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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老地方与线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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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餐桌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我叼着片吐司,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牛奶,手机在桌面上“嗡嗡”震动了两下。
扫了一眼,是肖时在“吃喝嫖赌”群里发的消息。
牢肖:[位置分享:旧街角咖啡馆]
牢肖:老地方,速来。有眉目了,邓脏柳汗那条线摸到点脏东西,跟“阴贷”沾边,背后好像是个装神弄鬼的窝点,可能掺和了不止一个神婆神棍。
牢肖:资料我发群里,路上看。
几乎是同时,潞冉的回复跳了出来,言简意赅:
潞冉:收到。半小时后到。
倒是稀奇,她这次居然没开免打扰模式。我仿佛能透过屏幕看见她一边快速翻阅资料,一边利落收拾装备的模样。
“夫君,有事?”王玥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早已“醒”了——或者说,他根本无需睡眠,此刻正安静地坐在晨光里,看着窗外枝头跳跃的麻雀,身上还穿着昨晚那身素色睡衣,长发如瀑未束,侧脸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嗯,肖时找到点线索,让去老地方集合。”我放下牛奶杯,三两下解决掉吐司,目光却不由得在他身上打转。
带他出去……总不能再穿着我的旧T恤运动裤,或者他那身标志性的古意红衣。上次那身现代装束还行,但或许可以……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心血来潮地拉起他冰凉的手:“玥月,来,给你换身行头。”
他有些茫然,但顺从地跟着我走进衣帽间。我的衣服大多风格随意,但好歹有些没拆标签、材质款式都不错的“库存”。翻找了一阵,我拎出一套月白色的新中式休闲套装。上衣是立领盘扣设计,面料挺括带着暗纹,袖口稍收;裤子则是垂感很好的阔腿款式,整体既保留了东方韵味,又十分简洁现代。
“试试这个?”我递给他,眼里有点期待。这颜色应该很衬他。
王玥月接过衣物,指尖拂过那细致的暗纹,眼中露出一丝新奇。他倒是没什么扭捏,转过身,很自然地开始更换。我靠在门边,看着他褪去睡衣,露出那片白皙单薄、却有着优美肌肉线条的背脊,以及那截纤细柔韧的腰身……赶紧移开视线,轻咳了一声。
待他换好转身,我不由眼前一亮。
月白色的衣料柔和了他身上过于浓郁的鬼气,那裁剪合体的设计愈发显得他身姿修长,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与洁净的衣领形成鲜明对比。少了红衣的夺目与凄艳,多了几分清冷疏离的现代感,偏偏那精致的眉眼与旧时代沉淀下的仪态又挥之不去,混合成一种极其独特的、跨越时空的美。
“如何?”他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眼望我,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征询意见般的细微波动。
“好看。”我走上前,很自然地替他理了理领口,手指蹭过他冰凉的脖颈皮肤,“我的玥月,穿什么都好看。” 顺手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根简单的深色发绳,“头发束起来?方便些。”
他点点头。我站到他身后,拢起他冰凉顺滑如绸缎的长发,有些笨拙地替他束了一个低马尾。动作间,他发丝间那缕熟悉的冷香幽幽传来。
“好了。”我拍拍他的肩,转到前面端详。束起头发,更显得他脖颈修长,侧脸线条清晰利落,那身月白衣服也越发衬得人如冷玉。
他抬手摸了摸脑后束起的发,似乎有些陌生,但眼神是平和的。“夫君觉得好,便好。”
“那当然。”我笑着牵起他的手,“走吧,带你去尝尝那家咖啡馆的招牌,顺便……会会那些藏在阴沟里的‘神婆神棍’。”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一温一凉。
新的一天,新的线索,新的装扮。
以及,身边依旧是他。
