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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橄榄绿的新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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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橄榄绿的新装,1985年秋日的誓言
【本章摘要】:本文讲述了1985年三位年轻民警在换装前后的工作与生活细节。周明森、段旭和刘长坡在昝岗乡派出所工作,他们性格各异,岗位不同,却有着同样的信念和追求。他们处理邻里纠纷、寻找走失的老人孩子或是牲畜,用自己的行动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1985年,公安系统迎来了一次变革,全国公安民警统一换发83式警服。三位民警对新警服充满了期待,他们穿上新警服,更加深刻地领悟到“警察”这个职业的神圣与光荣。他们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践行一名人民警察对党、对国家、对人民的无限忠诚,直到白发苍苍,初心不改。
一:岁月的底色(1985年初秋,唐河县)
1985年的初秋,暑气尚未完全消散,只是午后的阳光不再那般灼人,风里也开始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唐河县的土地上,玉米已经开始泛黄,沉甸甸的穗子低着头,预示着又一个收获的季节即将到来。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也吹到了这豫西南的小县城,人们的脸上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憧憬,日子似乎也在这平静的变迁中,悄悄加快了节奏。
昝岗乡派出所,就坐落在乡街的西头,一栋不算新的砖瓦房,院墙是用黄土夯实的,上面爬着几株丝瓜藤,叶子在初秋的阳光下绿得发亮。我叫周明森,那年刚满二十二岁,穿上警服才第二个年头。脸上的轮廓还带着几分未脱的青涩,眼神却因为职业的缘故,多了几分同龄人少有的沉稳和锐利。每天的工作,琐碎而具体,却让我乐在其中。
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会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沿着乡间的土路去辖区巡逻。路两旁的白杨树叶子开始簌簌地往下掉,落在地上,铺成一层薄薄的金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庄稼的清香,偶尔能听到几声鸡鸣犬吠,或是远处村庄传来的、模糊的咳嗽声和说话声。我熟悉这条路上的每一个坑洼,熟悉每一个村庄的位置,甚至能叫出大多数沿途村民的名字。张大爷家的牛昨天是不是又没拴好?李婶家的孙子该上小学了,户口手续办得怎么样了?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像一颗颗珠子,串起了我平凡的警察生涯。
处理邻里纠纷是常有的事。东家的鸡啄了西家的菜,南院的树挡了北院的光,往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口角,却最是磨人。我得耐着性子,听双方把火气都发泄出来,然后再摆事实、讲道理,有时候还要搬出土改时的地契,或者找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来作证。往往一场纠纷调解下来,口干舌燥,太阳也已西斜。但看着双方从剑拔弩张到握手言和,心里那份踏实和满足,是什么都换不来的。
除了调解纠纷,更多的时候是处理些小偷小摸、寻找走失的老人孩子或是牲畜。记得有一次,王村的王老五家丢了一只下蛋的老母鸡,那可是他家攒钱给儿子娶媳妇的指望,王老五急得差点哭了。我带着所里的老张,在村里转了整整一天,问遍了邻里,最后在村外的一个废弃窑洞里找到了那只鸡,原来是被黄鼠狼惊得飞跑了进去。把鸡送回去的时候,王老五非要塞给我几个刚下的鸡蛋,推辞不过,我只好收下,心里却暖烘烘的。那时候我就明白,“人民警察”这四个字,在基层,更多的时候不是雷霆万钧的威严,而是润物无声的守护。
我的战友段旭,我早同一年入警,那年二十三岁。他是个典型的内向性子,说话轻声细语,做事却极为认真细致。年初,所里调整岗位,他从需要风里来雨里去的巡逻岗调到了内勤,负责户籍管理。这活儿,在外人看来似乎轻松,不用风吹日晒,实则不然。
户籍室就在派出所进门右手边的第一间房,里面摆着一张老旧的木桌,桌面上被磨得光滑发亮。靠墙立着几个高大的铁皮柜,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摞摞厚厚的户籍册。那些册子,有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也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但每一页都记录着辖区内每一个人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迁入迁出。段旭每天的工作,就是和这些冰冷的册子打交道。
他总是早早地来到户籍室,先把屋子打扫干净,然后打开铁皮柜,取出当天需要处理的户籍材料。他伏在木桌上,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近视眼镜,手里握着一支英雄牌钢笔,一笔一划地在表格上填写着。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专注的脸上,能看到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有时候,为了核对一个出生日期,或者一个地名的写法,他会翻找出好几本旧户籍册,反复比对,生怕出一点差错。
“明森,你看这个‘李’字,以前登记的时候多了一横,现在人家要迁户口,这可不能错。”他会拿着户籍册,叫我过去一起研究。在他看来,这薄薄的纸页,承载的是老百姓的切身利益,是他们在这个社会上安身立命的凭证,容不得半点马虎。户籍室的门总是敞开着,村民们有什么疑问,或者要办手续,都会来找他。他总是耐心地解答,仔细地指导,从不嫌烦。他伏在桌前忙碌的身影,成了派出所里一道安静而可靠的风景。
而刘长坡,则和段旭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他比我大两岁,快二十四了,个子高大,皮肤黝黑,说话声音洪亮,走路带风。他身上那股子不服输的冲劲和对刑侦工作的痴迷,是全所公认的。长坡脑子活,眼尖,观察力特别敏锐,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可一旦有案子,那股认真劲儿就上来了。
几个月前,县局刑警队缺人手,一眼就看中了他,把他借调过去跟班学习。这可把长坡高兴坏了,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岗位。每次从县局回所里办事,他都像个刚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跟我们分享他的见闻。“知道不?老郑队长,就是破了去年那起连环盗窃案的那位,教我怎么看脚印呢!”“县局新配了辆三轮摩托,带斗的,跑起来那叫一个快!”他眉飞色舞地说着,眼神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对刑侦工作的热爱。我们都为他高兴,也知道,他这块料,就该在更能施展才华的刑侦一线发光发热。
我们三个,性格各异,岗位不同,却有着同样的信念和追求。在这小小的昝岗乡派出所,在这平凡的岗位上,各自书写着属于自己的青春篇章,也共同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
二:崭新的期待(1985年10月,换装前夜)
1985年的中国,正处在一个新旧交替、活力迸发的时代。改革开放的步伐不断加快,从沿海到内陆,从城市到乡村,处处都能感受到变革带来的生机与活力。个体户开始多了起来,昝岗乡街上也开了几家新的服装店和杂货铺,录音机里播放着当时最流行的歌曲《我的中国心》,偶尔还能看到有人穿着喇叭裤,戴着□□镜,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公安系统也迎来了一次不小的变革。早在年初,关于全国公安民警将要统一换发新式警服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系统内悄悄传开了。我们这些习惯了“72式”警服的民警,对此充满了期待。
“72式”警服,上白下蓝,我们都俗称“白警服”。那身衣服,穿在身上其实也挺精神,但时间久了,大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尤其是夏天,白色的上衣特别容易脏,出趟警回来,往往就汗渍斑斑。而且,在老百姓眼里,似乎也少了几分威慑力。
关于新警服的样子,各种猜测在派出所里流传开来。午休的时候,大家聚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话题总会不自觉地落到这上面。
“我听县局的老吴说,新警服是橄榄绿色的,跟解放军的颜色差不多,看着就威风!”老张吸着旱烟,慢悠悠地说。
“是吗?那可真不错!”我心里一动,想象着橄榄绿穿在身上的样子。
“不光颜色变了,领章也不一样了,好像是红色的,叫什么红旗领章,上面还有警徽呢!”刘长坡从县局回来,带来了更具体的消息,“面料也比现在的好,是那种挺括的咔叽布,不容易皱。”
段旭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手里还拿着一本户籍册,但显然也没心思看进去了,嘴角带着一丝向往的微笑。
整个秋天,这种期待的情绪就像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一样,悄悄地生长、蔓延。大家干活似乎也更有劲了,仿佛那身崭新的警服,能带来无穷的力量。
10月中旬的一个下午,阳光正好,所长陈永高拿着一份文件,精神抖擞地走进办公室,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明天,全县公安民警统一换发83式警服!”
