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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寒鹤湖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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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元旦晚会如期而至。大礼堂内流光溢彩,人声鼎沸。后台化妆间里更是忙乱成一团,充斥着发胶的味道和急促的脚步声。
江梦知和柳玥早已化好了妆,换上了那两件精心挑选的“战袍”。柳玥的黑丝绒镶钻礼服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肤白胜雪,宛如一只高傲的黑天鹅;而江梦知那一袭淡紫色无袖旗袍,腰间那朵刺绣山茶花在行走间若隐若现,将她身上那种清冷出尘的东方韵味挥洒得淋漓尽致。
后台的休息区挤满了人。江梦知的室友杨宁语、黄琳、刘奕都在,她们围着江梦知打气;林亦寒也没缺席,一直守在旁边充当护花使者。柳玥的那群富家千金朋友也来了,正围着柳玥各种夸赞。就连研究小组的成员都在,陆临枫作为指导老师,此时也穿着一身正装,站在不远处。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在扫过江梦知身边时,都变得有些微妙。唯独缺了秦语。
作为正牌男友,在这个如此重要的时刻,他竟然没有出现。
江梦知握着琴弓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不受控制地频频看向入口处,每一次有人掀开帘子进来,她的心都会提起,看清来人后又重重落下。一次,两次,三次……直到演出的倒计时开始,那个熟悉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
那一刻,江梦知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原来,这就是他的选择吗?她自嘲地想。这么多天的冷战,他不仅没有解释,甚至连这种关键场合都选择了逃避。看来,他是真的打算放弃这段感情了。
察觉到江梦知情绪的低落,林亦寒和室友们赶紧围上来安慰。 “梦知,别想那个混蛋了。今晚你是主角,要美美地上台!”黄琳心直口快地说道。 “就是,为了那种人不值得。”林亦寒也递给她一瓶水,“调整好状态,让他在台下后悔去吧。”
就连柳玥也走了过来,拍了拍江梦知的肩膀,难得真诚地说道:“梦知,今晚我们可是要炸场的。别让私事影响了我们的《梁祝》。”
大家为了活跃气氛,纷纷开始夸赞两人的装扮。 “柳玥这身简直太女王了!” “梦知这件旗袍才是绝了,真的,太有气质了!”
在一片赞美声中,一直沉默的陆临枫突然开口了。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并没有看盛装打扮的柳玥,而是静静地落在江梦知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平日的严厉,反而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与惊艳。
“今晚的你,很特别。” 他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后台却显得格外清晰,“这身紫色,很衬你的风骨。”
这句话一出,周围稍微安静了一瞬。大家面面相觑,感到有些奇怪。特别是柳玥,为什么陆老师夸的是江梦知?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江梦知,此刻却像是个没了灵魂的木偶。她的心思全在那个没来的人身上,对于陆临枫这句极高评价的赞美,她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似乎根本没听进心里去。
“那个……马上到我们了,准备上场吧。”江梦知低声说道,转身向舞台入口走去。
陆临枫看着她落寞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无奈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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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灯光骤然亮起。当江梦知和柳玥走上舞台的那一刻,台下爆发出了惊呼声。
随着钢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江梦知架起小提琴,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她将这几天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失望,全部注入到了琴弦之中。
《梁祝》凄婉的旋律在大礼堂内回荡。不再是单纯的技巧展示,今晚的江梦知,琴声里真的有了那种“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悲剧力量。那如泣如诉的琴声,与柳玥宏大的钢琴伴奏完美交织,将这段中国经典爱情演绎得荡气回肠,直击人心。
一曲终了,江梦知的手臂缓缓落下。台下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在这如潮的掌声中,江梦知和柳玥优雅谢幕,转身回到了后台。
刚掀开后台的幕布,眼前的景象却让江梦知愣住了。
秦语来了。
他不知何时已经等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在后台杂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显然也是精心打扮过的,此刻正满眼深情与愧疚地望着刚走下来的江梦知。
后台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室友们、林亦寒、柳玥、甚至不远处的陆临枫,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江梦知。这是一场没有排练过的“大戏”。
看着那束红玫瑰,江梦知的心猛地跳漏了一拍。是惊喜吗?或许有一点。是惊讶吗?当然。
但紧接着涌上来的,是更加复杂的酸涩与反感。这就是你的解决方式吗?这算什么?道德绑架吗?
在那众目睽睽的期待中,江梦知脸上的表情从惊讶逐渐冷却,最后变成了一片漠然。
她停下了脚步,目光在秦语脸上停留了三秒。那三秒里,秦语眼里的光从期待变成了慌乱。
江梦知没有伸出手去接那束花,甚至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她深吸一口气,微微侧身,径直绕过了秦语,头也不回地从后台的另一侧出口走了出去。
只留下秦语一个人,捧着那束尴尬的红玫瑰,呆呆地站在原地,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中,像个滑稽的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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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后台,江梦知一口气跑到了学校的寒鹤湖边。
这里的喧嚣被夜色隔绝,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她找了一张长椅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的起伏尚未平息。
今晚的月亮很圆,清冷的月光洒在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上,泛着幽幽的寒光。冬夜的寒风呼啸着穿过湖面,毫无阻碍地打在她身上。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无袖旗袍,此时那原本勾勒身姿的丝绸,在寒风中变得冰冷刺骨。
但江梦知仿佛失去了痛觉。她的脑海里全是刚才秦语捧着那一束艳俗的红玫瑰,站在人群中自我感动的样子。那一幕,不仅没有让她感动,反而让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她抱紧了满是鸡皮疙瘩的双臂,盯着湖里的倒影,忍不住低声咕哝一句,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赌气与委屈: “红玫瑰丑死了……我最讨厌红玫瑰了。”
话音刚落,一件带着体温的厚重大衣突然从身后落下,严丝合缝地裹住了她冻僵的肩膀。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雪松木质香的熟悉气息,瞬间将她从凛冽的寒风中隔绝开来。
江梦知惊愕地回头。只见陆临枫不知何时站在了长椅背后。他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衫,手里还维持着给她披大衣的动作。
“穿这么少就敢往湖边跑。”陆临枫垂眸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是无奈的心疼,“也不怕冻坏了?身体可是你自己的。”
他绕过长椅,走到她身侧坐下,并没有去评价刚才后台发生的事,而是顺着她刚才的自言自语,极其自然地问道: “既然讨厌红玫瑰,那你喜欢什么花?”
