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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索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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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发展出乎季生一意料,尤子琰能以这么快的速度脱身,让他想起荀觞那五次三番的警告来。
很难说他现在对刘惊雷的态度,往日的信任里掺杂了质疑和审视,无外乎官商勾结四个字。
明明都在局里,何定却给他发了消息:[岳凌说樊鲸吟在过去十二年里遭受了和梵鹿鸣同样的折磨,她本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我问询她后,否认了,说是岳凌在夸大其词。但如果是真的,公诉案件我们必须强制调查。所以我让雷漾给她做了伤情鉴定,她身上有性虐伤,却依然否认被侵犯的事实。]
原来那镇定自若的女人竟然也是受害者。季生一从这段话里明了在他缝合尸体的几天时间里,拢共发生了什么。
[窦局怎么说。]
[没说什么,只有两三个人站出来要和我一起办这个案子,还有你们技侦。但问题在于,樊鲸吟不肯再到局里接受询问,我们无从得知侵犯她的人是谁,连个调查方向都没有。不过能确定,和侵犯梵鹿鸣的应该是两波人。否则,她们两个无法恰到好处隐瞒对方那么久。]
[梵鹿鸣在看守所吗。]
[樊鲸吟以治疗疾病为由,将她送到了精神病院。]
[赫兹那里?]
[对。]
[死者家属那边有意见吗?]
[又能怎样,谁让她是精神病患者。]
季生一说:我们先暗中调查,小心为上。我去医院一趟,看看心理医生能不能打开她的心结,将一切告诉我们。
[可我觉得,对窦局来说,案子已经结束了。否则,他会让赫兹留在局里上班,辅助我们调查。]
[何定,外出调查一定和我说,我跟你一起。]
[好。]
医院
他对赫兹阐明来意,联系樊鲸吟过来。
可梵鹿鸣却突然找上他,把他带到病房,和他共处一室。
“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梵鹿鸣举着手机,屏幕正对着他。
“只是媒体的怀疑,你姐并未承认。”
她的声音颤抖,泪已经下来了,“所以她很有可能和我一样……”
季生一颔首,“我们会继续调查的。”
“有什么用,我在网上看到了,尤子琰他毫发无损。”她心如死灰,眼里却盛着难以浇灭的幽幽鬼火。
“我心甘情愿被他们非人对待,因为我想着,这样他们就可以放过我姐姐。我不知道啊,我的姐姐,她形同我母亲,我不知道她经历了这些啊……”她崩溃痛哭,蹲在地上,无助地环抱住自己。
“对不起”,如果不是他太无能,犯人早已绳之以法。
“你放心,死,我也会把所有人都送进监狱,哪怕是已经出来的尤子琰。”
“你有什么办法”,梵鹿鸣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他,气若游丝:“你们搜集了那么多证据,到最后他还是以情节过轻,被怂恿只观看未参与为由,成功保释出去。”
“不是这样的,对吗。”
“呜……他明明参与了。”
可是于浩铭揽下所有罪状,对方律师亦满口獠牙,她百口莫辩。
季生一站在她面前,垂头看着那瘦弱蜷曲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无法挥除的魔气,每当他在一些重案里卡住进度,这魔气便一次又一次侵蚀他的心智。
魔气的声音迷乱人心,听上去一会儿像父亲的,冷漠嗤笑;一会儿像樊氏姐妹的,哀怨嘶哑;又像世上无数个不知名的受害者一样,癫狂可怖,它幸灾乐祸道:“你去死吧,你还活着做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当一名警察和法医,你配吗?你爸爸造下的杀孽数不胜数,你和荀庸是一脉相承的恶人,你应该以死谢罪。”
“砰”,他跪在梵鹿鸣面前,神色痛苦,无法直视她。
梵鹿鸣冲他笑了一下,“今天尤子琰要我去他那里,你把我送过去。”
“顶风作案?你到了那里,怕是又要。”
她擦擦泪,语气蓦然决绝,眼中是孤注一掷:“我会带着隐蔽的摄像头,录下证据。最后一次,一定要帮帮我,好不好。”
两人来到赫兹诊室,梵鹿鸣要和姐姐说个再见。
赫兹觉得此举不妥。樊鲸吟端详了妹妹一会儿,见她神色坚毅,便说:“去吧,我等你回来。”