“真的?!”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压抑了大半年的期待终于变成了现实,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太好了!”“终于盼到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平日里严肃的办公室,此刻充满了欢声笑语。
所长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好了好了,都别激动。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所长特意提前放大家下班,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以最好的面貌迎接咱们的新警服!”
那天晚上,我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却怎么也睡不着。小屋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张中国地图。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关于新警服的念头。
我想起三年前,自己刚穿上那身“上白下蓝”警服时的情景。那天,我特意跑到供销社买了块新肥皂,把警服洗了又洗,晾在院子里,看着它在阳光下慢慢变干,心里那份激动和自豪,至今记忆犹新。穿上警服的第一天,我在镜子前照了又照,感觉自己瞬间长大了,肩上也仿佛多了千斤重担。
我想起第一次独立处理警情,是去调解两家因为宅基地边界引发的争吵。当时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说话都有些结巴,但看到双方最后听从了我的劝说,握手言和,那种成就感,难以言表。
我想起我的师傅,那位已经退休的老民警。他总是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72式”警服,带着我走村串户,教我怎么跟老百姓打交道,怎么观察细节,怎么判断是非。他常说:“明森啊,警服穿在身上,是荣誉,更是责任。老百姓看你穿这身衣服,就信你,你可不能辜负这份信任。”师傅的话,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
我意识到,这次换装,绝不仅仅是衣服样式和颜色的改变。它更像是一个标志,一个节点,意味着公安工作可能会迎来新的变化,新的要求。我们将以一种崭新的面貌,出现在群众面前,承担起新的使命。而我,有幸成为这变革中的一员,见证并参与其中。
窗外,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院子里的蛐蛐不知疲倦地叫着,更显得夜的宁静。我翻了个身,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怦怦直跳。
那橄榄绿的颜色,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它不像白色那么刺眼,也不像蓝色那么沉静,它带着一种沉稳、庄重而又充满活力的感觉,像田野里即将成熟的庄稼,像远处连绵的青山,让人觉得踏实、可靠。
那红旗领章,鲜红的颜色,一定像一团火焰,燃烧在胸前,时刻提醒着我们的责任和担当。那挺括的面料,穿上身,一定能让人不自觉地挺直腰板,更显精神和威严。
我想象着明天清晨,阳光洒满派出所的小院,我们全体民警整齐地站在院子里,领取属于自己的新警服。然后,大家郑重地换上,互相打量着,脸上都带着自豪的笑容。那一刻,我们不仅仅是昝岗乡派出所的民警,更是整个公安系统的一分子,是新时代的守护者。
想着想着,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暖流里,有对过去的怀念,有对现在的珍惜,更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周明森,穿上新警服,就要有新样子,更要担起新责任。不能辜负这身衣服,不能辜负老百姓的期望,更不能辜负这个充满希望的时代。
夜渐渐深了,蛐蛐的叫声也稀疏了些。我终于有了些睡意,带着这份美好的期待,沉沉睡去。梦里,我仿佛已经穿上了那身崭新的橄榄绿警服,行走在昝岗乡的街道上,老百姓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赞许。
三:庄严的时刻(1985年10月,换装当日)
第二天一早,我几乎是在闹钟响之前就醒了。拉开窗帘,外面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天空湛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明媚得有些晃眼。我赶紧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旧警服,快步向派出所走去。
还没到所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热闹的说话声。推门进去,只见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同事,大家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互相打趣着,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新警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副所长赵华甫,此刻也难得地松开了紧锁的眉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正和几个老民警说着什么。
派出所的会议室被临时征用,成了换装的场地。一张长条木桌,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摞摞崭新的警服。远远望去,那一片深邃而庄重的橄榄绿,像一片沉静的森林,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新布料特有的、淡淡的浆洗和纺织物混合的气味,让人精神一振。
“都到齐了吧?”所长陈永高走了进来,他今天也显得格外精神,“好了,现在开始领新警服。念到名字的,依次上来领取。”
“刘长坡!”
“到!”长坡响亮地应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从所长手里接过一个包裹整齐的服装袋。他掂量了一下,脸上笑开了花,迫不及待地想打开看看,又不好意思,只好抱着袋子站在一旁,眼神里满是期待。
“段旭!”
“到。”段旭推了推眼镜,快步上前,双手接过警服,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周明森!”
“到!”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快步走到所长面前。所长笑着把一套警服递给我:“明森,穿上新衣服,好好干!”