旧街角咖啡馆藏在一条梧桐掩映的老街尽头,门脸不大,木质招牌被岁月浸出温润的色泽。推门进去,风铃轻响,咖啡豆烘焙的浓郁香气和舒缓的爵士乐扑面而来。
肖时和潞冉已经坐在靠里窗的老位置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们身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光影。
两人果然都换了便装。
肖时穿了件质感不错的深灰色休闲西装,里面是简单的黑T,鼻梁上那副小圆墨镜依旧挂着,手里慢条斯理地搅动着一杯拿铁。这家伙从学生时代就爱喝咖啡,而且专挑苦的,美其名曰“提神醒脑,感悟天道”。此刻他微微靠在椅背,西装随意敞开,倒是有几分平日里罕见的、介于道士和都市熟男之间的慵懒气质。
潞冉则是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亚麻长裙,外搭一件浅咖色针织开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正小口啜饮着一杯颜色鲜亮的橙汁。她面前摊开着一个皮质笔记本和一台超薄的银色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光映着她平静专注的侧脸。听到风铃响,她抬起头,目光先扫过我和王玥月,尤其在王玥月身上那套月白新中式上停留了半秒,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欣赏,随即点头示意。
我们组的人,穿搭审美倒是一直在线。哪怕出任务,只要条件允许,都不肯将就。
“来了?”肖时抬了抬下巴,目光也在我和王玥月之间转了一圈,尤其在王玥月束起的头发和那身衣服上多看了两眼,最终没什么特别表示,只是把桌上另一杯提前点好的、还在冒热气的拿铁往我这边推了推,“你的,老规矩。”
又把一小碟造型精致的抹茶慕斯推向桌子中间:“给,王……玥月是吧?这家甜品不错,尝尝……呃,感受一下。”他显然还在适应如何与一位“厉鬼室友”进行日常社交。
王玥月微微颔首,在我身边坐下。他姿态依旧端正,但那身月白休闲装和束起的长发,让他融在这咖啡馆的氛围里,竟不那么突兀了。他看了一眼那碟翠绿欲滴的甜品,又看了看潞冉手边的橙汁,眼中流露出细微的、属于“人”的好奇。
潞冉合上笔记本,将电脑屏幕转向我们。“寒暄省略,直接说正事。”她语气干脆,点开屏幕上的几张资料图片和复杂的关系图谱,“肖时挖到的线索基本属实。邓脏和柳汗生前深陷的,是一种被称为 ‘阴贷’ 的非法活动。”
图片显示着一些模糊的聊天记录截图、隐秘论坛的讨论帖,以及几份高利贷合同翻拍,但利息支付方式一栏写的不是金钱,而是些模棱两可的“运势抵偿”、“心愿达成后魂力反馈”等诡异条款。
“简单说,就是向一些拥有非常规手段的中间人——也就是所谓的神婆、神棍、或者某些地下‘灵能者’——借贷。”潞冉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屏幕上的合同,“抵押物不是房产车产,而是借款人的气运、健康、寿命,甚至部分魂魄承诺。对方承诺短期内帮他们实现某些愿望,比如快速来财、报复仇人、挽回感情等等。代价就是合同里这些‘非实物’抵押。”
“邓脏和柳汗,根据通讯记录和消费回溯,大约在八个月前,分别通过不同渠道接触到了同一个‘阴贷’盘口。邓脏想迅速搞到一大笔钱填赌债和虚荣消费;柳汗则是想‘惩罚’抢了她工作机会的同事,并让自己‘魅力大增’。”潞冉调出两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贪婪,“她们都签了‘合同’,短时间内确实看似‘如愿’了,但很快就开始被反噬,运势急转直下,健康出现问题,精神恍惚。”
肖时接过话头,抿了口拿铁,语气沉了几分:“我们顺着她们还款(或者说被抽取‘抵押物’)时留下的蛛丝马迹,锁定了几个活跃在本市的‘阴贷’中介。其中一个,最近异常活跃,而且手法和91班教室里的‘控制线’以及能量汲取模式,有相似之处。”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一张有些模糊的监控截图,上面是一个穿着宽大黑袍、低头匆匆走过的身影,背景似乎是某个老旧居民区的巷口。“这人代号‘蝮婆’,是那个盘口里比较核心的‘催收员’兼‘技术执行’。擅长操控低阶灵体、布置汲取负面能量的场,心狠手辣。我们怀疑,邓脏和柳汗的魂魄被抽干,以及教室里的布置,很可能有她的手笔。甚至赵老师的卷入,也可能是因为她无意中触发了某种‘担保’或‘见证’机制。”
“所以,”我消化着这些信息,看向他们,“我们现在是要去……端了这个‘阴贷’窝点?找这个‘蝮婆’?”
