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甚至动摇了。

　　我想，要不，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让许栀葭勇敢一次，让陈家向回头一次，让那句“喜欢你”在合适的时机说出口，让那场始于夏末的悸动，能有一个温暖明亮的结局。
　　毕竟，他们是那么好的人，本该拥有最明媚的青春和最纯粹的心动。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写。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或者说，是不敢。

　　因为我知道，一旦我笔锋一转，给予他们一个圆满，那么之前所有小心翼翼的铺陈，所有细微入骨的心理刻画，所有“欲说还休”的张力，所有“错过”与“未说出口”带来的、绵长而钝痛的遗憾感，都会在瞬间崩塌，化为一场庸俗的、甜腻的、经不起推敲的“童话”。

　　那不是我想要讲述的青春，也不是我记忆中，或者说，我感受到的，属于更多人的、真实的青春模样。

　　青春里的喜欢，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无疾而终的。

　　没有狗血的误会，没有恶意的阻挠，甚至没有明确的开端与结束。

　　它发生在某个平凡的午后，因为一道数学题的解出，因为一句随口的关心，因为阳光恰好落在他扬起的发梢。

　　然后，在无数个沉默的注视、仓皇的躲避、和自以为是的“为你好”中，慢慢发酵，变得酸涩，变得沉重，最终沉入心底，成为一段再也无法言说的过往。我们因为胆怯而沉默，因为骄傲而远离，因为误解而背道而驰。
　　我们以为来日方长，却不知命运的手轻轻一拨，便是天涯海角。

　　遗憾，才是青春最真实的底色。

　　而“无痛却刻骨”，正是这种遗憾最残忍，也最美的地方。

　　它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歇斯底里的纠缠，只有夜深人静时，忽然想起某个瞬间，心里那阵细细密密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抽痛。
　　像一根极细的针，扎在心上最柔软的地方，看不见伤口，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痛。

　　所以，我让许栀葭和陈家向，停留在了“错过”的彼岸。

　　让他们在各自的轨道上，成为更好的人，却再也无法交汇。

　　让那句“我喜欢你”，成为永远的秘密，被时光掩埋，被岁月风干。

　　让那枚刻着“Break the chains”的挂牌，成为他们青春里，唯一交汇过的、冰凉的证据。

　　说完主角，或许该谈谈唐文清了。

　　我知道，在正文完结后，突然抛出一个全新的、几乎未着笔墨的角色番外，并且赋予他如此厚重的一段“暗恋的暗恋”，可能会让一些读者感到意外，甚至不解。

　　在许栀葭和陈家向的故事里，他仿佛一个彻底的“局外人”，没有名字，没有身影，没有对白，像一个模糊的背景板，存在于主角世界的边缘。

　　但我想，或许正是这种“不存在”，恰恰是他存在的意义。

　　在动笔写唐文清的番外之前，这个问题在我心里盘桓了很久：为什么是他？一个在主线故事里连龙套都算不上的角色，为何要单独为他开辟一方天地，去讲述另一场无声的守望？
　　答案，或许就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青春记忆里。
　　我们的青春时代，班级里，校园中，是否总有那么一两个，像唐文清一样的人？他们成绩或许不错，性格或许温和，长相或许清秀，但绝不是人群的焦点。他们安静地坐在教室的中后排，按时交作业，认真听讲，不惹事，也不出挑。

　　他们就像墙角默默生长的苔藓，不争阳光，不抢雨露，只是安静地存在着，呼吸着，见证着。

　　我们很少会特意去注意他们。

　　我们的目光，总是追随着最耀眼的星辰，最喧哗的声浪，最跌宕的故事。

　　许栀葭看着陈家向，陈家向或许也曾用余光瞥见过许栀葭，而在他们的故事之外，在那些不被注意的角落，有多少个“唐文清”，正沉默地、长久地，注视着“许栀葭”们？
　　他们或许也曾因为一次偶然的交集，而在心里投下一颗小小的石子。

　　他们或许也会不自觉地，在早操时寻找某个挺直的背影，在课间聆听某个清冷的声音，在成绩榜上率先搜索某个熟悉的名字。他们收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琐碎的信息：她常用的笔是什么牌子，她周一值日，她似乎不喜欢吃香菜，她思考难题时会无意识地咬笔杆……这些细节，对他们而言，是独一无二的珍宝，是灰白校园生活里，一抹极淡却持久的色彩。

　　他们的喜欢，是真正的“无声”。

　　没有试探，没有靠近，没有奢求。

　　只是看着，远远地，安静地。

　　欢喜着她的欢喜，忧愁着她的忧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每一次微小的进步而欣慰，为她偶尔流露的疲惫而心疼。

　　他们的心跳，只在自己的胸腔里轰鸣；他们的目光，只敢在她转身后，才敢放肆地停留片刻。
　　他们的整个青春，可能就是这样一场盛大而寂静的、无人知晓的独角戏。

　　戏落幕了，人散场了，他们便也安静地退场，将那段无人知晓的心事，折叠好，收进记忆的抽屉最深处，然后转身，汇入茫茫人海，继续自己平凡却真实的人生。就像唐文清最后做的那样。