“是!所长!”我郑重地接过警服,触手感觉沉甸甸的,布料挺括厚实,和之前的“72式”警服手感完全不同。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警服,那橄榄绿的色泽,比我想象中还要沉稳大气,透着一股威严。
领到警服的同事们,有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有的找了个安静的角落,都迫不及待地开始换装。整个派出所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压抑不住的赞叹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庄严和激动。
我回到自己的值班室,关上门,小心翼翼地打开服装袋。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上衣、裤子、大檐帽,还有领章、警号牌和“公安”臂章。我先拿出上衣,抖开。橄榄绿色的上衣,剪裁合体,胸前有口袋,袖口有收紧的设计。领口两侧,预留了佩戴领章的位置。我又拿起领章,那是两块鲜红的矩形领章,上面用黄线绣着警徽的图案,鲜艳夺目,像两面小小的红旗。警号牌是金属的,上面刻着一串数字:4141995。还有那顶大檐帽,帽檐挺括,帽墙是墨绿色的,正中镶嵌着一枚醒目的警徽——由麦穗、齿轮、国旗和华表组成的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透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象征着国家的法治力量和警察的神圣职责。
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认真地穿戴起来。先穿上裤子,系好皮带,然后穿上上衣。我一颗一颗地扣着上衣的纽扣,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格外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扣到最后一颗纽扣时,我感觉自己的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接着,我拿起领章,对照着说明,小心翼翼地别在领口两侧。鲜红的领章映衬着橄榄绿的上衣,色彩对比鲜明,显得格外精神。然后,我将写有“公安”二字的臂章,端正地缝在了左胳膊的袖子上。最后,我拿起那枚属于我的警号牌——4141995,轻轻擦拭掉上面的浮尘,端端正正地别在了右胸口。
这串数字,从此就将与我紧密相连,成为我警察身份的象征。它不仅仅是一个编号,更承载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代表着人民群众的信任和托付。
一切穿戴整齐,我拿起那顶大檐帽,轻轻戴在头上,调整好角度,让帽檐正好遮住眉毛上方。然后,我走到值班室墙上挂着的那面有些模糊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穿着一身崭新的橄榄绿警服,身姿挺拔,精神抖擞。那深邃的绿色衬得人肤色格外健康,鲜红的领章和闪亮的警徽点缀其间,更添了几分威严和坚毅。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警察”这两个字的分量。曾经的青涩似乎在这身警服的映衬下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与自豪。我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拂过胸前的警号,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却像一团火,在心底灼灼燃烧。
“明森,换好了没?快出来瞧瞧!”门外传来刘长坡的大嗓门,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我应了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院子里,同事们都已换上了新装,平日里熟悉的身影,此刻都显得格外精神挺拔。橄榄绿色的队伍,在秋日的阳光下,构成了一幅庄严而鲜活的画面。
“嘿,明森,这身行头一穿,你小子更像样了!”刘长坡几步迎了上来,他也穿着崭新的警服,高大的个子配上这身衣服,更显英气。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轻,“怎么样,感觉是不是不一样了?”
“确实不一样。”我看着他胸前同样闪亮的警号,认真地点点头,“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说得对!”长坡咧嘴一笑,“咱可不能对不起这身衣服!”
不远处,段旭正站在一棵槐树下,微微低着头,用手指轻轻抚平警服上一处细微的褶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给那身橄榄绿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脸上带着腼腆而真诚的笑容,眼神里满是珍视。听到我们说话,他抬起头,看向我们,也笑了:“这衣服……真挺精神的。以后干工作,也得更有劲头才行。”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我知道,对于认真细致的段旭来说,这身警服不仅是荣誉,更是一种鞭策,让他在户籍管理的岗位上,更加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时,所长陈永高整理了一下衣襟,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他穿着笔挺的新警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平日里温和的目光此刻也显得格外深邃有力。他走到院子中央,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位身着新装的民警,眼神里充满了欣慰与期许。
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所长身上。
“同志们!”所长的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今天,我们昝岗乡派出所的全体民警,都换上了这身83式新警服。”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胸前的警徽,“大家看看,这颜色,这样式,是不是比以前更威严,更精神了?”
“是!”大家齐声回应,声音响亮。
“但我要说的是,”所长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这身警服,绝不仅仅是制式的改变,更不是让我们好看、威风的摆设。它代表的,是党和人民赋予我们的全新使命!”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扫过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庞:“改革开放的形势越来越好,社会在发展,人民群众对我们公安工作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这身更威严、更现代的警服,是时代对我们的要求,也是人民对我们的期望!它要求我们,要以更高的标准来约束自己,以更扎实的作风来对待工作,以更饱满的热情来服务群众!”
“我们是人民警察,从穿上这身衣服的那一刻起,就必须牢记自己的职责!”所长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守护一方安宁,打击违法犯罪,服务人民群众,这是我们的本分,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要让这身橄榄绿,成为老百姓心中最信赖、最安心的颜色!让他们看到我们,就觉得踏实,就觉得安全!大家能不能做到?”
“能!”全体民警齐声高喊,声音洪亮而坚定,像一股洪流,在小院里激荡,又仿佛穿透了院墙,要将这份决心,传遍昝岗乡的每一个角落,传到每一位百姓的耳边。
那一声“能”,凝聚了我们所有人的心声,也承载了我们对这身新警服的承诺,对人民的誓言。阳光正好,微风拂过,吹动了我们的衣角,也吹动了我们心中那团名为“责任”与“使命”的火焰,越烧越旺。
四:初试锋芒(1985年10月,街头与胡同)
换装仪式虽然简单,却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里。所长看着精神焕发的队伍,提议道:“走,同志们,咱们集体在辖区转一圈,让乡亲们也看看咱们的新形象!”
“好!”大家纷纷响应,士气高昂。
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有力的步伐,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踏上了昝岗乡的主街。秋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崭新的橄榄绿警服反射出柔和而庄重的光泽。步伐一致的脚步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宣告着一种新的开始。
街道两旁,不少村民和商户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好奇地望了过来。起初是小声的议论,很快,就有人认出了我们。
“哟,这不是派出所的同志吗?换新衣服了?”一个开杂货铺的大爷,探出头来,笑呵呵地说。
“这颜色好看!橄榄绿,跟解放军一样,精神!”旁边一个正在纳鞋底的大妈,也抬起头,赞许地打量着我们。
一位常年在街边摆摊修鞋的张大爷,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对着我们的队伍朗声说道:“警察同志,你们穿上这新行头,看着就更可靠,更有气派了!有你们在,咱们老百姓心里头,踏实!”