“端窝点暂时做不到,根子太深,牵扯的可能不止灵异层面。”潞冉摇摇头,眼神锐利,“但找到‘蝮婆’,从她嘴里撬出91班事件的具体执行细节,以及她背后还有谁,是下一步关键。我们查到,她最近经常在城西‘老窑厂’附近一个伪装成民俗用品店的地下据点活动。”
肖时放下咖啡杯,小圆墨镜后的目光扫过我们三人:“今天下午,我们过去‘看看’。低调接触,先确认情况。如果机会合适……”他顿了顿,“就把这位‘蝮婆’请回来,‘聊聊’。”
咖啡馆里音乐悠扬,阳光暖融。但我们这桌的气氛,已然紧绷如弓。
下午,城西老窑厂。
一场针对“阴贷”执行者的侦查,或许也是直面91班惨案幕后黑手的第一步。
王玥月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屏幕那狰狞的“阴贷”合同和“蝮婆”模糊的身影上,眸底深处,一丝属于厉鬼的冰冷锐芒,悄无声息地掠过。
咖啡馆里流淌的爵士乐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我们这桌只剩下潞冉清晰冷静的叙述、肖时指节轻叩桌面的规律声响,以及我指尖摩挲咖啡杯沿的细微动静。王玥月安静得如同角落里的影子,只有那双注视着屏幕资料的桃花眸,偶尔掠过一丝冰冷的光泽。
“老窑厂那片区,九十年代后基本就废了,地形复杂,废弃车间和管道纵横,很多流浪汉和搞灰色产业的人盘踞,监控几乎是摆设。”肖时点开手机地图,放大那片区域,几个红点被他标记出来,“‘蝮婆’活动的民俗店在这里,临街,后面直接连通废弃厂区,至少有两条已知的暗道。这女人警惕性很高,反侦察意识不弱,店里常年有‘东西’守着,硬闯容易打草惊蛇。”
潞冉接口道:“所以需要有人进去‘看货’,近距离确认目标、店铺布局,尤其是暗门和守卫‘东西’的位置与类型。最好能制造一点不引人怀疑的小混乱,干扰店内布置,为我们后续潜入或创造接触机会提供窗口。”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意思很明显。我这副富二代出来“找刺激”、“淘点稀奇古怪玩意儿”的皮相,最适合这种角色。肖时那身道士气(哪怕穿西装也掩不住)和潞冉过于冷静精干的气质,进去太扎眼。
“我去。”我没犹豫。高风险,但也是最直接的方案。“需要我具体做什么?买什么东西?还是单纯转悠?”
“转悠,观察,尽量自然地靠近后堂方向。”潞冉从随身的包里(这次不是战术腰包,而是一个看起来更日常的托特包)取出一个纽扣大小的微型摄像头和一枚薄如蝉翼、仿佛透明皮肤贴片的东西,“这个贴在你手表内侧,靠近表冠位置,是能量感应器,能捕捉并粗略显示灵体或异常能量场的轮廓和强度。摄像头别在衣领内侧,我们需要看到店内实景。我会在街对面的车里接收信号。”
她又拿出一个很小的、装着暗红色粉末的玻璃瓶。“如果遇到无法推脱的‘验货’或者感觉被店里的‘东西’重点盯上,找机会弹一点这个在对方要给你看的东西附近。这是我特制的‘惑神粉’,对活人效果微弱,但对依靠阴气或特定契约存在的灵体、蛊物有短时干扰作用,能让它们产生几秒钟的呆滞或混乱,应该不会引起太大怀疑,最多觉得是店里香烛灰尘。”
肖时补充:“我会在你进去后五分钟,扮作找厕所的路人,从侧面试探一下店铺外围的防御布置。老潞负责总览和指挥。至于王玥月……”他看向安静坐在我身边的红衣鬼影,顿了顿,“你最好留在外面,你的气息对于懂行的人来说太特殊,容易提前暴露。但保持感应,如果店里或者店铺地下有大型的、被禁锢的怨气聚合体或者邪术法阵,你或许能比仪器更早察觉异常。”
王玥月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他抬起冰凉的手,轻轻整理了一下我本就平整的衣领,指尖在那枚微型摄像头附近停留了一瞬,低声道:“万事小心。若有异状,无需顾忌,唤妾身即可。” 这话说得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所谓的“唤”,显然不是普通喊一声那么简单。
计划大致商定。潞冉快速教会我如何使用那两样小道具,又叮嘱了几个观察要点和应急暗号。肖时结了账,我们先后起身,走出咖啡馆。
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们分头行动,我和王玥月先走,肖时和潞冉稍后跟上。
前往城西老窑厂的路上,我开着车,王玥月坐在副驾。窗外街景逐渐从繁华变得破败萧条。
“玥月,”我目视前方,开口问,“你觉得这个‘蝮婆’,和学校里布置陷阱的,会是同一个人吗?或者,是同一伙人?”
