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白露梦有知》乘月人

13、排练

　　KTV聚会之后，校园里的生活恢复了短暂的平静。随着元旦晚会的脚步日益临近，作为压轴节目的《梁祝》排练也被提上了日程。

　　周三中午，江梦知刚吃完饭，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柳玥发来的微信：“梦知，下午两点我们合一下伴奏吧？我借到了艺术楼三楼的302琴房，那里的三角钢琴音色最好。”

　　江梦知没多想，回了个“好”字，便背着小提琴出门了。她其实并没有注意到，柳玥选的这个艺术楼，地理位置十分微妙——它不仅环境清幽，更重要的是，它紧邻着教师行政办公楼，只有一条连廊之隔。只要陆临枫在办公室，或者去行政楼开会，这里就是他的必经之地。

　　两点整，江梦知准时推开了302琴房的门。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木质地板上，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柳玥早已坐在黑色的三角钢琴前。为了今天的排练，她特意做了一番精心装扮。她穿着一件Self-Portrait的蓝色针织连衣裙，深V领口恰到好处地露出锁骨和天鹅颈，裙身上那一排标志性的金色纽扣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针织面料极好地贴合着身体，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完美勾勒出来。那一头浓密的港风大波浪卷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整个人看起来明艳张扬，十足的千金大小姐派头。

　　“梦知，来了？那我们先从‘草桥结拜’这一段开始热热身？”柳玥转过头，红唇微扬，露出一个自信而标准的笑容。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梦知。她信奉“淡极始知花更艳”，穿着一件小麦色的方领修身毛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优美的肩颈线条和挺拔的身姿，下身搭配一条垂坠感极佳的宽松阔腿裤。她没有过多的首饰堆砌，却透着一种简约而高级的质感，宛如一株静静盛开的山茶花。

　　“好。”江梦知将琴盒放下，取出小提琴架在肩上，神情瞬间沉静下来，进入了“戏疯子”的状态。

　　琴声响起。柳玥的钢琴伴奏如行云流水，技巧娴熟，每一个音符都颗粒饱满，甚至有些过于响亮和华丽，仿佛恨不得穿透墙壁传到隔壁楼去。

　　合了几小节后，江梦知突然停下了琴弓。

　　“停一下。”江梦知眉头微蹙，认真地指出，“柳玥，这一段虽然是轻快的，但你处理得太‘满’了。梁祝初识是带着书卷气的知己之乐，不是名媛舞会的狂欢。钢琴的触键能不能再收着点？给小提琴留点呼吸的空间。”

　　柳玥的手指停在黑白键上，心里虽然有些不服气——她觉得自己这一身装扮配上这样华丽的琴声才完美。但看着江梦知那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模样，她也不好发作。

　　“行，听你的，我收一点。”柳玥撩了一下那头波浪卷发，随即站起身，走到门口将琴房的门大大地敞开，“这屋里有点闷，我开着门透透气，你不介意吧？”

　　江梦知看破不说破，重新架起琴：“没问题。那我们接着试一下‘楼台会’那段。”

　　两人配合着拉到了《梁祝》最经典的“楼台会”片段。旋律从明朗转为凄婉，江梦知的小提琴声如泣如诉，每一个颤音都仿佛在滴血。

　　一曲终了，柳玥有些不解地说道：“梦知，你刚才那一段是不是拉得太苦了？这毕竟是元旦晚会，大家是来过节的。我觉得我们可以处理得更唯美、更浪漫一点，哪怕是悲剧，也要像蝴蝶一样漂亮嘛。”

　　江梦知正在擦拭松香，闻言动作一顿。她抬起头，眼神清亮而坚定，透过琴弦仿佛看到了那个遥远的时代：

　　“柳玥，梁祝的‘唯美’，从来不仅仅在于男女情爱，而在于两个相爱的灵魂，在那个封建铁笼中敢于打破桎梏的勇气。正因为他们都有这份孤勇，灵魂才能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这才是真正的美。”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梁山伯非英台不娶，祝英台非山伯不嫁。在他们眼中，那些看似不可逾越的封建门第和阶级壁垒，根本不该成为阻挡自由意志的理由。于是他们选择了以死明志——这不单单是殉情，更是一场对抗时代的无声起义。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份宁为玉碎的决绝。”

　　柳玥愣了一下，只能回复道：“好吧，你是主奏你说了算。”

　　江梦知没有接话，闭上眼，再次沉浸到了旋律之中。

　　这一次，她手中的琴弓仿佛有了生命。那凄厉而苍凉的琴声，穿过敞开的门扉，穿过洒满阳光的走廊，顺着空气的流动，一路飘向了对面的行政办公楼。

　　琴声穿过连廊，引来了正在办公楼读论文的陆临枫。那琴声里透出的悲愤与抗争，像是一把钩子，让他不自觉地循着声音走到了302琴房门口。

　　琴房的门敞开着，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陆临枫倚在门口，并没有急着打断，而是静静地将目光投向了屋内的两个人。

　　他的视线首先落在了钢琴前的柳玥身上。

　　今天的柳玥，美得让人挪不开眼。那件深蓝色的Self-Portrait针织裙像是为她量身定制，深V领口与金色的纽扣在阳光下交相辉映，既显露了她优越的身材曲线，又增添了几分复古的贵气。那一头浓密的港风大波浪卷发随着她弹琴的动作轻轻晃动，发丝间仿佛都跳跃着光。

　　陆临枫在心底由衷地感叹了一句：柳玥确实很美。她自信、张扬，像是一颗璀璨的蓝宝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明艳大气、生机勃勃的生命力。这种美是直观的、富有感染力的，值得被所有人欣赏。