听着这些质朴而真诚的话语,感受着他们眼中流露出的信任与敬意,我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这暖流,比秋日的阳光更让人温暖,也让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身上这身警服所承载的,不仅仅是国家赋予的权力,更是老百姓沉甸甸的期望和托付。它不是用来炫耀的资本,而是服务人民、守护平安的凭证。
我们沿着街道缓缓前行,目光扫过每一个店铺,每一张面孔。街道两旁的生意如常,卖早点的铺子还冒着热气,理发馆的转椅缓缓转动,孩子们在街边追逐嬉戏,人们的脸上都带着平和的笑容。秋风轻轻吹过,卷起几片金黄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沙沙作响,仿佛在为我们这身崭新的行头,为我们肩负的使命,轻声吟唱。
巡逻一圈下来,回到派出所,大家脸上都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兴奋。我刚想倒杯水喝,值班室的电话却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叮铃铃”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瞬间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宁静。
几乎是本能反应,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抓起电话听筒:“您好,昝岗派出所。”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带着哭腔、声音急促而颤抖的求助声:“警察同志……救救我……求求你们,快救救我!”
“您别慌,大姐,您先冷静一下,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您现在在哪里?”我立刻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可靠,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同时手已经下意识地拿起了桌上的值班记录本和笔。
“我……我在昝岗街南头……那个死胡同里……”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压抑的啜泣,“有个……有个醉汉,他拦着我,不让我走……还……还一直拉我……我害怕……呜呜……”
“您别怕,我们马上就到!”我一边快速在记录本上记下关键信息——昝岗街南头,死胡同,醉汉拦人,女性求助者,一边再次确认,“您千万注意安全,尽量和他保持距离,我们五分钟之内就到!”
挂断电话,我立刻转身向所长汇报了情况。
“情况紧急!”所长当机立断,指着我和旁边的张克科、张克合,“明森,你带克科、克合,马上出发!骑上三轮摩托,尽快赶到现场!”
“是!”我没有丝毫犹豫,大声应道。
张克科和张克合也立刻站了起来,他们同样穿着崭新的橄榄绿警服,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果断。我们三人迅速跑到院子角落,推出那辆半旧的偏三轮摩托车。克科跨上驾驶座,发动引擎,我和克合坐上边斗。
“走!”随着我的一声低喝,摩托车“嗡”的一声,猛地窜了出去,载着我们,向着昝岗街南头疾驰而去。
秋日的风迎面扑来,吹动了我们警帽下的头发,也吹动了崭新的警服衣襟。风声在耳边呼啸,街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一定要尽快赶到,不能让求助的大姐出事!
昝岗街南头的那个死胡同,我很熟悉,那是一条狭窄而偏僻的巷子,尽头是一堵高墙,平时很少有人去。摩托车在街口停下,我们三人迅速跳下车,拔腿就往胡同里冲。
刚冲进胡同没几步,就看到了让人揪心的一幕:一个身材魁梧、满脸通红的醉汉,正摇摇晃晃地堵在一个瘦弱的年轻女子面前,满嘴酒气,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些污言秽语,一只手还死死地拉着女子的胳膊。那女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惊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拼命地想挣脱,却因为力气悬殊,根本无济于事。
“住手!你在干什么!”我怒喝一声,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但在狭窄的胡同里,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尽全力,一把将醉汉抓住女子胳膊的手猛地分开。
醉汉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他踉跄着站稳,转过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醉后的浑浊和戾气,恶狠狠地扫过我,以及紧随其后冲上来的张克科和张克合。看到我们身上崭新的橄榄绿警服,他愣了一下,但酒劲显然盖过了理智,他含糊不清地叫嚣道:“你……你们他妈是谁……少管老子的闲事!”
“我们是警察!”我往前一步,挡在女子身前,目光如炬地盯着醉汉,声音铿锵有力,“你的行为已经违法了!立刻放开她!”
张克科和张克合也迅速上前,一左一右,与我形成合围之势,目光警惕地盯着醉汉,随时准备应对他可能的反抗。我们身上崭新的警服,在昏暗的胡同里,仿佛自带一种威慑力,那鲜红的领章和闪亮的警徽,让醉汉的气焰明显收敛了几分。
“警察……警察又怎么了……”醉汉虽然还在嘴硬,但眼神已经开始闪烁,脚步也有些不稳,显然是酒劲上头,虚张声势。
“大姐,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我趁机侧过头,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询问躲在我身后的女子,同时用余光警惕地观察着醉汉的动向。
女子惊魂未定,身体还在发抖,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我……我没事……谢谢你们,警察同志……太谢谢你们了……”她的目光落在我胸前的警号和警徽上,那原本惊恐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安定,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看着女子苍白的脸色和眼中尚未褪去的恐惧,一股怒火从我心底升起。我转过身,再次面对醉汉,语气严厉起来:“喝醉了酒,不是你胡作非为的理由!你无故拦截、骚扰妇女,已经涉嫌寻衅滋事,对他人造成了惊吓和伤害!必须跟我们回派出所,接受调查处理!”