王玥月沉默片刻,道:“控魂之术,虽有流派之分,然核心不外乎‘契’、‘力’、‘念’。教室中所见,精巧而隐蔽,重在‘汲取’与‘转化’,施术者功力不浅,且对那教室怨气积蕴了然于胸。若此‘蝮婆’精于‘阴贷’催收,擅控低阶灵体、布设汲取之阵,手法确有相通之处。然……”他顿了顿,“是否一人,需亲眼见过其施术细节与能量流转模式,方可断言。”
他考虑问题总是这样,冷静而缜密,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审慎。
车子驶入老窑厂区域,周围的建筑明显陈旧低矮起来,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尘土和铁锈味。按照导航,那家“民俗用品店”就在前面一条狭窄旧街的拐角。
我在隔着一个路口的地方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停好车。“我去了。”我看向王玥月。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忽然倾身过来,一个冰凉柔软的触感极快地落在我的唇角,一触即分。“平安归来。”他退回座位,眸色深深。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用力握了握他依旧冰凉的手,转身下车,朝着那条充斥着不明气味和窥探目光的旧街走去。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衣领下的摄像头和腕间的感应贴片传来存在感。阳光将我的影子拉长,投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
前方拐角,那家挂着褪色招牌、门帘低垂的“福缘民俗用品店”,正静静等待着第一位“顾客”。
而我知道,我的队友们,已在看不见的地方,张开了网。
旧街狭窄,空气里飘着一股陈年的香烛纸钱味,混合着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霉腐气息。“福缘民俗用品店”的门帘是暗红色的厚布,沉重地垂着。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像个充满无聊好奇心的有钱闲人,撩开了门帘。
店内光线昏暗,红色灯泡提供着微弱照明。一个穿着藏蓝色粗布褂子、头发花白的老太婆背对着门口,在柜台后擦拭着一个黑漆漆的陶罐。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身,脸布满皱纹,眼窝深陷,眼神浑浊锐利。
“小伙子,请什么?”她的声音嘶哑,“保平安?求财运?还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我全身,在我手腕处微不可察地一顿。
我心里一紧,面上不显,露出轻浮笑容:“随便看看,老板。听说您这儿有些……别处见不到的‘老东西’?我好玩这个。”
老太婆——蝮婆——咧开嘴,露出稀疏黄牙,笑容冰冷:“老东西是有,就看客人识不识货,诚心不诚心。”她侧身示意我往里走,“后面还有些压箱底的。”
她的目光黏在我身上,阴冷如毒蛇。我依言往里走,同时观察四周。能量感应器传来麻痒感,视野中浮现淡灰色流动的雾气轮廓——那是店内的阴性能量场。阴影里、墙角,有几个颜色更深、轮廓扭曲的灰影蛰伏。
越往后,光线越暗,霉腐味越重。一扇虚掩的小门通向更深处。
“就这儿了。”蝮婆停在一排满是灰尘的博古架前,上面摆着造型诡异、带污渍的物件。“客人慢慢看。”
我假装打量那些“藏品”,眼角余光锁定小门和能量场波动。袖口里,“惑神粉”滑到掌心。
就在我拿起一个冰凉刺骨、仿佛用人指甲拼凑的挂饰,准备借询问再靠近小门一些时——
蝮婆浑浊的眼睛骤然闪过诡异绿光!枯瘦手指猛地指向我!
“生人气里夹着死魂的冷!还有股子让人不舒坦的窥探味儿!”她尖利的声音拔高,“你不是来看货的!”
暴露了!