许久以后,赫兹才意识到,一言不发盯着他看的季生一,其实也默默跟他做了诀别。那眼中的释然和眷念隐藏得太深,深到他以为荀道只是平常地出个任务。
当时赫兹认为,保护他应当让他远离自己这个深渊。可不知,由此升起的隔阂,早已将季生一推进了另一个深渊。
真正的相守不是所有劫难都我来扛,让另一人后知后觉承受无尽的煎熬和愧疚。是我累了,脑袋抵在他胸前道,“抱抱我吧。”
车行在过往经过无数次的路上,梵鹿鸣悲戚难抑,与此同时,还体悟到了一种将死之人的沉静。
此刻她那如海般的戾气都化为一腔孤勇,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尤子琰是没料到还能和梵鹿鸣再见面的。
他的卧室在二楼,正背对着门收拾行李,准备出去旅行,放松一下这几天疲劳的神经。
智能门锁解开的声音乍响,门被推开时的气流掠过他后脖颈,他的身子僵在那里,猛地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似被厉鬼盯住,不敢回头。
卧室的密码只有一个人知道,就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出入他家自觉让他百般玩弄的禁脔。
可她不是已经被关在看守所了么。
怎么会——
尤子琰徒劳地睁大眼眶,冷汗涔涔,缓缓回头,一个高瘦的鬼影披头散发,顺直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肢体木然,手中紧紧攥着什么,反射出的银光照亮了她盛满幽怨和仇恨的眼睛,眼珠被浓绿色的阴翳爬满,悄无声息的停在他身后,像是索命的鬼。
“你是死了吗……”
“不是我的错,是警察枪决你的,和我无关!谁让你杀了人,你自作孽不可活,不要来找我”,他身体后退着蠕动,却发现退无可退只能抵在床边,面部肌肉皱在一起,失神地盯着梵鹿鸣手中垂落的斧头——
下一刻,那斧头被她双手紧握,高高举过头顶——
预料中的疼痛和报应没有降临,那斧头被一个男人从后攫取,迟迟没有落下。
“哈,哈哈——”尤子琰扶住地面,撑坐起来,去看是哪个兄弟如此仗义及时赶到,发现那人他并不认识。却很熟悉,那张脸他在哪里见过,一眼看去像是荀觞,却又不是,他给人的感觉也不同,威严肃杀。
如果说荀觞的漠然是权势加持下的颓废松弛,他的漠然就是与歹徒经年周旋里沉淀下来的无畏和冷寂,相同的是他们眼里都会流露出这种直白的蔑视。
“这位兄弟,你是来…?”
他将斧头从梵鹿鸣手中彻底抽走,道:“来杀你。”
“为、为什么,我和你有什么仇吗!”尤子琰又开始无谓的挣扎。
“没有。”
梵鹿鸣也看着他:“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不用脏了你的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那是因为什么?”
他没等到回答,在梵鹿鸣来不及反应之际,那斧头从天而降,劈在尤子琰的脑门上。
“喀喇”,脑壳断裂,向两边崩开。脑浆四射,溅了三人满身。
梵鹿鸣指尖粘了脸上的血,睫毛扑闪扑闪地,说不出话来。
“赎罪。”
“今日之事,本该是我一人所为。我在清醒状态下杀了尤子琰,坐实罪名,被判死刑,那么可以告慰死者和他们的家属,也可以掀起舆论,让我姐的事能够暴曝在朗朗乾坤下,追究到底。”
季生一把斧头从他的脖子里拔出来,“今日之事,乃我一人所为,与你无关。”
尤子琰的两只眼睛,被脑浆和血液淋淌而过,重力带着他的眼皮阖上。
血腥味弥漫在屋子里,梵鹿鸣和他的鞋底被血泊包围。
“你犯了什么罪?”
“我……我生在不净之地,食人膏血长大。”他丢掉斧头,发出咣啷一声。
“什么?”
“像是我爱的人,他便因为我被毒贩抓去。”
梵鹿鸣觉得此刻疯癫的不止自己,“我不管,我不能再害了你”,她没意识到自己的泪漱漱落落,砸在血泊里。
她捡起斧头,冲出门外,来到小区里,像个疯婆子般转着圈圈,挥舞着斧头,“杀人啦,我杀人啦,啊哈哈,桀桀桀,我杀人了,我杀人啦!!都死了,都要死哒!!”
季生一围着她想要夺下斧头,梵鹿鸣刻意佯作攻击,在周边的居民看来,那男人不顾自己受伤,阻止着发疯的女人。
本来,季生一准备把梵鹿鸣推出门外,用斧头在屋内自尽的。
一切变故太过突然,大脑极度愧疚到恍惚,他看见,梵鹿鸣停下来,头发糊了满脸,将斧刃架在自己脖子上,痴痴地笑着。
她哭得那么绝望,那么压抑,那么释怀,“来生还要和做她姐妹,我来当姐姐。”
话音落,斧刃自她细长颈间一划而过。尘缘断,孤魂飘。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