或许是我的语气太过坚定,或许是我们三人身上那身警服带来的压力,又或许是他残存的理智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醉汉最后一点嚣张气焰也熄灭了。他嘟囔了几句听不清的话,低下了头,不再反抗。
“克科,把他控制住!”我沉声说道。
张克科上前一步,熟练地将醉汉的胳膊反剪到身后,控制住他。醉汉挣扎了几下,没什么力气,很快就老实了。
“克合,你留下,安抚一下这位大姐,做好笔录,了解一下详细情况。”我对张克合吩咐道。
“好。”张克合点点头,走到女子身边,轻声安慰起来。
我和张克科押着醉汉,走出了胡同。将醉汉塞进偏三轮的边斗里,我回头看了一眼,张克合正在认真地记录着什么,那位女子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
发动摩托车,载着醉汉往派出所驶去。秋风依旧,只是此刻我的心情,却与巡逻时截然不同。巡逻时的自豪与喜悦,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取代。这身崭新的橄榄绿警服,在第一次面对违法犯罪时,展现出了它应有的威严,也让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守护平安,打击犯罪,绝不是一句空话,而是需要我们用行动去践行的誓言。
五:灯火与沉思(1985年10月,夜晚)
将醉汉带回派出所后,一系列的工作接踵而至。先是将他安置在醒酒室,让他慢慢醒酒。然后是询问情况,做笔录,核实身份,联系他的家人。整个过程有条不紊,虽然繁琐,却每一步都不能马虎。
醉汉名叫马大壮,是附近村子的村民,因为家里琐事心情不好,中午在镇上喝了不少酒,之后就在街上闲逛,看到独自路过胡同的女子,便起了歹心。
等他酒醒了大半,意识到自己闯了祸,酒意也消了不少,脸上露出了懊悔的神情。在我们的批评教育下,他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并表示愿意接受处罚,向那位女子道歉。
最终,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我们对马大壮作出了罚款并警告的处罚。傍晚时分,他的家人匆匆赶来,连连向我们道歉,保证以后一定严加管教,然后将马大壮领了回去。
而那位被救助的女子,在张克合做好笔录后,由所里的一位女民警护送回了家。临走前,她特意来到值班室,对着我和张克科、张克合,深深鞠了一躬:“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警察同志。如果不是你们来得及时,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们这身新警服,看着就让人安心。”
看着她感激的眼神,听着她真诚的话语,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白天处警时的紧张和疲惫,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喧嚣渐渐散去,派出所里恢复了夜晚的宁静。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几盏路灯,在远处散发着昏黄的光。所里的办公室还亮着几盏灯,处理完手头工作的同事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话题离不开今天换装的激动和下午处警的经历。
我独自坐在值班室的椅子上,却没有丝毫睡意。脱下警帽,轻轻放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冰冷而坚硬的警徽,然后落在胸前的警号——4141995上。这串数字,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白天的一幕幕,如同电影画面般,在我脑海中清晰地回放:领取新警服时的激动与庄重,对着镜子看到崭新自己时的自豪与震撼,所长训话时心中涌起的强烈使命感,巡逻时百姓们投来的信任目光,接到报警电话时的急切,处置警情时的果断,以及最后女子那声真诚的感谢……这所有的一切,都与我身上这身崭新的83式橄榄绿警服,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我忽然觉得,这身警服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它不仅仅是改变了我们外在的形象,让我们看起来更威严、更精神,更在无形中重塑着我们内在的精神世界。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作为警察的责任与担当;它又像一座警钟,时刻提醒着我们肩负的使命。
穿上它,我更加深刻地领悟到“警察”这个职业的神圣与光荣。它意味着,在百姓需要的时候,我们必须挺身而出;在面对罪恶的时候,我们必须无所畏惧。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关乎这身衣服的尊严;我们对每一起案件的处理,对每一个弱者的保护,都代表着国家的法治力量,代表着社会的公平与正义。
我想起了段旭,此刻他大概还在户籍室里,整理着那些厚厚的户籍册吧。他穿着同样的橄榄绿,在平凡的岗位上默默耕耘,用他的细致和耐心,为每一个百姓办理户籍手续,保障他们的合法权益。那份工作,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却同样重要,同样是在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
我也想起了刘长坡,他在刑侦一线追逐真相,打击犯罪,面对的是更直接的危险和挑战。他穿上这身警服,一定更加斗志昂扬,渴望着能破获更多案件,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还有所里的其他同事,无论是老民警,还是像我一样的年轻人,我们都穿着同样的橄榄绿,虽然分工不同,岗位各异,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守护昝岗乡这方水土的平安,守护乡亲们的幸福生活。
我的思绪又飘到了更早的时候,想起了那些前辈们,他们穿着“72式”的上白下蓝,甚至更早式样的警服,在同样的土地上,做着同样的工作。他们也曾年轻过,也曾满怀热忱,为了这份事业,付出了青春和汗水,甚至鲜血。时代在变迁,警服的样式在更新,但警察这份职业的初心——为人民服务,维护社会正义,守护一方平安——从未改变。
这身83式警服,是对过去的传承,更是对未来的开启。它像一个崭新的坐标,标注着我们公安工作迈入了新的阶段,也提醒着我们,要以更昂扬的姿态,更务实的作风,去迎接新时代的挑战。
窗外,夜色渐浓,昝岗乡已经沉沉睡去,只有派出所的灯火,还像一颗坚守的星辰,在寂静的夜里散发着光。远处的田野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夜的静谧。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深邃的夜空,满天繁星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一闪一闪的,仿佛在倾听着人间的故事。
我想到,这身警服的背后,是无数前辈用青春、汗水甚至生命铸就的荣耀,是一代代警察薪火相传的忠诚与担当。如今,这沉甸甸的接力棒传到了我们手中,我们没有任何理由退缩,没有任何借口懈怠。我们必须像前辈们那样,将这份忠诚与担当,融入血脉,刻入骨髓。
回到桌前,我翻开工作笔记,借着灯光,认真地记录下今天处理警情的每一个细节:报警时间、地点、当事人、事件经过、处理结果……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我不仅记录了事件本身,更写下了自己的感悟:新警服带来的不仅是形象的改变,更是责任的加码。每一次出警,都是一次对初心的检验;每一次帮助群众,都是一次对使命的践行。
写完这些,我合上笔记本,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我知道,未来的从警之路还很长,路上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挑战,会有荆棘丛生,也会有风雨兼程。但只要心中装着人民,肩上扛着责任,身上穿着这身象征着使命与荣耀的橄榄绿,我就有信心、有勇气去面对一切,去克服一切。
夜深了,值班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不知疲倦地走着,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是在为我们这些守夜人伴奏。我打了个哈欠,却没有丝毫睡意。脑海里,所长的话语、群众的笑容、战友的脸庞,还有那身崭新的橄榄绿,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温暖而坚定的画面。
我再次拿起桌上的警帽,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警徽。冰冷的金属,此刻却仿佛有了温度。我在心里,再次默默地重温了入警时的誓言,也立下了与这身新警服相伴的、属于1985年这个秋日的誓言:
我周明森,将以这身橄榄绿为荣耀,以警徽为指引,坚守岗位,履职尽责,打击犯罪,保护人民,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无论面临多大的危险,都将勇往直前,绝不退缩。我将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践行一名人民警察对党、对国家、对人民的无限忠诚,直到白发苍苍,初心不改。
这份誓言,像一粒种子,在1985年秋日的晚风里,深深扎根在我的心底。我相信,它一定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为我未来数十年的从警之路,遮风挡雨,指引方向。
窗外的灯光,依旧明亮,照亮了值班室的一角,也照亮了我前行的路。我知道,从穿上这身橄榄绿开始,我的人生就与“守护”二字紧密相连,而这份守护,将贯穿我的一生,成为我最珍贵、最厚重的记忆。
六:档案袋里的温度与警灯下的脚印
秋末的雨,总是来得缠绵。淅淅沥沥的,一下就是三天,把昝岗街的土路泡得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能陷到脚踝,拔出来时,裤腿上沾满了黄澄澄的泥。
派出所的院子里,积水已经没过了脚面。段旭蹲在户籍室门口,眉头紧锁,手里拿着几块碎瓦片,正小心翼翼地给墙角那堆档案袋搭个小棚子。那些是他刚整理好的户口迁移证,纸页边缘已经因为潮气微微卷了边,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周哥,”他抬起头,额前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缕缕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落在崭新的橄榄绿警服肩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张栓柱家的迁移证还没寄到?”