店内所有潜伏的灰影瞬间“活”过来,发出无声尖啸扑来!货架瓶罐砰砰作响!小门轰然洞开,涌出浓重黑气腥风!脚下地板亮起暗红色邪恶法阵,枯手黑影抓向我的脚踝!
太快!我甚至来不及弹出“惑神粉”!
就在第一只灰影利爪即将触碰到我脖颈,地上枯手黑影即将合拢的瞬间——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不,不是暂停。
是一种更绝对、更高等的凝滞。
扑向我的灰影定格在半空,扭曲的爪牙离我只有寸许。地上伸出的枯手黑影僵直如石雕。店内所有的声音——瓶罐的响动、黑气的呼啸、蝮婆尖利的余音——全部消失。
光线没有变,但颜色被一层极淡的、流淌的血色无声浸染。
蝮婆脸上得意的狞笑僵住,转为极致的惊骇。她眼珠暴突,想转头,想后退,想催动法阵,却发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连体内的邪气都冻结了。只有眼珠还能转动,死死瞪向我的身后——店门的方向。
我没有回头。
但我能感觉到。
他来了。
没有破门巨响,没有雷光咆哮。他就那样,仿佛本就该在那里,静静地站在了我身后半步的位置。
月白色的新中式衣衫在凝滞的空气中纹丝不动,束起的乌发如墨。王玥月微微抬着眼帘,看着眼前定格的一切,那双桃花眸里,没有怒意,没有杀气,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漠然。
然后,他伸出了手。
那只比我小了整整一圈、白皙纤细、仿佛适合执笔抚琴的手,对着空中那些定格的灰影,轻轻一握。
没有声音。
但那些狰狞的灰影,如同被无形巨掌攥住的沙雕,瞬间湮灭。不是破碎,不是消散,是彻底化为虚无,连一丝能量的涟漪都没有漾起。
他的手指,又对着地上那暗红法阵和枯手黑影,向下虚虚一按。
法阵的光芒无声熄灭,如同被水浇灭的余烬。那些枯手黑影则直接塌陷,融入地板,仿佛从未出现过。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惊恐万状的蝮婆身上。
蝮婆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那是极度恐惧下试图挣扎的生理反应。她身上开始冒出乌黑的、如同活物般扭动的邪气,试图冲破凝滞,但那些邪气刚探出头,就如同遇到骄阳的霜雪,迅速消融。
王玥月朝她走了过去。
脚步很轻,落在积灰的地板上,没有声音。他走到动弹不得的蝮婆面前,微微偏头,打量着她,像在看一件不怎么有趣的摆设。
然后,他抬起那只刚刚湮灭了灰影、按灭了法阵的手,用食指的指尖,极其轻柔地,点在了蝮婆的眉心。
动作甚至带着点优雅的意味。
“啊——!!!”
蝮婆终于发出了声音,那是灵魂被直接剥离、被冰冷火焰灼烧的凄厉惨嚎,完全不似人声!她僵直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七窍开始渗出黑血,眼中充满了无边的痛苦与恐惧。
王玥月依旧没什么表情,指尖稳稳地点在那里。丝丝缕缕黑气被强行从蝮婆头顶抽出,又在空气中化为虚无。他不仅仅是在施刑,更像是在……翻阅,或者说,拆开她的魂魄,寻找需要的信息。
这过程持续了大约十秒。
对于蝮婆,或许如同十个世纪。
终于,王玥月收回了手指。
蝮婆如同被抽掉脊梁骨的死蛇,瘫软下去,倒在地上,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口鼻不断溢出黑血,眼神涣散,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她所有的邪术、修为,连同大部分神智,都在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点之下,被彻底摧毁。
直到这时,店内那层淡淡的血色才开始褪去,凝滞感消失。
店门被猛地推开,肖时和潞冉冲了进来,显然一直在外待命,感知到里面恐怖的能量变化后选择突入。他们看到店内景象——狼藉的货架,洞开的小门,瘫在地上濒死的蝮婆,以及站在我身侧、神色已然恢复平静的王玥月,还有……毫发无伤、只是脸色有些发白的我。
肖时瞳孔微缩,扫了一眼那些彻底消失的灰影和法阵痕迹,又看向王玥月,眼神极其复杂。潞冉则迅速检查了一下蝮婆的状态,低声道:“魂魄重创,记忆区有强行侵入和……抹除的痕迹。禁制被触发了,但没完全引爆,她暂时还活着,不过……”
王玥月这时才转向我,眸中血色早已褪尽,只剩下惯常的幽深。他抬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拂去我肩头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灰尘。
“夫君受惊了。”他声音平稳,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只恼人的飞虫。
我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刚才那一切发生得太快,又太具冲击力。没有激烈的战斗,没有炫目的特效,只有绝对的力量展示,以及……那令人骨髓发寒的、举重若轻的残酷。
“我……没事。”我最终只是干涩地说,目光落在他那只刚刚点碎了蝮婆魂魄的、此刻正替我拂尘的纤细手指上。
潞冉快速处理了现场,用特制容器将奄奄一息的蝮婆封存带走。肖时则负责清理痕迹,阻断可能存在的追踪。
