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江上行》沉缨

18、魔人小满

　　清晨，二人便从村长家离开了。

　　云影换了一身利落的农家少女装扮，双手端着一盆衣服。坐在河边装模作样地揉搓起来。
　　她从来没有干过这些，以往在天光不夜楼，这种活儿总是被殷罗大包大揽。

　　此刻殷罗正收敛气息藏在一棵树后，耐心等待他的“猎物”。
　　不知过了多久。

　　春天的河水还是有点凉，云影这身娇体弱的肉体凡胎，不出半个时辰双手已经通红。
　　“姐姐，你是我们村的人吗？”

　　云影警觉地抬起头，旋即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秀兰啊……”

　　“别开玩笑了姐姐。”小男孩打断了她的话。“秀兰姐哪有你这么白呀。”
　　和她搭话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湿漉漉的水草。

　　“这个给你，姐姐。”他从水草里找到一朵白色的小花，放在她红彤彤的手心。

　　“你和秀兰很熟吗？”云影将小花放在洗过的衣服上，细细的水流冲着它左右摇摆。

　　“嗯！秀兰姐以前就经常偷偷给我带好吃的，在我饿肚子的时候……说实话，我从来没吃饱过。我们家经常买不起米和面……”
　　男孩说着说着，低下了头。

　　“所以你就盯上了秀兰？”

　　“什么？”

　　“所以……”云影站起身来，将满是水渍的双手在身上抹了抹。
　　“你就这样吃掉了秀兰。”

　　小男孩退后了一步，手臂上挎着的篮子剧烈晃动了两下。
　　“姐姐你说什么呢？姐姐你这玩笑开得有点可怕啊……”

　　“我那天也在河边洗衣服，看得一清二楚！”云影表情冷到了极点，厉声质问他：“村里这几天死的人，都是你干的吧？”

　　小男孩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你在说什么啊姐姐……”

　　“不然的话，全村都在为躲避那个魔人而足不出户，你为什么一个人到河边来？”

　　“……”

　　“我还要问姐姐你呢。”小男孩紧紧捂住装满水草的篮子，脸上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镇定。“家里实在没有吃的了，只能出来捞点水草……倒是姐姐你面生得很，应该不是吴家村的人。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洗衣服？”

　　“真的只是采水草吗？”

　　吴家村的河，绕村而流。跨过这条河就可以到附近的村子，这几个村子的人口都不少。
　　河是共用的，其他村离这条河也不远，那里的村民也会来取水洗
　　衣。

　　那个暴食魔人已经超过一天没有吃人了。
　　吴家村的人闭门不出，那个魔人并不笨，强行闯入只会暴露自己。所以他只能将目光稍稍转移到其他村子的人身上。

　　就是今早，这条河边，这个莫名出现的吴家村人。
　　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男孩，就是暴食魔人！

　　“现形！”
　　云影将符纸抛向半空，洒下的金光将两人笼罩。

　　“在这里泡了半天凉水，总算把你给引出来了。”
　　云影看着眼前的男孩，他的半张脸已经露出了怪物的模样。

　　“怎……怎么会？”小男孩惊恐地嗫嚅着。
　　“姐姐！姐姐救我！我是……我是被这妖怪控制了！”他的双眼源源不断地流出恐惧的泪水，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早已被他这以假乱真的演技折服了。

　　云影退后了两步，冷眼旁观。

　　“姐姐……”

　　“我会把一切都告诉吴家村的人。”云影装作转身要跑的样子。
　　“都是你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既然这样，那就更不可能让你活着回去了！”
　　他不再演戏，猛地扑向云影。

　　一瞬间，男孩感觉身下一空，再想奔跑已提不起力气。低头一看，原来下半身已经被斩断，鲜血向四周溅开。
　　殷罗收回剑，还贴心地闪到她身边，用披风挡住了几点飞溅过来的鲜血。
　　他的动作太利落了，只发生在来不及眨眼的瞬间。

　　两人距离极近，云影突然意识到他的高大，她现在这副身体，连他肩膀都不碰不着，堪堪只到心口的位置。
　　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和暴食魔人对峙，她实在是外强中干。这副身体太弱了，连普通的魔物都杀不死。不过也多亏了这副毫无灵力的身体，才能顺利将魔人引出来。
　　闪着金光的符咒转了两圈又回到了云影手上，半人半兽的怪物痛苦地嚎叫着。随即像一摊烂泥般融化在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一个分身，我们还要忙一阵子。”

　　“嗯。”

　　殷罗发现她在对着河面发呆，便十分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初春的河水凉，她的手现在就像冰块一样。仔细一看，还有点红肿了。
　　云影的手猝不及防地在他宽阔的掌心中缩了缩，这才察觉出他今天没有戴手套。

　　是不一样的触感，但是很可惜，并没有起到暖手的作用。殷罗是无垢寒体，从年少时身体的温度就低于常人，这点云影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不够温暖，但云影感觉……也还不错？