张栓柱是昝岗乡丁庄村的村民,前段时间举家迁到邻县投奔亲戚,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户口迁移证却迟迟没下来,耽误了报名,一家人急得团团转,托人捎了好几次信来问。
我正站在户籍室门口,踩着个小板凳,往墙上钉新印的便民服务指南。浆糊被雨水泡得发黏,刷子一抹,就扯出长长的丝。听到段旭的话,我手里的锤子没拿稳,“咚”的一声砸在指节上,疼得我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嘶——昨天刚给县局户籍科打过电话,”我甩了甩手指,试图缓解那阵钻心的疼,“老郑说路上被雨耽搁了,邮件车陷在半路,估计还得两天才能到。”
段旭“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摆弄他的瓦片棚子,声音里带着点懊恼:“可张栓柱媳妇说,学校报名就剩这几天了,再耽误,孩子这学期就没法上了。”他轻轻抚摸着档案袋的边缘,像是在安慰那些卷了边的纸页。
就在这时,刘长坡披着件军绿色的旧雨衣,“啪嗒啪嗒”地从外面冲了进来,胶鞋上的泥点子甩了一地,在水泥地上印出一串杂乱的脚印。他一把扯掉雨衣帽子,露出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头发,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红。
“有活儿了!”他扬了扬手里捏着的一张纸,纸页被雨水和汗水泡得软塌塌的,边角都卷了起来,“刑警队让咱协查个案子!前晚邻村赵庄丢了头耕牛,听说是头正当年的水牛,能拉犁能拉车,是村集体的宝贝,春耕全指望它呢!”
他把那张协查通报递过来,我和段旭凑过去看。上面印着耕牛的特征,还有几句案情描述:有人凌晨时分看到一辆带斗的摩托车,形迹可疑地往昝岗方向开。
“带斗的摩托车?”段旭突然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刚才的懊恼一扫而空。他猛地站起身,差点碰翻身后的档案袋,“我知道!丁庄村的李大爷前两天来补户口本,跟我念叨过,说最近总有人半夜在村口转悠,骑的就是辆带斗的摩托车,看着鬼鬼祟祟的。”
他转身就往户籍室里跑,差点被门槛绊倒,新警服的裤脚扫过地上的积水,溅起一片水花。很快,他抱着一本厚厚的户籍底册跑了出来,蹲在屋檐下,借着门口的亮光飞快地翻着。他的手指在纸页上滑动,指甲在“摩托车”三个字旁边轻轻划了道印子。
“找到了!”他指着其中一页,语气带着笃定,“王家庄的王二麻子,上个月刚把户口从外地迁过来,职业栏上填的是‘个体运输’,登记的交通工具里,就有一辆带斗摩托车!”
雨还在下,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砸在派出所的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像是在敲一面急促的鼓。所长陈永高闻讯赶来,听我们一说情况,当机立断:“走,去王家庄看看!明森,你带长坡、段旭,注意安全!”
“是!”我们三个齐声应道。
披上雨衣,我发动了那辆偏三轮摩托。刘长坡坐驾驶座,我坐边斗,段旭则挤在后面。摩托车刚驶出派出所,就陷进了泥里,后轮“突突”地转着,溅起一片泥浆,把我们的裤腿和警服下摆都弄脏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推出来。
路上的泥更深,摩托车像喝醉了酒一样左右摇晃,我们紧紧抓着车把和车斗,生怕被甩下去。段旭把户籍底册紧紧抱在怀里,用雨衣裹了一层又一层,生怕被雨水淋湿——那上面记着王二麻子家具体的门牌号,是他前天才核对补登好的。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刘长坡一边费力地把着方向盘,一边嘟囔着,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领章上,把那抹红色衬得更加鲜艳。
“快到了,前面就是王家庄村口。”我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一片房屋轮廓。
王二麻子家在村子最东头,是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院墙是用泥土垛的,有些地方已经塌了。院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煤油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微弱。
我们把摩托车停在远处的树底下,熄灭引擎,借着雨声的掩护,悄悄摸了过去。刘长坡示意我们停下,他自己猫着腰,像只敏捷的豹子,慢慢靠近院门。他新警服的裤脚卷到了膝盖,露出的小腿上被路边的荆棘划了好几道血痕,混着雨水,隐隐有血珠渗出来。
突然,院子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哞——”的牛叫,声音沉闷而委屈。段旭怀里的户籍底册“啪”地掉在了泥地里,他慌忙捡起来,心疼地用袖子擦着上面的泥点。
“行动!”我低喝一声,率先冲了过去,一脚踹开虚掩的院门。门板“吱呀”一声撞在墙上,惊动了院子里的人。
只见一个瘦高个男人,正举着一根鞭子,要往拴在柱子上的牛身上抽。那牛浑身是泥,身上还有几处明显的伤痕,看到我们冲进来,吓得猛地一挣,焦躁地刨着蹄子,发出不安的低鸣。
“你们凭啥闯进来!”那男人正是王二麻子,他看到我们穿着警服,先是一愣,随即红着眼扑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我自家的牛,我想咋打咋打,关你们屁事!”