我们将蝮婆带回安全屋。然而,正如潞冉所料,她的魂魄已经支离破碎,记忆被王玥月强行突破时触发了更深层的禁制,大部分关键信息已经自毁。我们只得到一些零碎的、关于“阴贷”运作和邓脏柳汗的片段,触及“上面”、教室布置等核心问题时,禁制便会让她的魂魄剧烈波动,濒临彻底崩溃。
最终,在又一次尝试追问“魂契”来源时,蝮婆残魂深处那黑色烙印最后一次闪现,她的魂魄如同风中的残烛,悄无声息地彻底寂灭了。
线索,在这里,彻底断了。
安全屋内,气氛沉重。
肖时一拳砸在墙上,低声咒骂。潞冉默默整理着少得可怜的线索碎片。王玥月静静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回家的路上,车厢内一片沉默。
直到车子驶入车库,熄火,黑暗笼罩。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盖在我的手背上。
“夫君,”王玥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比平时更轻,“可是……怕了妾身?”
我转过头,在仪表盘微光中看他。他的眼睛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明亮,里面清晰映出我的影子。
怕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见识了他温柔依赖的一面,也目睹了他冰冷残忍的另一面。而这两面,都属于这个紧紧系在我身边的百年魂灵。
我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将那只刚刚施展过恐怖手段、此刻却乖乖躺在我掌心的小手完全包住。
“不怕。”我摇摇头,声音在密闭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只知道,刚才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靠过来,额头抵住我的肩膀。这个全然依赖的姿态,奇异地冲淡了刚才那幕带来的寒意。
“妾身不会让任何人伤到夫君。”他低声说,语气平淡,却像是最坚定的誓言。
车库的感应灯熄灭了,彻底黑暗。
只有我们交握的手,和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
前路迷雾更深,敌人藏在更暗处。但这一刻,在这片属于我们的黑暗里,至少掌心还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与存在。
深夜,万籁俱寂。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身旁的王玥月也静静躺着,他不需要睡眠,此刻只是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微弱的光线下投下小片阴影。但我知道,他同样清醒着。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太密,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接连砸进原本只是带着点猎奇心态的生活里。赵老师的死,邓脏柳汗的鬼影,黑板上猩红的邀约,阴贷的黑暗网络,还有下午那间民俗店里瞬息万变的生死,以及王玥月那冰冷而绝对的力量展示……信息量太大,情绪太杂,紧绷的神经即使在夜里也无法真正松弛。
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或者只是潜意识里某种无法言说的驱使。我忽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玥月,”我低声说,“陪我出去走走。”
他没有问去哪里,只是睁开眼,静静地起身,换下了那身月白睡衣,重新穿上了白天那套新中式便装,长发依旧松松束在脑后。我也随便套了件外套。
我们没有开车。深夜的城市街道空旷而安静,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我目的明确,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一个方向——母校。
翻过早已熟悉的侧门(肖时上次“处理”过后,这里的警戒形同虚设),我们再次踏入这片被夜色笼罩的校园。白天的喧嚣与诡异尽数褪去,只剩下建筑物沉默的轮廓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走上三楼,来到91班教室门前。封条早已不在,门虚掩着。我推开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灰尘和昨日惊魂的沉闷气息再次涌来。
月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惨白地铺在教室中央那片空地上,那里曾躺着三具尸体。我没有去看那里,而是径直走向教室后方,找到了我记忆中的那个位置——靠窗倒数第二排。
桌椅还在,蒙着厚厚的灰。我伸手拂去桌面上的浮尘,露出下面粗糙的木纹,指尖触碰到某个熟悉的、少年时期无聊时刻用圆规刻下的、歪歪扭扭的缩写。冰冷,粗糙,却无比真实。