　　两人回到了村长家，向村长细细描述了小男孩的样貌。村长说，这个男孩叫小满，父亲早逝，从小便与母亲相依为命。家中没有顶梁柱，一个多病的寡妇和一个年幼的孩子自然置办不起田宅。北边山脚下一间闹鬼的小破屋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母子俩的居所。

　　一切都对上了。第一个受害人就死在北边的山上，那个可怜的醉鬼恰好就是寡妇的邻居，也成了小满的第一个目标。
　　“事不宜迟，今晚我就会斩杀那个魔人。”殷罗微微颔首神情紧绷了些。

　　“大人的恩情，我们全村人都无以为报啊！”

　　“不必多言，我只是顺手解决。”殷罗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起身牵住云影的手腕，“我们走……”

　　“村长。”云影转头对那位憔悴的老人说：“到时候会对魔人施法，请务必不要让旁人打扰我们。”

　　“好的，好的……”村长连连答应，眸光却暗了下来。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北山的小路上，四周寂静无声，家家门户紧闭，只有一轮圆月挂在夜幕中，照亮前方的路。
　　惨白的月光打在荒地上，投下的阴影像是某种啃噬骨头的野兽。而师徒二人确实要拜访怪兽的家。

　　“咚咚咚。”

　　“来……来了。”
　　门开了，名叫小满的男孩探出头来，疑惑地盯着两人。
　　“你们是？”

　　真会装蒜……
　　云影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脸上虽然挂着未经人事的天真，周身缭绕的魔气却令人作呕。

　　云影看向殷罗，用唇形向他说：“快动手。”

　　“咳咳，小满……门外是谁啊？现在这么危险，不能随便开门。”
　　一个瘦小的女人捂着胸口从屋里走出来，她年纪很轻，形容疲惫。瘦削的双颊隐隐透出病态，但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娘！你怎么出来了，门口风大。”他赶紧转身搀着女人的手。用小鹿般无辜的眼睛看着门口的两个人。“看两位的打扮，难道是晖城来的？”
　　小男孩倚靠在他母亲身旁，向这两位不速之客问道。

　　“嗯，没错。”殷罗笑了笑。“我们是来自晖城的斩魔人。”他特意加重了“斩魔人”三个字。“能让我们进去坐坐吗？”

　　“不行！”小男孩想把门关上，但很可惜，殷罗的手臂正紧紧支撑着门板。

　　“陌生人对于我们吴家村来说太危险了，况且我们孤儿寡母……实在不敢接待你们……”小男孩抓紧了门把手。“二位去找我们村的村长吧。”

　　“不必。”云影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们就是从村长那里过来的，——来杀魔人。”

　　“二位请进吧。”妇人又咳了几声，让开了道。

　　“娘！”

　　“小满，去倒水。”妇人面容严肃了起来。

　　三人在一张破桌子前坐下，妇人用手帕捂着嘴，边咳嗽边诉说。
　　“刚开始是邻居家的醉汉老六……人们都说他是被狼吃了。我远远地看过去，他身上没有一块肉是完整的。害怕之余，我还有点庆幸……咳咳！毕竟我们孤儿寡母总是受那醉汉老六的欺辱。可谁曾想，村长的儿孙竟然也！咳咳咳……”

　　“娘，喝口水。”

　　小满已经端来了三杯水，依次放到三人面前。

　　一个嗜酒如命的光棍，一个年轻病弱的寡妇。连云影都能瞬间明白所谓“欺辱”的含义。
　　妇人擦了擦脸上的泪，继续说道：“这时候……我们才明白，是魔人入侵了我们的村子，前天屠户也……”

　　云影想喝一口水，但被殷罗拦了下来，他把杯子推到一边。
　　云影瞬间明白了，水有问题。

　　这时候，旁边站着的魔人少年也耐不住了，他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串珠子似的。开口已是泣不成声。
　　“我和母亲，真的很害怕。我只有母亲了，母亲也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们相依为命……我只想侍奉母亲身边，为她养老送终。”

　　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若是生性善良的新手斩魔人，大概会被他这番话感动，在良心的谴责中犹豫要不要动手吧。
　　可这镜花水月的祥和，终究需要人来打破。

　　殷罗却突然开口：“一到这间屋子，我就有种回到了‘家’的感觉。或许这里在很久很久之前真的曾是我的家吧……”

　　云影凝视着他，皱起了眉头。
　　他的……家。

　　“但很抱歉，我必须决断。把你们两个留在虚幻的美梦里，只会是饮鸩止渴。”
　　“这是我们斩魔人的工作。”

　　他抽出影刃，抵在小满细嫩的脖颈处。

　　妇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大师，这是什么意思？”女人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小满也吓得瘫倒在地，面色苍白。

　　“大师，您一定是搞错了！他是个孩子，是我的小满啊……”

　　“锵——”
　　影刃好像被什么弹了一下，稍稍离开了男孩的脖颈。

　　小满连滚带爬地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
　　一开门，外面不是荒凉的原野，而是一大群举着火把的村民。
　　“就是你！就是你！！你是个吃人的怪物！！！”
　　小满退后了一步，目光失去了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