　　然而，当他的目光移向一旁的江梦知时，眼神里的欣赏悄然转换了一种频率。

　　如果说柳玥是浓墨重彩的油画，那江梦知就是一幅留白的写意山水。

　　小麦色的方领毛衣温柔地包裹着她，露出一截修长的颈部线条，下身那条垂坠感极佳的阔腿裤随着她的站姿微微舒展。她没有多余的装饰，整个人站在光影里，透着一种“洗尽铅华”的高级质感。

　　他觉得这身穿搭简直太配江梦知了。不争不抢，却自有风骨。那种简约、松弛却又暗藏韧劲的气质，与她刚才拉出的那段激昂琴声形成了迷人的反差。

　　这一刻，屋内的两个女孩，一个美得热烈如火，一个美得清冷如水。陆临枫欣赏柳玥的绽放，但他更想去读懂江梦知的留白。

　　陆临枫并不打算进去打扰这份难得的投入。

　　他倚在门边的阴影里，双手抱臂，微微阖眼。那充满抗争力量的小提琴声和华丽的钢琴声交织着冲刷耳膜，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思绪随着旋律起伏，享受着这份“在场却不介入”的静谧距离感。

　　然而，这份独处的宁静很快被身后传来的一阵急促脚步声打破了。

　　陆临枫侧过头，只见秦语正大步流星地走来，手里还提着两杯热饮。看到门口的陆临枫，秦语显然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停下脚步打招呼：“陆老师？您也在这儿？”

　　陆临枫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体，收敛起刚才眼底那一抹深沉的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嗯，路过。听到琴声不错，就驻足听了一会儿。”

　　“梦知刚才给我发短信，说今天下午她和柳玥在这儿排练，特意让我过来看看，顺便给她们当个观众。”秦语笑着解释道，“没想到老师您比我来得还早。”

　　并没有察觉到陆临枫也是被琴声吸引而来的“听众”，秦语热情地发出了邀请：“既然都在，陆老师，那我们一起进去吧？正好您也可以给她们指导指导，梦知要是看到您在，肯定更有动力。”

　　陆临枫看了一眼秦语，又看了一眼屋内那个沉浸在音乐中的背影，心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无奈。他本想拒绝，想保留那份只属于旁观者的清醒，但面对秦语这般理所当然的盛情邀请，他找不到理由推辞。

　　“……好。”陆临枫淡淡应了一声，迈开长腿，跟着秦语走进了那扇光影交错的门。

　　听见门口的动静，屋内的琴声戛然而止。

　　柳玥第一个转过头来。当她看到秦语身后的陆临枫时，原本维持着矜持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了掩饰不住的惊喜。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握着琴键的手指因为兴奋而微微收紧。看来自己的策略是对的！ 特意选在这个离行政楼最近的琴房，果然成功引起了陆老师的注意。

　　在柳玥看来，陆临枫出现在这里，就是对她魅力和琴技最好的回应。她整理了一下裙摆，用最完美的姿态站起身，眼神亮晶晶地迎了上去：“陆老师，您来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江梦知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转过身，语气恭敬而客气：“陆老师好，您也过来了。”

　　当她的目光移向陆临枫身侧的秦语时，眼睛仿佛瞬间被点亮，像是星星落进了眼底。那层疏离的客套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掩饰的开心与雀跃。

　　“秦语！”她甚至顾不上把琴放下，就快步迎了上去，语气里带着小女生特有的娇嗔，“你来得正好，刚练完一身汗，正渴着呢。”

　　江梦知自然地接过秦语手里的袋子，笑眼弯弯：“谢谢你特意跑一趟，还买了奶茶。”

　　她从袋子里拿出一杯，熟练地插好吸管，然后转过身，将另一杯递给了还在钢琴前的柳玥：“柳玥，给，这是你的。秦语请客，正好润润嗓子。”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琴房里只剩下流淌的乐声。

　　经过刚才的磨合，柳玥和江梦知的配合渐入佳境。遇到几处衔接不顺的乐章，两人也没废话，反复加练了几次，直到那种“抗争”与“唯美”达到微妙的平衡。

　　琴房一侧，秦语和陆临枫搬了两张椅子，一左一右地坐着。

　　秦语的视线就像是有强力胶一样，死死黏在江梦知身上。看着女友拉琴时专注的侧颜、发丝飞扬的弧度，他眼里满是骄傲与爱意。

　　看着看着，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陆临枫。

　　然而，这一眼，却让他眉心微蹙，心里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

　　陆临枫也在看江梦知。他坐姿随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膝头，神情看起来平静无波。但秦语分明看到，陆临枫的眼神实在太专注了。那目光虽然安静，却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那种师长疏离感，反而透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的深意。

　　秦语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又觉得哪里透着古怪。

　　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等秦语抓住头绪，排练就结束了。

　　柳玥一边收拾琴谱，一边热情提议：“练了这么久都饿了，陆老师，秦语，要不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吃个晚饭吧？”

　　“我就不去了。”陆临枫几乎是秒拒，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恢复了那种师长疏离的客气，“晚上还有个视频会议，你们年轻人去吃吧。”

　　说完，他甚至没有多看江梦知一眼，便匆匆离开。

　　柳玥看着陆临枫离去的方向，虽然有些失落，但她是个聪明人，不想留下来当秦语和江梦知的电灯泡，便也笑着找了个借口：“既然陆老师不去，那我也不凑热闹了，我有约了，下次再聚！”

　　离开艺术楼，走在去餐厅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秦语心里的那个疙瘩始终没解开，他犹豫了许久，还是没忍住，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梦知，你有没有觉得……陆老师对你，好像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