我坐了下来。坐在这张属于“李子七”学生时代的椅子上。
王玥月没有坐。他走到我旁边的窗前,微微倚着窗框,月光勾勒出他修长安静的侧影,那身月白衣服在冷光下几乎要与月色融为一体。他转过头,看着我,桃花眸在黑暗中映着微光,没有询问,只是等待。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人……或者说,一人一鬼。白天的血腥、阴谋、战斗,仿佛都被这冰冷的月光暂时冻结、沉淀。
我抬起手,用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桌面上那个幼稚的刻痕。
“我以前……”我开口,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显得有些突兀,也显得格外清晰,“就坐在这里。天天盼着下课,盼着放学,觉得黑板上的公式和赵老师的声音都烦得要死。跟肖时传纸条,偷看前排女生的马尾辫,算着还有几分钟能跑去打球。”
我的目光扫过前方空荡荡的讲台。“那时候觉得,日子漫长又无聊,最大的烦恼可能是考试不及格,或者零花钱不够买新出的游戏卡带。” 我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回来,面对这些……生死谜题,还有你。”
王玥月安静地听着,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柔化了些许轮廓。
“玥月,”我转过头,看向他,“你呢?你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做什么?我是说,你还活着,在戏班的时候。”
他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沉默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月色一样清冷,却带上了些许遥远的温度。
“妾身……彼时约莫也是这般年岁。”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天不亮便要起身,对着墙角的水缸吊嗓子,呵出的白气能结霜。练功,下腰,甩水袖,一遍又一遍,直到班主点头,或者直到筋疲力尽倒地。”
他抬起手,月光下,那只比我小巧许多的手,五指微微张开,做了一个极其优美而流畅的翻腕动作,仿佛虚握着一段不存在的水袖。
“最喜午后歇晌时,偷得片刻闲暇,与几个要好的师兄弟躲在后台杂物堆旁,分食一块偷偷藏起来的、早已硬掉的糖糕。阳光从破瓦缝里漏进来,能看到灰尘在里面跳舞。” 他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属于“王玥月”这个“人”的、平淡而真实的微笑。
“也会……偷偷看前院来听戏的客人。看那些穿着体面的少爷小姐,看他们脸上的笑,揣测戏文外的悲欢。”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时觉得,能一直这样唱下去,或许也不错。哪怕苦,哪怕累,但台上那一刻,自己是鲜活的。”
他没有提后来的军阀,没有提前世的“我”,没有提那些痛苦与死亡。只停留在这段属于少年王玥月的、简单甚至有些清苦、却依然能捕捉到些许微光的记忆里。
我静静地听着,想象着那个在晨雾中吊嗓子的清瘦少年,那个偷吃硬糖糕时会忍不住笑的学徒,那个会对台下人生产生好奇的年轻戏子。那个……在成为我怀中这个冰冷强大的百年厉鬼之前的,活生生的“王玥月”。
心里某个紧绷的角落,忽然松动了一些。
“我们……”我望着他月光下的侧影,轻声说,“好像都在自己以为的‘平常’日子里,被突然抛进了完全不一样的轨道。”
他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转而看向我,眸色深深。
“然命运虽改,”他走近一步,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我放在桌面上的手背,“此刻能与夫君并肩,观此月,忆往昔,于妾身而言,已是……前世未曾奢望之幸。”
我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将它完全包在掌心。他的手很小,很凉,但此刻却奇异地让我感到一种坚实的温暖。
月光将我们笼罩,在这间充满死亡阴影和青春记忆的教室里,我们交换着属于不同时代、不同境遇,却同样被命运突变的“点滴”。
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他站着,手相握,任由清冷的月光流淌过桌面,流过我们交叠的手,照亮那些早已刻入时光的痕迹。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敌人依旧藏在暗处。
但至少这一刻,在这片被月光洗过的废墟里,两个错位的灵魂,找到了短暂的、只属于彼此的平静与理解。
紧绷的神经,在这无声的陪伴与遥远的共鸣中,终于缓缓地、彻底地松弛下来。
困意,如同迟来的潮水,悄然漫上。
我靠向冰冷的椅背,依旧握着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玥月。”
“嗯?”
