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这座藏在司天监深处的锁妖塔,是禁锢妖邪的阴冷之地,砖石透着终年不散的寒气。晨光漏过锁妖塔斑驳的窗棂,在崔薄玉素白的衣摆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他俯身案前,摊开的星图,长睫垂落如蝶翼,在眼下映出浅淡阴影,眸光专注得看着密布的轨迹。周身萦绕着清隽温润的气韵,竟冲淡了锁妖塔的阴寒,多了几分柔和。

      他已经在这里很久很久了。久到没人真把他当需要严加看管的妖物。
      自他被囚于此,便从无半分妖邪作祟的模样。崔薄玉性情温和,见了司天监的人员,总会颔首致意,言语间尽是妥帖。起初众人还存着忌惮,可日子久了,便渐渐放下防备,何况他还会帮忙整理观测记录,推演星象时总能提出细致周全、精准的见解。
      久而久之,崔薄玉竟似成了司天监的一份子。没人追问他的来历,也没人执着于他妖物的身份,只当他是误入锁妖塔、偏安一隅的清隽之人,唯有塔门那道厚重的锁链,还提醒着他被禁锢的宿命。
      他本想就这样安稳度日,避过世间纷扰,却不知自己的存在,早已成了旁人心中难解的芥蒂,尤其是那位曾经常年被冷落的新皇君景羿。

      君景羿的母后曾是后宫独宠,他幼时也曾得父皇些许关注,可不知从何时起,父皇的目光渐渐从他们母子身上移开,频频往司天监跑,连朝事都时常懈怠。
      宫中流言渐起,说司天监的锁妖塔里,关着一只容貌绝世的妖物,父皇早已被那妖物蛊惑,才会冷落妻儿,疏怠朝政。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君景羿心头。
      他的母后独揽大权并不在意,可他自己从备受期许的皇子,沦为宫中可有可无的存在,看着父皇对司天监那处的执念日渐深沉,所有的怨怼与不甘,都尽数落在了那只传闻中的妖物身上。
      他认定,定是那妖物媚惑父皇,才毁了他的前程,冷了母后的心,让他在宫中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
      这份恨意,随着岁月沉淀,愈发浓烈。直到老皇驾崩,君景羿登基称帝,积压多年的怨怼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他掌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玄甲禁军直奔司天监,目标明确,那便是找到那只魅惑父皇的妖物,碎其骨、焚其魂,以泄心头之恨,也借此向天下昭示,新帝登基,必除邪祟,重振朝纲。
      司天监的朱漆大门被撞开。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刺破晨雾,凛冽的刀光映着晨光,瞬间驱散了监所的静谧。君景羿身着龙袍,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戾气,周身冷意逼人,目光扫过院中众人,最终落在了那座锁妖塔上,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燃起来。
      “把锁妖塔里的妖物带出来!”君景羿的声音冷硬如冰,不带半分温度,“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妖邪,能惑乱君心。”
      禁军不敢耽搁,即刻涌至锁妖塔前,解开一层层锈蚀的铁链,“吱呀”一声推开塔门。

      侍卫们只看见那是一张极致清艳的脸,眉如远黛,眼似寒星,清冷中又透着几分不自知的柔婉,明明身处阴冷囚地,却似蒙着一层月华,干净得不染尘埃。这般容貌,竟比传闻中更甚。果然是妖物,这么多年下来长相未变,还是生的如此勾魂夺魄,也难怪先皇…
      此时,几名司天监的监官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劝阻“陛下,崔公子……他从未作祟,平日里与我等一同值守,温顺谦和,绝非惑乱君心之辈,还请陛下明察!”他们早已将崔薄玉视作同伴,不忍见他遭此横祸。
      “同伴?”君景羿嗤笑一声,眼底满是嘲讽与怒意,“妖物最善伪装,惯会以温和容貌笼络人心,你们便是被他迷惑了还不自知!”他抬手指向崔薄玉,厉声下令,“将这妖物拿下!今日,朕便要替天行道,除了这祸乱之源!”
      禁军即刻上前,扭住崔薄玉的手臂。
      他没有挣扎,只在最后抚平了图纸,轻轻垂眸,长睫遮住眼底的无奈。他本想躲在这司天监中安稳度日,却终究躲不过劫难。