段旭想上前拦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得撞在墙上,怀里的户籍底册散落一地。刘长坡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王二麻子的胳膊,一个漂亮的擒拿动作,就把他按倒在了泥地里。雨衣的帽子掉了,雨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滴在新警服的领章上,那抹红,像是被血浸染过一样。
段旭顾不上揉被撞疼的肩膀,赶紧蹲在泥里,一张张捡散落的底册。雨水混着泥水,溅了他一脸,他也顾不上擦。纸页被泥水浸透,变得又软又重,他的手指被锋利的纸边割破了,血珠滴在“王二麻子”那一行字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捡起最上面那张,走到被按在地上的王二麻子面前,把纸页举到他眼前。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却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这是你的户籍登记,上面写着你‘遵纪守法’,你对得起这四个字吗?这牛明明是赵庄集体的,你偷来还虐待它,你良心过得去吗?”
王二麻子看着那张被血和泥弄脏的户籍页,看着段旭那双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的眼睛,再看看旁边那头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望着他的牛,刚才还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泄了,头埋在泥里,不再吭声。
雨渐渐停了,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我们把王二麻子铐起来,塞进摩托车边斗,然后牵着那头受了委屈的耕牛,往赵庄送。
段旭一路走在牛旁边,不停地用手轻轻抚摸着牛的脖子和后背,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牛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善意,不再焦躁,温顺地跟着他走。刘长坡的警服上沾满了泥污,脸上却带着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老郑说了,这案子要是查实了,能给咱昝岗所记一功!”
路过丁庄村口时,远远就看到张栓柱媳妇站在那棵老槐树下张望,怀里揣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看到我们,她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
“周警官,段警官,刘警官!”她把油纸包往我们手里塞,“俺家男人去邻县办事了,让俺在这儿等着,说一定要谢谢你们。这里面是三个热馒头,刚出锅的,你们垫垫肚子。”
段旭的脸一下子红了,手在沾满泥点的警服上蹭了又蹭,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嫂子,这是我们该做的,不用谢。”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裹着一张崭新的纸,“对了,这个给你。县局昨天派专人冒雨送来的,怕你着急,没敢提前说,就是张栓柱家的户口迁移证。”
张栓柱媳妇接过迁移证,看着上面清晰的印章和字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掉在纸页上,晕开一个个小小的湿圈。“太谢谢你们了……真是太谢谢了……俺家娃能上学了……”她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望着远处的清水河,经过一夜的雨水冲刷,河水涨了不少,浑浊的河水浩浩荡荡地往西边流去,像是在载着希望奔向远方。段旭低头啃着馒头,新警服的袖口沾着点泥,被晨风吹得微微摆动,却比任何时候都挺括、都精神。
那天晚上,段旭把淋湿的户籍底册一张张摊在桌子上,旁边放着煤炉,慢慢烘干。他又找来几块平整的石板,把烘干的纸页压好,一点点抚平褶皱。刘长坡坐在旁边擦枪,金属零件的摩擦声和段旭翻动纸页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像一首安静而踏实的夜曲。
我看着墙上那张被雨水冲掉了边角的便民服务指南,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了,可“为人民服务”那五个字,在灯光下,却像是被雨水洗过一样,愈发清晰,愈发闪亮。
窗外的月光淌进来,温柔地照在我们摊在桌上的新警服上。橄榄绿的布料上,泥痕和淡淡的血渍交叠在一起,像一幅朴素而生动的画。画里有牛的低鸣,有雨声的急促,有孩子即将踏入校门的轻快脚步,还有我们三个穿着警服的人,把深深浅浅的脚印,印在昝岗乡的泥土里,像三颗扎在这片土地上的钉子,牢固而坚定,守着这片土地的安宁。
七:煤炉边的年关与警徽下的守岁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腊月。北风像个泼辣的媳妇,裹着雪沫子,没日没夜地抽打在昝岗派出所的窗户上,发出“呜呜”的声响。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叶子早就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抖索着。
户籍室里,段旭正用煤铲把炉膛里的火捅得更旺些。橘红色的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的脸暖暖的。铁皮柜上摆着一串冻得通红的山楂,是张栓柱媳妇前两天送来的,说给值班的同志解解腻。他的83式警服搭在椅背上,领口处有一块不太明显的墨渍,在雪光的映照下格外清晰——那是上个月给王秀莲家儿子上户口时,钢笔漏墨蹭上的。王秀莲是个寡妇,手笨,不会写字,段旭就一笔一划帮她填,填得太急,钢笔水就洇了出来。
“周哥,”段旭把最后一本户籍档案放进铁皮柜,轻轻拍了拍柜面,像是在跟老朋友道别,“这是今年最后一本了。你看,张栓柱的名字下面,都添上他孙子的准生证登记了,时间过得真快。”煤炉上的搪瓷缸子“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里面煮着红糖姜茶,是他特意给晚来办事的群众准备的,天太冷,喝口热的能暖暖身子。
刘长坡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瞬间让屋里的温度降了好几度。他的警服肩膀上沾着雪,头发上也结了层白霜,刚从县看守所回来。他手里拎着个蓝布包,脸上带着点笑意:“赵老四托我给孩子带的虎头鞋,他媳妇连夜纳的。”
赵老四是前段时间因为偷砍树木被处理的,在看守所里待了半个月,段旭和刘长坡去提审时,他总念叨着家里的娃,说快过年了,连双新鞋都没给娃做。
刘长坡打开布包,里面除了两双绣着虎头的小布鞋,还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他展开来,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是一笔一划写的:“谢谢刘警官,段警官。开春我就好好种地,再也不犯浑了。”
我正站在院子里,往巡逻车的挡风玻璃上贴春联。红纸上的“平安”二字,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边角都卷了起来。所长陈永高背着手在院里踱步,他还穿着那件半旧的“72式”警服,袖口都磨出了毛边,新警服他舍不得穿,说等有重要场合再拿出来。
“今年除夕,”所长停下脚步,看着我们,“老周你和段旭在所里值班,长坡跟我去集市巡逻。年根底下,小偷小摸的多,得看紧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水果糖,是县局发的福利,用透明纸包着,五颜六色的,透着点年味儿。“给值班的同志分了,也算咱在所里过个年。”
除夕这天,天还没黑透,鞭炮声就零零星星地响了起来,带着股子喜庆劲儿。所里备了点年货:两斤猪肉,一挂鞭炮,还有白面和白菜,打算包顿饺子当年夜饭。段旭正和面,面粉沾了他一鼻子,像只刚偷吃完面的小猫。我在旁边摘白菜,刘长坡则在擦拭他那把配枪,擦得锃亮,枪身映出他专注的脸。
突然,值班室的电话“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在这喜庆的日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心里咯噔一下,快步接起电话。
“警察同志,救救我!”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呼救声,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俺男人喝多了,要烧房子!你们快来啊!”
