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停》偏偏红茶

11、第 11 章

　　车里，林雨还在悄悄琢磨张简霖的事。他想起上次张简霖说“家里不好玩”，只能胡乱猜测——不会是跟家里吵架了吧？还是在哪儿受了委屈？
　　正想着，车突然减速，拐进一条栽满老榕树的小路。密密匝匝的气根从枝桠垂落，在路面投下斑驳的影子。路尽头是一栋亮着暖灯的别墅，大门自动缓缓打开。林雨看着那栋气派的房子，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简家，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司机停稳车，侧身提醒：“林师傅，到了。”
　　林雨连忙道谢，推开车门时，低头又看到自己的拖鞋，摸了摸没干的头发，心里有点发虚——早知道该穿双正经鞋子，再把头发吹干的。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了。
　　刚走上台阶，灯火通明的门内就出来了一位西装革履的人，来人头发已经花白，林雨连忙快步走上前准备问候，话还没出口，那人先开口了，“林先生吧，我是这里的管家。林师傅一路辛苦，先换双鞋吧。”
　　说着他就弯腰从一旁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棉拖，浅灰色，穿上格外柔软适脚。林雨局促地换上鞋，起身眼光不自觉扫过客厅——水晶吊灯亮着暖黄的光，照亮了墙上挂着的油画，进门左边是深灰色的真皮沙发，茶几上摆着成套的骨瓷茶具，一整块银灰色的地毯直接铺在地上，右边被酒柜隔断，那里只摆放了一个餐桌。
　　管家等林雨换好鞋，又温和说到：“这么晚，麻烦林师傅还跑一趟。少爷在二楼，请跟我来。”
　　林雨嗫嚅了两下唇，“没事”两个字含在嘴里又咽下，只默默跟在他的背后向上走。
　　管家引着他走上二楼，刚拐过悬梯，就看见简玉章坐在二楼露台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份文件，见他过来，便放下文件站起身，语气比电话里缓和些：“麻烦你跑一趟。”
　　“简总客气了，小霖他…”林雨话没说完，就瞥见沙发角落窝着个人——张简霖抱着个毛绒抱枕，脸埋在抱枕里，只露出半截乌黑的头发，连动都没动一下，显然还在闹脾气。
　　简玉章无奈地指了指张简霖，“今天不知道谁惹到他了，劝了一晚上，饭也没吃。”
　　林雨当保姆的经验为零，即便和张简霖同吃同住的时候也是放养的，此时突然被委以重任明显有些不知所措，还好简玉章扔下一句“我在书房，有事叫我”随后捡起桌上的文件就走了。
　　露台不大，简玉章一走，管家前后脚也跟着去了楼下，林雨瞬间放松了些。他左右看看，张简霖还是抱着抱枕没动，是在葡萄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望了过来，眼里带了些笑意。
　　看样子还能交流，林雨松了口气，踱步过去，坐在张简霖身边，这才发现这个露台外的风景绝美，正对着小蛮腰，几丈高的棕榈树隔断了远处的喧嚣和窥视，但是不妨碍坐在这里就能欣赏到珠江口的夜景。
　　再忆起一路走来的金碧辉煌，天上人间，他想。
　　“哥哥，你看什么呢？”张简霖看林雨坐下就开始发呆，扭过身子，试图从林雨的视角看看到底有什么能让他看的这么出神。
　　被惊醒的林雨，收起惊艳的目光，摸摸凑过来的脑袋，轻声笑了笑，“干嘛不吃饭？不怕饿肚子了？”
　　显然两人都想起初见面，张简霖饿的腿脚发软的窘相，一对上眼，两人都笑了起来。
　　张简霖笑完，又把脸埋回抱枕里，声音闷闷的：“还不是我哥！非要让我下周开始上课，我不想读书。”他抬起头，鼓着腮帮子，像只气鼓鼓的小河豚，“上完课哥哥就会让我回新加坡上大学，我不想回去，我想待在中国。”
　　林雨把凑过来的脑袋揽在肩膀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不喜欢读书？哥哥以前想读书都没条件，再说了去年半年多不都没读书吗？还没玩儿够？”
　　怀里的脑袋蹭了蹭脖颈，有些痒，张简霖闷闷的声音传过来，“可是，就是不想读，读书多了头疼。”突然又一扭身，仰躺在林雨怀里发问，语气调皮，“哥哥以前不也没读书吗？”
　　林雨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哥哥可不是偷懒不想读书，那时候家里穷，高中是考上了但上不起。”
　　“高中要很多钱吗？”张简霖眨巴着眼睛。