      谁料,待君景羿看清崔薄玉后,心底戾气骤然淡了,竟生了些不忍。
      彼时崔薄玉被禁军押着跪伏在地,冰冷刀身架上颈间白瓷般的肌肤,留下一条血线,抬头看向他时,带着几分欲说还休的艳色,明明是阶下囚的狼狈,偏生眉峰如画,唇色殷红,连鬓边垂落的发丝都透着说不明的味道。
      君景羿心想,“世间怎会有这般容貌?”
      寻常男子纵是俊朗,也多带几分英气或憨直,女子的美则偏向柔婉娇俏,可眼前这人,却将清艳揉得恰到好处,他见过天下无数美人,宫妃、世家小姐,乃至江湖上声名在外的佳人,竟无一人能及他半分,这般过分的美貌,绝非凡人所有。必定是话本里惑人心智的精怪。
      君景羿垂眸,目光落在崔薄玉腕间的镣铐上,那冰冷的铁具扣在他纤细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浅浅的红痕,衬得肌肤愈发莹白,让他莫名心头一紧,可这丝异样转瞬便被更深的警惕取代。
      妖物最善伪装,惯会以美貌迷惑人心,历朝历代因沉迷妖色而误国的君主不在少数,他身为天子,岂能掉以轻心?这般容貌,若真是妖物,留着便是祸患,轻则乱人心智,重则动摇国本。
      他一步步走近崔薄玉,越近便越觉这张脸美得惊心动魄,连呼吸间似有若无的淡淡清香,都像是能勾魂摄魄。崔薄玉抬眸望他,神色与周围人不同,没有半分惧色,君景羿更加笃定,只有妖物,才能有这般不染尘俗的模样,才能这般处变不惊,实则暗怀祸心。
      他仍冷声道“妖物惑人,定是狐狸精所化,惑乱星象祸乱国运,先皇受他蛊惑。是应当镇于锁妖塔,以镇魂石压制其妖力。”君景羿的声音硬的干巴巴的,话出口的瞬间,心口莫名滞涩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那双澄澈的眼眸,怕再多看一眼,便会被这妖异的美貌动摇心神,像父亲那样失了君王的决断。这世间最危险的,便是极致的诱惑,唯有将他隔绝在不见天日的锁妖塔中,才能让自己安心,也才能护这天下太平。
      **
      可一连过了几天,君景羿夜夜惊醒。脑海中总挥之不去那妖物跪伏在地的模样,那截泛着柔光的脖颈,像是刻在了心上。
      他分明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稳固江山,才要将这疑似妖物的东西重新关进锁妖塔,可… 一定是妖法作祟。
      君景羿握紧拳头,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绝不能被表象迷惑,锁妖塔坚不可摧,镇魂石威力无穷,只要将他关在那里,便能断了所有隐患,也断了这莫名的心神不宁。
      **
      但几日后,君景羿又亲自去往司天监,看见崔薄玉后,当即让人取来华美的锦袍。
      他更加辗转难眠,锁妖塔地处皇城西北角,终年不见天日,砖石寒彻骨髓,镇魂石的阴寒之气能蚀骨销魂,便是真妖被困其中,也难逃日夜煎熬,但那人那般模样,纵是他认定的妖物,那一身易碎的清艳,怎禁得住锁妖塔的磋磨?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君景羿强行按捺下去。他是君王,当以天下为重,妖物本就该受此惩戒,何来不忍之说?
      他又想起初见时那惊鸿一瞥,那般极致的美貌,纵是惑人的妖色,也不该被埋在暗无天日的塔中,被阴寒啃噬得面目全非。
      或许,不必非要将他送进真正的锁妖塔。
      他猛地坐起身,龙床的锦缎被褥滑落膝间。
      这个念头悄然滋生,渐渐在心底蔓延开来。他可以寻一座宫殿,依锁妖塔的规制改造,布下镇魂法阵,嵌上镇魂石的碎片,既能压制所谓的妖力,又能避开真正锁妖塔的酷寒与荒芜。这样既守住了君王的决断,不至于因疑似妖物而失了分寸,也能稍稍安放那份莫名的不忍。
      次日天明,君景羿便下了密旨,选中皇城东侧一处僻静的长乐宫。这座宫殿久无人居,雕梁画栋虽蒙了些许尘埃,却依旧透着昔日的精巧雅致,殿外植着大片桂树,每到秋日便暗香浮动,殿内暖阁相连,纵使寒冬也能拢住暖意,远比锁妖塔适宜居住。
      改造之事被秘密推进,匠人按照君景羿的吩咐,在宫殿四周布下隐秘的法阵,将镇魂石碎片嵌入殿门与墙体之中,看似与寻常宫殿无异,实则处处透着禁锢之意。殿门换了厚重的楠木,配着精铁锁链,虽不如锁妖塔的玄铁那般冰冷可怖,却也足够牢固,能将人牢牢困在其中;殿内陈设皆选了素净之物,锦缎被褥、青玉摆件,皆是上好的物件,唯独少了几分自由,窗棂外设了细密的雕花栏杆,看似装饰,实则是镇压妖物的符咒。
      落成那日,君景羿亲自去了长乐宫。桂树的枝叶探过栏杆,在地面投下细碎的阴影,殿内暖光融融,驱散了深秋的凉意,镇魂石的气息隐而不发,没有锁妖塔的阴寒刺骨,反倒透着几分安宁。他站在殿中,望着空荡的暖阁,竟莫名期待起崔薄玉住进来。
      很快,崔薄玉迁至长乐宫。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的带了几张星图,继续推演星象。
      **
      起初君景羿只是深夜前来,静立一旁看崔薄玉伏案忙碌。
      烛影摇红映着他比之前要清瘦侧脸,长睫垂落投下细碎阴影,专注得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渐渐地君景羿就来得愈发频繁,几乎每日处理完朝政便直奔长乐宫,眼底藏着按捺不住的急切,动手动脚也没了半分掩饰。
      当崔薄玉伏案执笔推演星象,指尖在星图上细细勾勒星辰轨迹时,他便悄无声息绕到身后,俯身贴近,指尖轻拂过他垂落的发梢,温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崔薄玉微凉的脊背。
      君景羿温热的气息混着龙涎香,洒在崔薄玉光洁的颈后,惹得那片莹润的肌肤微微泛起细不可察的战栗。他的目光死死黏着崔薄玉泛红的耳尖,那抹淡粉从耳尖蔓延至耳后,像晕开的胭脂,让他的喉结不自觉滚动,连呼吸都添了几分急促。
      可崔薄玉自始至终都绷着脊背,唇瓣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虽然不躲闪也不挣扎,但也无半分回应,周身透着的淡漠像一层冰壳,将所有温热都隔绝在外,仿佛身前的纠缠与他毫无干系。