是李家庄的王桂香,上个月刚因为家暴报过警。我心里一紧,赶紧问清地址:“你别急,我们马上到!你先想办法离他远点,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我冲屋里喊:“长坡,段旭,李家庄,王桂香家出事了!”
段旭手里的面盆一放,抓起墙上的警棍就往外冲,新换的胶鞋在雪地上打滑,胸前的警号撞到门框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刘长坡也迅速起身,把枪别在腰后,抓起外套就跟了上来。所长正在院子里检查巡逻车,见状也皱起眉:“我跟你们一起去!”
“所长,您在家坐镇吧,我们去就行!”我一边发动摩托车,一边说,“这里离李家庄近,我们快去快回!”
摩托车在雪地里飞驰,雪花打在脸上生疼。王桂香家的灯亮着,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影在院子里手舞足蹈,手里还举着个什么东西,火光一闪一闪的。
“就是他!”王桂香在门口哭着喊,怀里紧紧抱着个吓得直哭的孩子。
我们冲进去时,王桂香的男人赵大强正举着煤油灯,往柴堆上凑,火苗已经舔到了他的袖口,他却浑然不觉,嘴里还胡咧咧:“这日子没法过了!过不成了!”
“放下!”段旭大吼一声,声音盖过了外面的鞭炮声。他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一把夺过赵大强手里的煤油灯,往地上一摔。火苗“腾”地窜起来,燎到了他的警服下摆,冒出一股焦糊味。
我趁机从后面抱住赵大强,把他往雪地里按。冰冷的雪水浸透了我的棉裤,冻得骨头都疼,可他还在挣扎,嘴里骂骂咧咧的。刘长坡赶紧找来绳子,把他捆了个结实。
王桂香突然“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额头“咚咚”地往地上磕,磕得通红:“警察同志,求求你们,别抓他!他就是心里苦,喝多了犯浑!”她的手指绞着衣角,露出里面打补丁的秋衣,“今年玉米歉收,他去矿上干活,又被辞退了……家里就指望他呢……”
段旭正拍着警服上的火星,闻听此言,动作顿了顿。他脱下自己的警服外套,轻轻裹在吓得直哆嗦的孩子身上。那橄榄绿的布料上,还留着块补丁——是上次张栓柱媳妇看他袖口磨破了,连夜给补的,针脚密密匝匝的。
“先把人带回所里醒酒。”我扶起王桂香,“嫂子,你也别太急,有事咱慢慢说。”
回所里的路上,赵大强的酒醒了大半。他蹲在雪地里,双手抱着头,指缝里漏出的呜咽声,比鞭炮声还让人心里发堵:“我对不起桂香……对不起娃……我没本事……”
段旭从怀里掏出个硬邦邦的窝头,递给他:“先垫垫。明年开春,我帮你找村长说说,村办砖厂正好缺人,你去那儿干活,踏实。”他记着户籍册上的信息,赵大强是个瓦匠,有手艺。
赵大强接过窝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上面,哽咽着说不出话。
所里的年夜饭简单得很,煤炉上煮着一锅面条,里面卧着三个荷包蛋,是所长特意让食堂留的。刘长坡从集市巡逻回来,手里拎着两斤猪头肉,用旧报纸包着,油汁把纸都浸透了。
“张队长说的,”他把肉往桌上一放,笑得露出白牙,“今年咱所破案率全县第一,这是奖励!”
窗外的烟花“砰砰”地炸开,把夜空照得五颜六色。墙上的锦旗在烟火光里闪着光,那是去年帮邻村找回丢失的羊群时,村民送来的,上面绣着“为民服务”四个金字。
段旭突然从床底下拖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三双布鞋。“周哥,长坡,”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俺娘给咱纳的,说穿新鞋走正道。”鞋底上纳着“平安”二字,针脚密得像鱼鳞,摸着厚实又暖和。
刘长坡的鞋跟早就磨平了,他赶紧脱下来,换上新鞋,脚在里面转了半圈,舒服得直咂嘴:“你娘这手艺,比城里鞋匠强多了!”
我也换上新鞋,暖流从脚底一直窜到心里。煤炉上的猪头肉冒着热气,肉香混着面香,还有窗外的烟火气,在小小的值班室里弥漫着,这就是年的味道吧。
大年初一的晨光,带着点清冷,照进派出所的院子。我们三个站在门口,让王指导员给拍了张照。段旭的警服下摆还留着被火燎过的焦痕,刘长坡的新布鞋沾着雪,我的警号在朝阳下泛着冷光。王指导员举着相机,手指冻得直哆嗦,按了好几下才拍下:“笑一个!这可是咱昝岗所最齐的一次!”
后来,那身83式警服被我收进了樟木箱。每次打开箱子,都能闻到淡淡的煤烟味和皂角香——那是段旭总用的上海药皂味,是刘长坡审讯时泡的浓茶味,是煤炉上永远温着的红糖姜茶味。这些藏在褶皱里的味道,比任何勋章都珍贵。
因为它们记得:所谓坚守,不过是把群众的日子当成自己的日子来过;所谓使命,不过是让警徽的光,照着烟火人间的每一条路。
多年后,新民警穿着新式警服来所里报到,指着老照片问那身橄榄绿的故事时,我总会拿出樟木箱里的旧警服。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补丁上,那些磨破的袖口、烫焦的下摆、蹭脏的领章,突然都活了过来。
它们在说,平凡的警察故事,从不在惊天动地的壮举里,而在每一个守岁的寒夜,每一次调解的争吵,每一双纳着“平安”的布鞋里。
这,就是83式警服留给我们的,最厚重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