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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风起于青萍之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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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鸦镇蜷缩在群山的褶皱里,像一粒被世界遗忘的尘埃。镇子太小,小到任何一点新鲜事都能成为半个月的谈资。然而,千山和月映这一对璧人的到来,却让镇民们谈论了整整一年。
他们来自遥远而繁华的东方都城,据说是放弃了显赫的家世私奔至此。千山先生温文儒雅,一手木工活出神入化;月映夫人美丽柔弱,眉宇间总笼着一抹化不开的轻愁,却对谁都和善地笑着。他们在这个终年弥漫着草药和桂花香气的小镇安了家,不久后,便有了青黛。
千青黛。她的名字取自一种昂贵的矿物颜料,是母亲月映执意要取的,说那是天空沉淀后最纯净的颜色,蕴含着风雨不侵的祝福。青黛继承了父亲墨蓝色的发丝,却拥有一双如燃烧的宝石般罕见的赤瞳,这昭示着她体内流淌着的不寻常的、来自母亲一方的精灵血脉。
最初的六年,时光如同山涧清泉,潺潺流淌,宁静而甜美。千山亲手打造的小木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青黛像林间的小鹿,在父母的宠爱下无忧无虑地成长,除了……她那似乎与生俱来的、无法根除的体弱。
起初只是容易感染风寒,后来渐渐变得畏寒、气短。到了六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之后,青黛几乎无法再独自下床。她原本红润的小脸变得苍白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瓷娃娃。窗前那棵年岁悠久的桂花树,成了她窥探外界的唯一窗口,看着四季更迭,看着其他孩童奔跑嬉闹,她那双赤红的眼瞳里,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以及被病痛禁锢的黯然。
千山和月映的心,被女儿的病情日夜煎熬。镇上的医师束手无策,从远方都城重金求来的药剂也收效甚微。绝望如同潮湿的苔藓,悄然爬满了这个曾经温暖的家。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深秋的黄昏。
寒风卷着枯叶,敲打着窗棂。一位不速之客,如同被这阵风送来,悄然出现在了千家的篱笆门外。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一身裁剪奇异的紫黑色长裙,身姿高挑,容颜美得近乎妖异,一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她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个朴素小镇格格不入的冰冷气息,连空气似乎都因她的到来而凝滞。
她自称岚翊。
她的目光直接越过开门的千山,落在了屋内病榻上那个气息奄奄的小小身影上。
“这孩子体内的‘蚀骨枯寒’,非寻常药石可解。”岚翊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再晚三日,大罗神仙也难救。”
千山心中巨震,这怪疾的名字,连都城的名医都诊断不出,这陌生女人却一语道破。他心中警铃大作,但看着女儿日渐微弱的呼吸,任何一丝希望都如同救命稻草。
“您……您有办法救她?”月映从内室踉跄走出,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却燃起一丝希冀的光。
岚翊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办法自然有。但代价,你们未必付得起。”
“什么代价?只要我们能拿出的,一切都可以!”千山急切地道。
岚翊的目光缓缓扫过夫妇二人,最终定格在月映身上:“很简单,换血。将母亲体内的鲜血,与她互换。以母亲强大的精灵血脉之力,足以净化她体内的寒毒,重塑生机。”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换血?这闻所未闻的邪术让千山不寒而栗。
“然后呢?”月映的声音颤抖着,她感觉到,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
岚翊轻笑一声,如同冰凌相撞:“然后?一个月后,你的灵魂,将归我所有。这是救她唯一的代价。”
“不!这不可能!”千山猛地将月映护在身后,怒视着岚翊,“你这是邪魔外道!我们绝不会用你的方法!”
岚翊并不动怒,只是淡淡地看着月映:“选择权在你们。是让她就此枯萎,还是用你的命,换她的未来。一夜时间,明日此时,我再来听你们的答案。”
说完,她如同出现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转身,身影融入暮色,消失不见。
那一夜,千家的灯亮了一宿。
争吵、哭泣、绝望的沉默……最终,天光微亮时,月映握着女儿冰凉的小手,看着青黛即使在睡梦中仍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做出了她身为人母最坚定也最残酷的决定。
“山,记录下这一切吧。”月映的声音异常平静,“用我们家乡那种特殊的密文写下来,封存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如果……如果青黛将来有知道真相的一天,至少让她明白,我们有多爱她。”
千山这个高大的男人,此刻泣不成声,只能重重地点头。
次日黄昏,岚翊如期而至。诡异的换血仪式在绝对保密中进行,青黛在昏迷中只觉得一股温暖强大的力量注入四肢百骸,而月映则在极致的痛苦中,生命力飞速流逝。
当青黛再次睁开眼时,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她感到身体充满了力量,那种如影随形的寒冷和窒息感消失无踪。她惊喜地跳下床,跑出房间,大声呼喊着父母。
她看到了父亲憔悴却带着宽慰笑容的脸,也看到了母亲……母亲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却对她温柔地笑着,说她没事,只是累了。
青黛信了。痊愈的狂喜淹没了一切,她像一只终于挣脱牢笼的鸟儿,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整个世界。她开始在外面奔跑,结交镇上的小朋友,享受着健康的身体带来的自由。
她并没有注意到,母亲的笑容一天比一天虚弱,父亲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沉重悲伤。直到有一天,父亲开始将她拦在母亲的房门外,说母亲需要静养,不许她打扰。
被隔绝在外的青黛,心中第一次对父亲生出了不解和怨恨。为什么不让见母亲?她好了,母亲不是也应该很快就好起来吗?
这种怨恨,在一个月后的某个清晨,达到了顶点。
那天,父亲的房间里传来了压抑的、野兽般的哀嚎。她冲进去,只看到父亲瘫坐在床边,而床上……母亲安静地躺着,面容安详,却再也没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