      天气转冷后,君景羿又借口拎着披风前来,走到崔薄玉身侧时,故意放慢动作,先轻轻蹭过他的肩头,再缓缓滑向他修长的脖颈,指尖触到那片莹润微凉的肌肤时,像碰着了上好的暖玉。他刻意加重指尖的摩挲力度,看着那白皙柔软的脖颈上发红,心头愈发燥热,连眼神都变得灼热起来。
      可崔薄玉只是微微垂眸,长睫垂落遮住眼底情绪,自始至终没抬眸看他一眼,更无半句谢语,那份疏离淡漠,像一根细刺,轻轻扎在君景羿心头,让他既不甘又愈发偏执。

      偶尔趁着崔薄玉饮茶的间隙,他的指尖会轻佻地深入口中,待到触到那柔软的触感便迅速收回,眼底藏着隐秘的期待。可崔薄玉只是微微偏头,避开他过分的触碰,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眼底始终一片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半分波澜,沉默得像一尊没有情绪的玉像。

      他最常找的由头便是教崔薄玉写御笔,笔墨铺好后,便强硬地攥住崔薄玉的手,掌心的热度紧紧裹着对方微凉的指尖,指腹先是细细摩挲他的掌心,再顺着修长的指节一遍遍划过,感受着那细腻肌肤下隐隐的骨感,顺着他的手腕缓缓滑向小臂,温热的指尖蹭过微凉的肌肤,带着侵略性的意味。若是崔薄玉察觉到不适,微微动了动指尖想抽回手,君景羿便立刻收紧力道,指节攥得发白,将他的手牢牢锁在掌心,眼底翻涌着浓烈的偏执,墨眸沉沉地盯着他。
      可无论他如何动作,如何在他耳边低语,崔薄玉始终沉默着。要么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连目光都不肯落在他身上,要么便是淡淡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的夜空,眸光放空,仿佛他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都入不了他的眼、进不了他的心,从未将他这个帝王放在心上半分。
      这份长久的沉默与疏离,像一块巨石压在君景羿心头,渐渐磨去了他最初的温柔。
      他坐拥天下,却换不来眼前人一句回应,连半分目光的停留都难,那份隐秘的喜欢,渐渐掺了怨怼与不甘,“为何…之前入我梦里引诱我,如今却这般无情…”
      这个念头在心底疯长,越发想逼他开口,想让他眼里终有自己的存在。

      这个念头在他看见崔薄玉和守在门外的侍卫,隔着门板闲聊时达到了顶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