　　林雨看着他幼童一样的神态，一时不知道该笑他“何不食肉糜”，还是感怀他的赤子之心。其实相处了半年，他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张简霖有时候未免单纯的过分了。之前他以为，霖霖脑子估计有点问题，后来人被接回简家，他又猜大概大户人家养的孩子都是这样，不懂人间疾苦，最大的烦恼就是...他想了想，苦笑一声，实在没想出这种豪门孩子能有什么烦恼。
　　他想了想，才开口，“不多，不过哥哥那时候也付不起。”
　　“叔叔和阿姨呢？他们应该给你付学费的。”张简霖皱着秀气的眉头，脸上尽是恼怒之色。
　　林雨轻轻揉了揉他的眉心，“我爸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死了，我妈在我初三毕业的时候也难产死了，只有一个大伯，但是他不肯借钱给我读书，我就跑出来打工了。”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只是在看到张简霖眼眶中很快蓄满的泪水，林雨啼笑皆非地把人扶起来坐正，“哭什么，我现在有工作能挣钱养活自己，不是挺好的吗？再说，你不是知道我在自学高中吗？以后哥哥还想读大学呢？！”顿了几秒，又反问到：“倒是你，才18岁就不读书了，以后怎么办？天天打游戏吗？”
　　“可是爸爸妈妈在香港，哥哥在大陆，我要是读书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喜欢。”张简霖吸吸鼻子，沉默了半晌，蔫蔫儿地说，“我不喜欢一个人。”
　　林雨扑哧一笑，“原来霖霖是害怕孤单？你都这么大了，男子汉大丈夫了，害怕一个人？”
　　张简霖被戳中心事，脸“腾”地红了，从林雨肩膀上抬起头，嘴硬地瞪了他一眼，可眼底的委屈藏不住：“才不是怕孤单！是…是霖霖不喜欢一个人！”
　　他说着，手指无意识绞着抱枕的绒毛，声音高昂起来，“哥哥，我还回去和你一起住好不好？嘿嘿，跟你一起住就不用上课啦。”说完还一把拥住林雨的脖子，娇声娇气到：“哥哥养我。”
　　林雨被他叫的心里发软，突然旁边一声厉喝两个人吓得一哆嗦。
　　“胡闹！”简玉章面带怒容地从外走进来，“不上学你想干什么？整天就做个只懂吃喝的废物？就算简家养的起你，我也不允许。”
　　张简霖听到简玉章的声音就又把头缩回林雨怀里，活脱脱一只把头扎进沙地的鸵鸟。林雨此刻劝谁都不对，只好默不作声，只是抱着张简霖的手轻拍他的后背。
　　简玉章站在露台门口，眉头皱得很紧，眼底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他对这个弟弟严厉，可只要他一露出委屈的样子，心里又软得发疼。
　　“简总，您别生气。”林雨的声音放得平和，没敢替张简霖辩解，只说自己看到的，“小霖不是不想上学，是怕一个人在国外，孤单。”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毕竟他还小，喜欢人陪伴，要说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简玉章的怒气缓了些，目光落在张简霖后脑勺上，语气沉了沉：“怕孤单就可以不上学？你已经十八岁了，不是三岁小孩，该懂点事了。”
　　张简霖从林雨怀里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没再嘴硬，只不停小声说：“我不是不想上学…我就是怕…我害怕。”
　　简玉章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彻底散了，只剩下心疼。他走过去，在沙发边坐下，把人抱进怀里：“你长大了，总要学着走出去，交交朋友，林桐你不是挺喜欢的吗？他在家也闲的没事儿，不然我让他陪你去新加坡？平时只要一放假，我就接你回来，好不好？”
　　张简霖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真的？可是林桐老跟人打架，我不喜欢。”像是想到什么的，又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简玉章，“那…我要是想你了，想哥哥做的点心了，怎么办？也可以回来吗？”
　　“可以。”简玉章点头，目光中多了许多纵容，“想我了就跟我说，我去看你或者接你回来。至于林师傅嘛，你这么馋，要是天天想他做的点心，那你还不得天天回家？”
　　张简霖被逗笑了，在亲哥的怀里扭来扭去的，像个大号毛毛虫，嘴上还在狡辩，“才不会，我都是隔几天才想哥哥的点心。”
　　在场的另外两人都被逗笑了，“那以后你要是放假回来，我都让林师傅多做些你爱吃的，行不行？”简玉章浅笑着看向林雨，“以后还要多麻烦林师傅你了。”