　　唐文清，是许栀葭暗恋故事的“镜像”，也是千千万万个“沉默大多数”的缩影。许栀葭的暗恋，至少还有一个明确的对象，有过若有似无的交集，有过心照不宣的瞬间，甚至有过“并肩作战”的回忆。

　　而唐文清的暗恋，是更加彻底的“无望”。

　　他连“入场券”都没有，他始终站在舞台之下，黑暗之中，仰望着台上那束属于别人的光。

　　他的喜欢，甚至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它只是一些散落的、无声的瞬间，一些隐秘的、自给自足的情绪。

　　写他，是想告诉读者，也想告诉自己：青春这场盛大而喧嚣的戏剧里，主角永远只是少数。
　　更多人的青春，是坐在观众席上，安静地看完了别人的悲欢离合，然后带着一颗被微微触动过、却终究归于平静的心，起身离场。
　　他们的故事，从未开始，也无需结束。它只是青春背景里，一片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底色。

　　但，这底色，就不重要吗？就不真实吗？就不值得被书写、被看见吗？

　　我想，是重要的，是真实的，是值得的。

　　因为那才是更普遍、更常态的青春模样。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成为许栀葭，敢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地成为陈家向，被那样汹涌而沉默地喜欢着。
　　我们大多数人，或许都曾是，或正在是，某个故事里的“唐文清”。

　　有过那么一两个，在漫长岁月里悄悄照亮过我们一瞬，却又终究与我们无关的人。

　　他们的存在，让“暗恋”这个主题，从一对一的、带有某种“主角光环”的叙事中剥离出来，变成了更广阔、更寂寥的青春群像。
　　它告诉我们，遗憾不是独属于“主角”的专利，它是青春里一种弥散性的、普遍存在的情绪。

　　我们都在以各自的方式，经历着、也错过着。
　　许栀葭错过了陈家向，唐文清错过了许栀葭，而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还有无数的“唐文清”，在错过着他们的“许栀葭”。
　　这些交错的、无果的、寂静的喜欢，像一张细密而无形的网，笼罩在每个人的青春上空，构成了那段时光里，最隐秘、也最共通的底色。

　　所以，我写了唐文清。

　　不是画蛇添足，而是补全这幅名为“青春暗恋”的画卷中，那片常常被忽略的、沉默的背景。

　　他的故事，让许栀葭和陈家向的错过，不再是一个孤立的、偶然的事件，而成为这庞大无声合唱中的一个声部。

　　他的“看见”与“沉默”，映照出许栀葭“被看见”与“挣扎”的另一种可能；他的“放手”与“祝福”，也以一种更彻底的方式，诠释了“喜欢是成全，是远远守望”的另一种形态。

　　他让我们看到，暗恋可以有如此多种模样。
　　可以是许栀葭那样，带着痛与甜，成为成长蜕变的催化剂；也可以是唐文清这样，静水流深，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融进生命的长河，了无痕迹，却真实存在过。

　　最后，关于写作本身。

　　作为一个还在初中校园里，每日与课本、试卷、懵懂心事为伴的写作者，我写下这个故事，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整理自己对于“喜欢”、“成长”和“遗憾”的、尚且稚嫩的理解。

　　我或许还没有经历过许栀葭那样沉重的家庭压力，没有体会过陈家向那种家庭变故下的无奈选择，更没有唐文清那样漫长而寂静的守望。

　　但我见过身边同学因为一次考试失利而红了的眼眶，听过好友诉说对某个“他”欲言又止的烦恼，也感受过自己心里，因为某个背影、某个笑容而泛起的、细微的涟漪。

　　写作的过程，像是一次漫长的跋涉。

　　我带着他们，走过春夏秋冬，走过欢笑与泪水，最终，停在了这个充满遗憾、却又似乎别无选择的终点。

　　敲下“全文完”三个字时，我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有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怅惘。

　　仿佛送别了一群陪伴我许久的朋友，明知前路各自精彩，却仍为那一段共同走过的、再也回不去的时光，感到一丝不舍。

　　但，或许正是这份“不舍”与“怅惘”，证明了他们曾真实地“活”过，在我心里，也在翻开这本书的、你的心里。

　　感谢你，陪伴我，也陪伴许栀葭、陈家向、唐文清他们，走完了这一段旅程。

　　故事结束了，但青春里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那些悄然萌动又无声熄灭的情愫，那些关于“如果”的想象与遗憾，会像风一样，继续在我们的生命里，轻轻吹拂。

　　愿你，无论正身处青春的漩涡，还是已走过那段岁月，都能记得，那些暗夜里独自咀嚼的甜与涩，那些阳光下不敢宣之于口的悸动，那些最终消散在风里的名字与侧影——它们或许未能结果，却真实地构成了我们生命里，最鲜活、也最柔软的一部分。

　　因为，所有未能圆满的，都成了故事。

　　而所有未曾说出口的，都成了青春本身。
　　就此搁笔。

　　愿我们，都能在各自的人生里，挣脱无形的枷锁，向着自由与光亮，勇敢奔跑。

　　即使，身后拖着长长的、名为“遗憾”的影子。

　　那影子，也是我们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