“明天……再去吃那家的生煎吧。”
“……好。”
就在这静谧几乎要凝固成永恒的时刻。
一直安静站在我身侧,任由我握着手、望着窗外月色的王玥月,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那细微的紧绷感透过他冰凉的指尖,清晰地传递到我掌心。我立刻睁开眼,看向他。
只见他依旧望着窗外的侧脸,线条在月光下骤然绷紧。那双总是盛着幽深情绪或偶尔泛起血色的桃花眸,此刻瞳孔倏然收缩,视线如利刃般从窗外夜景上剥离,猛地转向教室后方——那扇通往走廊的、紧闭的后门!
他的气息在瞬间改变。
不再有丝毫方才回忆时的温软,也不同于平日的静谧。一股冰冷、锐利、足以让空气冻结的警戒与凛然杀意,如同无形的风暴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教室里的温度骤降,桌上未拂净的灰尘仿佛都停止了飘动。
他依旧握着我的手,但那只小巧冰凉的手,此刻却像铁钳般稳定而充满力量。他没有动,甚至没有起身,只是维持着坐姿,微微侧身,将那道凝聚了全部注意力的目光,死死锁在后门上方——那扇被肖时炸出破洞的气窗。
月光从我们身后的窗户照入,却无法照亮后门那片浓稠的黑暗。破洞像一只狰狞的眼睛,洞后是深不见底的幽暗。
什么声音也没有。
但王玥月的反应告诉我,绝对有什么“东西”,就在刚才,透过那个破洞,或者从门缝下,或者以某种超越物理的方式,窥视了我们。
时间被拉长成紧绷的弦。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耳膜的轰鸣。掌心渗出冷汗,却被他更用力地握住。
王玥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月白的身影在月光下投射出长长的、带着压迫感的影子,将我完全笼罩在身后与窗户形成的夹角里。他松开了我的手,但那个姿态是绝对的守护。
他向前迈了半步,仅仅半步,便停下。目光依旧钉在那扇门上,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
“……走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珠砸在凝滞的空气里,清晰而寒冷,“还是……从未真正靠近?”
这话不像是对我说,更像是冷静的判断与自语。
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
“啪。”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小石子落在硬物上的声响,从后门外的走廊深处,隐约传来。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教学楼里,这一声微响,不啻于惊雷!
王玥月眸中最后一点温度彻底消失,化为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周身那股属于百年厉鬼的、磅礴而阴冷的威压不再压制,轰然外放!
教室内的光线骤然扭曲,月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排开,以王玥月为中心,一片更深沉、更冰冷的暗红色领域如潮水般急速扩张,瞬间吞没了大半个教室,也将那扇后门完全笼罩在内!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绝对的支配与肃杀!
门后的黑暗仿佛被这血色领域刺激到,剧烈地翻滚了一瞬!隐约似乎有一道模糊扭曲的影子,在门后玻璃破洞的余光边缘一闪而逝,快得几乎以为是错觉。
下一秒,一切异象骤然收敛。
暗红领域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消失。王玥月依旧站在原地,月白衣袂无风自动,缓缓平息。教室恢复冰冷月光的笼罩,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只是幻觉。
但地上,以那扇后门为起点,向外延伸出几米远的走廊灰尘上,赫然留下了几道杂乱、仓促、仿佛被什么东西急速拖拽掠过的新鲜痕迹,一直延伸到楼梯拐角的黑暗里。
王玥月静静地看了那痕迹几秒,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比平时更加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平静,只是眼底残留着一丝冰冷的锐光。
“此地不宜久留。”他再次牵起我的手,这一次,力道不容置疑,指尖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断,“走。”
没有更多解释,没有回头。
我们迅速离开教室,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激起回响,很快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91班的门在我们身后无声地闭合,将那片冰冷的月光、灰尘上的拖痕、以及门后未曾露面的窥视者,再次锁进沉沉的谜团里。
夜色浓稠如墨,危机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