　　“不麻烦。”林雨笑了笑，“听到了吧？快跟简总保证，以后好好读书。”
　　张简霖从简玉章怀里直起身子，站到他面前，低着头，小声说：“哥哥，我错了，我以后好好上课，好好准备去新加坡，不胡闹了。”他顿了顿，又抬头，眼里带着点期待，“那…我要每个月都回来，行不行？”
　　简玉章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没忍住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行，每个月都接你回来。”
　　张简霖瞬间笑了，刚才的委屈全没了，又变回了那个娇憨的少年，蹦蹦跳跳地坐回林雨身边，小声说：“哥哥，你听到了吧？就算我去新加坡读书了，我还是可以常回来看你的！”话音刚落，张简霖的肚子就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咕噜声，瞬间引得二人爆笑出声。
　　刚才的管家好像掐准了时机似的，端上一个托盘，两个拳头大的小盅，打眼一看一盅是炖的烂烂的鸡肉，还有一盅燕窝。张简霖涨红了脸，低下脑袋就开始大快朵颐。
　　林雨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起身说：“简总，小霖，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简玉章也站起来，对管家说：“让司机送林师傅回去。”又对林雨说，“今天多谢你，不然这小子还得闹到半夜。”
　　“不用谢，小霖是我朋友。”林雨笑了笑，没多停留，就要抬脚跟着管家往外走。
　　张简霖听闻，立马放下手里的吃食站了起来，“哥哥，我送你。”
　　不等林雨开口拒绝，简玉章浅笑着揽过他，“好，我们一起，送林师傅到门口。”说完，又冲林雨笑了笑。
　　望着车灯慢慢模糊，简玉章摸了摸张简霖的脑袋，“走吧，回去把东西吃了完就去睡觉了。”
　　看着走在前面又有些蔫儿巴的弟弟，简玉章轻声问道：“这么喜欢林师傅？”
　　张简霖停下脚步，等简玉章和自己并行一起上楼梯，点点头，“哥哥是个好人。”
　　简玉章轻笑出声，调侃道：“比你哥我还好？”
　　张简霖快步走上一个台阶，扭过头来，表情认真地看着简玉章，“比你好！哥哥骑电动车带我出去玩儿，吃小吃，逛公园...”
　　简玉章越听表情越扭曲，忍不住开口打断，“你哥我开车载你出去玩儿，去吃米其林黑珍珠，逛迪斯尼看展览坐飞机坐邮轮...”
　　张简霖愣了愣，一时想不到如何反驳，扔下一声“哼”就快步跑去露台，独留简玉章一人在原地继续愤愤不平。
　　“臭小子！”看着弟弟跑走，简玉章轻声骂了一声，只感叹这个弟弟还真是傻白甜，要是个小姑娘，怕是黄毛一个烤串都能骗走。
　　他走回书房，本想继续看刚才没看完的股市分析，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进脑子，丧气地关了屏幕。
　　简玉章靠在书房的落地窗旁，指尖夹着的烟燃了半截，懒得去拿烟灰缸，干脆直接抖落在窗外。远处的小蛮腰已经安静下来，珠江面上的水波还反映着两岸的霓虹灯，明明灭灭的。他的脑子里一直回想刚才在露台无意间听到的话，他老早就查过林雨，知道他父母双亡少年失怙，只是纸上冰冷的字符远没有今天听到本人亲口说出来那般有冲击力。
　　他就这么平静且平淡地诉说，却无端比声嘶力竭更多了分沉重。
　　他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弟弟明明衣食无忧，却还想着回去让林雨养他，过那些粗茶淡饭的日子。这人身上可能没有锐气，但也没有戾气。生活加诸许多苦难给他，他承受着，没有反抗，但也没有被打倒。
　　简玉章吸了口烟，烟雾呛得他喉咙发紧。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父母忙生意，他跟着保姆长大，后来弟弟出生，家里才算有了点烟火气。张简霖被宠得单纯，不懂“没钱读书”是什么滋味，不懂“父母双亡”意味着什么。其实，他们两兄弟都不懂，他们自小就被财富和权势环绕，到了现在，他自己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就算他取得再大的成就，身后永远抛不开父母家族的荫庇。
　　“臭小子。”简玉章低声骂了句，却没了之前的愤愤不平，反而有点无奈的笑意。
　　林雨比他身边的人都强！
　　简玉章眼里突然多了些狠厉！
　　不！他比许许多多的人都强。
　　甚至比自己所谓的亲人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