江梦知吸了吸被冷风吹红的鼻子,拢紧了身上那件带着陆临枫体温的大衣,闷声回答道: “粉白渐变的芍药。”
她想起刚才那一捧扎眼的红玫瑰,嫌弃地皱了皱眉:“红玫瑰太俗了,土气得很。”
陆临枫挑了挑眉,暗暗记下了这个答案。
“所以……”陆临枫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侧脸上,“你真的和秦语彻底分手了吗?”
江梦知沉默了一瞬,看着湖面的碎冰,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还在纠结什么?”陆临枫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探究,“既然觉得俗气,既然受了委屈,为什么不干脆点?”
江梦知咬着嘴唇,默不作声。为什么?因为三年的感情不是水龙头,说关就能关;因为人都有惯性,割舍太痛。
即使不回答,陆临枫也读懂了她的沉默。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江梦知为了逃避这个让她窒息的话题,突然灵光一闪,转过头看着陆临枫,眼神里恢复了一丝狡黠: “陆老师,还记得我们之前的那个游戏吗?信息交换。我想和你玩这个。”
陆临枫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这丫头,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玩游戏。他既觉得无语,又觉得有些好笑,但看着她那双期待的眼睛,他还是纵容地点了点头:“行,你问。”
“第一题。”江梦知立刻抛出问题,“你知道柳玥喜欢你吗?”
“知道。”陆临枫回答得毫不避讳。
“那你为什么对她没有回应?”江梦知紧追不舍,“她那么漂亮,家世也好。”
“柳玥今晚的确很美,这点我不否认。”陆临枫坦荡地承认了对他人的欣赏,随即话锋一转,“但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欣赏和心动,是两码事。”
江梦知眼珠一转,立刻抓住了漏洞:“那白露是吗?”
陆临枫的眼神微微一黯,但还是遵守了游戏规则:“以前是。”
听到这个答案,江梦知来了劲头,像个分享秘密的小特务:“那天我和柳玥去逛街,正好碰到她了。柳玥跟我说,上次亲眼看到白露从你办公室出来,哭得梨花带雨的。陆老师,看来旧情难了一啊。”
陆临枫看着她那副八卦的样子,气笑了:“你知道的可真多。”
“所以……”江梦知身子微微前倾,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既然她是你的理想型,既然她都回来哭着求复合了,你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
这一次,陆临枫没有立刻回答。他深深地看了江梦知一眼,随后身体后仰,靠在长椅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江梦知,你已经问了很多了,不管是柳玥还是白露,我都答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个并不存在的“计时器”: “游戏讲究公平。现在,该轮到我问了。”
“轮到我了。”陆临枫看着她,问出了那个最尖锐的问题,“为什么?明明受了伤,明明介意那束红玫瑰,为什么对秦语欺骗你的事情还是不置可否?你在犹豫什么?”
江梦知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大衣的边缘,声音很轻: “其实……冷静下来想,我也能理解那个女生当时的绝望,也能理解秦语当时的进退两难。毕竟是一条人命,如果秦语当时真的不管不顾,或许也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善良的他了。虽然我很受伤,但……”
“梦知。”陆临枫突然打断了她,语气变得格外严肃。
他侧过身,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诫道:“你要记住,过分的善解人意,在感情里往往不是一件好事。你的理解和包容,不应该成为别人肆无忌惮伤害你的理由。”
江梦知愣住了。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还没等她开口追问刚才没说完的关于白露的话题,陆临枫却自己坦白了,仿佛是为了佐证刚才的观点: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白露的事吗?其实很简单——她在我人生最至暗、最需要陪伴、最不应该离开的时候,选择了离开。”
陆临枫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江梦知能感觉到那平静底下的苍凉:“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把自己从那个泥潭里拔出来,重新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所以,”陆临枫看着湖面,眼神冷硬,“无论她现在哭得多么梨花带雨,无论她有多少苦衷,我都不可能再接受她。信任这种东西,就像镜子,碎了就是碎了,再粘起来全是裂痕。”
江梦知听得心中震动。她看着身旁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男人,第一次触碰到了他心底那道从未愈合的伤疤。那是被最亲密的人背刺后的应激反应。
鬼使神差地,她问了一句:“那老师……受过这样的伤,你还有勇气再爱一个人吗?”
这一次,陆临枫沉默了。
他转过头,借着清冷的月光,深深地看着江梦知。他在看她,也仿佛在看那个曾经无畏的自己。眼前的女孩,即使被欺骗、被伤害,却依然还在试图理解。她身上那种笨拙却热烈的勇气,是他这种“死里逃生”的人早已失去的东西。
他害怕。怕再一次交付真心,怕再一次在深渊里独行。
过了许久,久到湖面的风似乎都停了。陆临枫才缓缓收回目光,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给出了一个最诚实、也最无力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